第八十二章【小鎮青年】
陳伊萬周六上午結束公司的培訓后，就匆匆趕往了火車站，她要搭乘火車前往李梓工作的小鎮，去那裏看望他。
李梓所在的工廠位於西梁以南約一百多公里的地方，距離遠山只有不到二十公里。彼時的高鐵在全國範圍內還在如火如荼地修建中，只有綠皮火車可以前往小鎮車站。好在停靠小鎮的過路火車很多，隨時到購票窗口基本就能購了票上車。
陳伊萬趕到火車站后買了最早一班前往小鎮梁遠車站的車票。像這樣每一趟途徑梁遠小鎮的過路火車，基本都會先一站抵達遠山東站，許多登山的人們通常會由西梁乘火車到達遠山東站后，再步行前往遠山腳下的石禪院，由傍晚十分開始登山，在第二天日出十分基本就能抵達東峰頂觀看壯麗奇美的日出了。
抵達梁遠車站大概需要兩個小時，到時李梓會在車站外接她。火車上空座位較多，陳伊萬找了一個靠窗口的位置坐下。車窗外，四月的田野一片油綠，風吹着麥田尤如碧色波浪低低翻滾着，偶有鄉村的人們在田間穿行忙碌，隨意撇去一眼都是一幅秀美的田園風光畫卷。
陳伊萬此刻卻沒有太多心思去體會這些人間美景。
對李梓的思念已經無法用時間和空間衡量，但這樣深切的思念卻也讓陳伊萬膽怯和卻步。三周前與李梓意外重逢后，原本上周六已經無法按捺自己想前往小鎮看望李梓的心思，但最後電話里，還是推說周六要加班到很晚，時間趕不上了。
也許這就是近鄉情更切吧。陳伊萬心裏非常清楚，真實的原因是她恐懼，害怕失而復得后又會在某個瞬間裏失去了李梓，如飛蛾撲火一般。一路上，陳伊萬思緒萬千，過往的點滴如潮水般灌入腦海，又一一褪去。
與陳伊萬一樣，雪中的重逢讓李梓這樣的學霸久久難以平復內心的激動。那日返回工廠的途中，過去種種一幕幕在他腦中映過，又一一遠去。對於李梓，他更怕得而復失，因為如果再失去一次陳伊萬，上天眷顧在陌生十字路口的偶遇，不可能再發生第二次了。
三年多來，李梓心中始終抱有一線希望，希望與陳伊萬能夠在某一天裏重逢，希望能夠再見到那張燦若滕花的笑臉，希望將他心裏對她萬千的思念告訴她，希望與她能共同達成心愿一起登上他曾獨自登頂的遠山東峰，希望也許終有一天能與她分享他的一輩子。
火車抵達梁遠車站已是下午四點了。車站不大，人也不是很多，陳伊萬下了火車后沒用幾分鐘就跟着人群順利走出了站。
一出站口，便遠遠看到李梓穿着一件深色夾克衫明媚地站在出站口的一側，一隻手插在卡其色休閑褲的口袋裏，眼眸正正地望向自己。他的那份帥氣與這個簡陋樸實的小鎮車站氣質如此的不協調，以至陳伊萬沒忍住竟捂起嘴笑了起來。
“路上都順利嗎？”李梓看到陳伊萬一走出車站便緊走上前問道，略略停頓，便毫不猶豫地拿起她的手，牢牢牽在手心。
夕陽下，陳伊萬臉上旋即紅了一紅，忙低下頭去，乖乖巧巧點了頭，輕握起李梓那有力溫暖的大手。
“你笑什麼？是哪裏不對嗎？”李梓忽然問道。他還在奇怪剛剛陳伊萬一見到自己就笑起來，忙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面露着尷尬不解望向她。
“沒，沒有呀......”陳伊萬抿起嘴角忍住笑應道。
“我是說你好帥呢，帥到艷壓了眾小鎮青年。”陳伊萬還是沒能忍住笑出聲來，兩隻彎月般的眼睛立時成了一條縫，“你瞧，剛才站在你旁邊的那些人跟你氣質上得差出多少？哈哈哈，恭喜你成為這一帶小鎮青年的標杆了。”說罷，揚了臉靜待李梓被氣惱的反應。
用手使勁攥了陳伊萬的掌心，李梓又騰出另一隻手來在陳伊萬的額角點了點，眼眸中卻儘是喜悅的滿足，他的陳伊萬還是原來那個陳伊萬。
李梓帶着陳伊萬乘坐往返於工廠和小鎮車站的穿梭巴士，回到了工廠。很快幫着陳伊萬安頓在了廠區的接待賓館。說是賓館更像是一個招待所，是工廠專門接待往來公職人員的地方。大堂裝修並不豪華卻格外寬敞明亮，房間裏乾淨整潔設施齊全。
待一切安頓好后，李梓又帶着陳伊萬前往工廠食堂吃晚餐。排隊和就餐時，又帶着她殷殷認識着跟自己一起來到這裏的同學和幾個相熟的同事，一切都好像是李梓期盼已久的樣子。
陳伊萬歪着腦袋，默默望着李梓介紹自己，那洋溢在他臉上的滿月般笑容，上一次看到是在吃牛角酥的時候。一切仿若隔世，是那麼不真切。陳伊萬就這樣立在李梓身旁，晃了神。
“怎麼了？”李梓感到了陳伊萬低垂的眼帘里似含着些許疲憊，轉過頭來關切問道，“是累了嗎？”
“沒有的，”陳伊萬仰了面柔聲答道：“我就是覺得好恍惚。”
良久，陳伊萬就這樣看着身旁吃飯的李梓，想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想看清楚這三年多來他都經歷了些什麼。
“我們似乎跟食堂總有些不解之緣呢。”陳伊萬一邊環顧着諾大的工廠食堂里穿梭進出就餐的工作人員，一邊託了腮放空着自己，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與李梓說著。
“呵呵。”李梓用手輕撫了一下陳伊萬的短髮，微笑不語。
“上一次我們一起坐在食堂吃飯是第三食堂。李梓，你說這裏該是第幾食堂呢？”陳伊萬掰着指頭，扭了頭，眯着一雙眼認真問道。
“第五食堂呀。”李梓笑答。
“果然就是學霸，答對了！記你一朵小紅花。”陳伊萬燦然一笑，心中卻已劃過了萬千波瀾。
食堂里用了晚餐，李梓牽着陳伊萬的手，向工廠的一條主幹道走去。
這條主幹道和另一條與此十字型相交的主幹道，將整個工廠分割成整齊的四塊，工作生活各自安放。主幹道一直延伸到頭，有一條與此又成直角的還算寬敞的鄉間道路，將田野和工廠徹底分割開來，這條鄉間道路的盡頭是幾公裡外的梁遠小鎮。走至這條路上，盡收眼底的就是一整片望不到頭的油綠綠的麥田。
李梓牽着陳伊萬的手，慢慢走在這田野之上。
晚風吹起，天邊的晚霞此時已層層鋪開，七彩的祥雲連接着夜空。遠處浩瀚的田野上，一棵大樹孤零零地立在當中，巨大的樹冠伸展出極為優美的姿態來，春日的時節綠葉還未全開，卻已經細密地伸展在了枝杈間。
遠處淺淡的一輪近圓的明月已經掛在了天邊，只等着這些彩霞妖嬈褪去。
“總覺得這裏很熟悉，好像來過一樣。”陳伊萬望着眼前田野上無限的好風光，心下卻恍惚。立在田梗間望向遠處那棵孤零零的大樹，扶着額頭苦思冥想了半天。但想盡了腦汁，卻始終想不起曾經在哪裏似曾相識過這片田野。
“呃？”李梓一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轉念又覺得這可能就是他們之間的那線靈犀，亦或許是陳伊萬在某個夢境裏見過這片田野。
“伊萬，這幾年你都好嗎？”走了不知多久，李梓忽轉過頭來靜靜問道，他原本想要問的是：這幾年你想我嗎，但話到嘴邊卻又換了詞彙。
“呃，嗯。”陳伊萬望了望李梓那深邃的眼眸，低下頭輕輕應道，臉頰已浮出了一片淡淡的紅，在晚霞的映襯下更加俏麗。
“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李梓難掩心中的確幸，停頓片刻，卻雲淡風輕着道：“我，我後來去了遠山。”
陳伊萬停了腳步，她瞬時明白了那日她下樓時看到並解下的那根紅繩，原是李梓所系。忽一瞬，眼睛裏已蓄了淚，她不敢想也無法想像李梓獨自登上遠山時，該是怎樣的情形和心境。
“李梓，都是我不好，那時我應該要相信你的。”陳伊萬轉至李梓面前，拉了李梓的雙手，淚眼涔涔道。
“沒有，是我不夠好，沒有讓你安心。”
李梓用兩隻手緊緊握住陳伊萬纖細的手掌，俯下頭溫柔地說道，“那時侯是我不夠勇敢，沒有及時跟母親溝通好。”
“以後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自己決定，伊萬，你要相信我，好嗎？”說著，李梓的眉間緊蹙，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陳伊萬垂着眼帘，輕輕點了點頭。
田野上，四下寂寂無聲，兩人的心中卻微漾着波瀾。
向前半步，李梓緩緩將陳伊萬攬入懷中，眼中含着溫熱道，“我一直相信我們終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李梓眼神掠過陳伊萬的頭頂看向了天邊漸漸隱去的雲彩，眼睛裏卻滿是千帆過後的喜悅，彷彿他在這幾年裏早已經穿越過了千年，看過了人世間的潮漲起落、繁華凋零的百態，最終還是來在了他的陳伊萬身旁。李梓緊緊擁抱着陳伊萬，他知道，此刻的他們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這世上總有些人會為你千山萬水的等待，會為你山高路遠的重逢。
陳伊萬聽至此，心裏翻湧上與李梓分手后的那些時光，那些自己恍恍惚惚、慌慌惑惑、心痛撕扯的思念，只有用手牢牢環住李梓，才不覺得此時此地並不是個夢境。
良久，陳伊萬眼含着晶瑩剔透，抬起頭堪堪望着李梓。
天空的晚霞已悄然退去，夜空已近當值。
“伊萬，你知道嗎，我有多想你？”李梓溫柔道，眼眸里那灼灼熱烈跳動的火焰已在熊熊燃燒着。
“嗯，我也想你，你是知道的。”陳伊萬望着那炫目的雙眸，但已感到腳下漸漸綿軟，如踩入了天邊那遠去的雲彩里。
李梓滾熱的唇已經向著陳伊萬的唇邊而來，沒有遲疑。陳伊萬輕輕仰起臉頰，踮起腳尖，迎着那兩片極柔軟卻溫度驟高的唇而去，閉上了眼睛。
直到陳伊萬感到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呼吸即要停止，李梓才終於不舍地鬆開了那兩片唇。
李梓那極柔軟滾燙的，卻又金戈鐵馬般的唇又慢慢移向了陳伊萬的額頭，輕輕落下，留下了一枚火熱印章。將陳伊萬復緊緊抱在自己的懷中，眼眸看去了夜空。
“伊萬，我們一起登遠山吧。我不想只我一個人去過。”李梓輕聲道，那份柔情只屬於陳伊萬。
“嗯，我想跟你一起登頂。”陳伊萬抬起頭牢牢望着李梓那閃爍的眼眸應道。
“我把咱們的名字那日刻在了一塊石頭上，在東峰上。”
“呃……”陳伊萬剛要平復的心又被深深地扎痛，她很後悔大一暑假的那個傍晚對李梓說過的每一句話，後悔沒有跟李梓一起登上遠山，而獨留他一人前往。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陳伊萬用頭輕輕地摩擦着李梓的胸口處，眼淚溢出來，擦在了李梓的胸前。
“我知道那個石頭藏在哪裏，我們去找出來吧，呵呵。”李梓卻收了看向遠方的雙眸，用手撫了撫陳伊萬的臉頰，開心一笑。
“嗯，我爬那麼高的山可不擅長，你不要嫌棄我慢呀。”陳伊萬嘟了嘴，莞爾一笑。
“有我呢。”李梓綻開了眉角，在陳伊萬的額頭又印下了輕柔的一吻。
天邊，一輪明月正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