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梨花帶雨】
從大三開始，陳伊萬逐漸把時間交給了學業。雖然此後她還碰到過一兩個對她充滿熱情的男生，卻再沒有出現過一個像蔣文宇一樣讓她溫暖和記憶深刻的人了。歲月不居，時間如流。蔣文宇畢業后陳伊萬便進入了大四學年。
蔣文宇畢業走後，東門外的樓蘭小館也人去樓空，不久便更換了新的主人。申屠老闆在非典之後，又因為自己的維吾爾妻子分外思念故鄉，幾經猶豫最終毅然決然轉賣了店面，帶着妻子返去了七星河鎮，一起去經營那個他們定情的民宿了。自此給這些學子們只留下了他們那段動人的傳說。
李梓似乎也已漸漸遠去，留在陳伊萬偶爾的夢境裏，或是校園夕陽下某個特定的美景中。
李梓似乎又常在身旁。周末正坐在宿舍的書桌前複習，不知為何陳伊萬站起身緩步走向窗邊，習慣性地望向樓下那棵銀杏樹，似乎有個分外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裏，再仔細分辨，不是空無一人，便是在那裏耐心等候某個女生出現的陌生男生。又或者結束了某個晚自習，猛然一回頭，望到一個分外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學樓下的一角，再仔細看去，不是空空蕩蕩，便是在那裏跟夥伴討論的某個陌生同學。
無論哪種場景中，與李梓“重逢”，陳伊萬都總是淚眼朦朦。
“李梓，這幾年你還好嗎？畢業后你會去往哪裏呢？”對於陳伊萬來說，與李梓大一暑假分手后就剩下了長長的思念。
大概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某段故事，故事裏該來的橋段便總是要來，特別是對於那些並沒有想清楚的人和事。
這天，陳伊萬上完了下午最後一節課，剛一出教室就看到了溫苗苗站在距離教室門口不遠處的走廊上。兩年多來，因為萊蒙的原因，這番景象對於陳伊萬和她的這個班級甚至這個系來說，都早已成為一道熟悉的風景了。
“萊蒙！”溫苗苗一看到萊蒙從教室後門閃出來便喊道。
清脆的喊聲有些突然，正向教室外湧出的同學們都被嚇了一跳，當然也包括了陳伊萬。兩年多來，溫苗苗每每出現在那裏時，都只是安靜地等候，待看着萊蒙從班裏出來后，便立時露出她那溫婉可愛的笑容來。這道景緻讓八系無數男生都曾羨慕不已。
這時有好奇的同學先看向了溫苗苗，而後又快速在人群里找着萊蒙。
“萊蒙！你給我站住！”突然，溫苗苗再次喊道。
這下原本覺得不關己事的同學們也被這嗓子給提醒了：一定有事情發生！於是便紛紛站住了腳抻頭望去。
再看萊蒙，正背着書包，埋着頭擠在人群里，一門心思想卷在這些同學裏趕快消失在此處。
“萊蒙，你躲我是沒用的！”溫苗苗立在原地也並不追向萊蒙，倚在走廊的牆側大聲道，“你跑回宿舍，我就去你宿舍找你，你要跑回家，我就去你家找你！”說著說著，竟難過地鼻翼微動抽泣起來。
“啥情況呀？”
“這個萊蒙把人家女孩怎麼了？”
“不知道呀，是不是他倆吵架了。”
“吵架也不該上這兒來鬧呀，……”
……
有同學已經開始議論起來。
“這個萊蒙！定然是又沒幹出什麼好事！”陳伊萬腦中拂過片刻不甚美好的畫面，心中不覺道。
正想着，卻聽到溫苗苗繼續更咽道：“我這輩子就是要嫁給你！別人我是不會嫁的！萊蒙，你聽到了嗎？！”
“哦……”眾人又是一驚。
“這溫苗苗可真是執着，怎麼就看上萊蒙了呢……”
“是啊……”
“完了，萊蒙完了，該不是……這女孩懷孕了吧？”韓美琪眯着杏眼，湊在陳伊萬耳旁快速悄聲道。
陳伊萬扭頭白了韓美琪一眼制止道：“美琪，你說什麼呢！他肯定不會的。”
“那不一定，賭博他……”
“別說了，我知道他的，他壓根就沒那個膽！”
韓美琪聽了聳了聳肩，趕忙吐了吐舌頭，指了指樓梯示意自己先走了。
就在陳伊萬跟韓美琪說話間，萊蒙早已經把自己裹在了人群里，逃之夭夭了。
陳伊萬眼看着萊蒙已經下樓去了，溫苗苗自然也是看到了。再扭頭看向溫苗苗，她絕望地靠在牆上，垂了眼帘，抖動着肩膀，更加傷心的抽泣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同學大致也看到一個已經跑遠了，這架分明是吵不起來了，也就紛紛抬腳前後散去，只留下幾個女生圍過去勸解和安慰着溫苗苗。
“怎麼了，溫苗苗，你和萊蒙吵架了？”有同學蹙了眉關切道。
“你別在這裏哭了，男生一般不喜歡這樣的……”
“就是，你回去吧，在這裏哭也不是辦法。”
“萊蒙有啥好的，不行就甩了他……”
……
圍着的幾位同學七言八嘴地說著，但大概沒有一句是說到溫苗苗心裏的，她聽了反而眼淚更大顆的掉下來。
陳伊萬立在那裏半天也插不上話，更覺這樣也不是辦法，便尋着空擋道：“你們幫忙照顧一下苗苗，我去找一下萊蒙。”
幾位同學看到是陳伊萬，知道她與萊蒙關係非常鐵，就點頭示意她離開。
陳伊萬背着書包快步剛一走出教學樓，一抬頭，便看到萊蒙背着書包扶着他那輛已經有些半舊的藍色山地車，無精打采地垂着腦袋，站在距離教學樓不遠處的一顆梧桐樹下。
陳伊萬忙三步並兩步走過去問道：“你倆啥情況？怎麼還鬧到班裏來了？”
萊蒙略抬起頭來，沒有答話，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陳伊萬環顧四周，看到教學樓前的花壇不遠處有一個長椅，便示意萊蒙一起走去那裏坐下聊。
五月初的校園裏已是綠茵茵一片了，剛剛割過的青草帶着初夏的味道淡淡散在空氣里，望眼看去，校園裏滿是青春和生機。但坐在長椅上的萊蒙卻無心留意這初夏的校園。
“你怎麼找來了？”
“你先別管我，你是跟苗苗吵架了嗎？”
“沒有。”
“沒有？那苗苗為什麼哭？為什麼還跑來教室喊你，你是又不理人家了？”陳伊萬凝神問道，腦中迅速搜尋着自己那一點點可憐的戀愛經驗。
萊蒙略顯疲憊地耷拉着腦袋無言。
“是你把她怎麼了嗎？”陳伊萬說著指了指萊蒙的肚子，比劃了一下鼓起來的樣子。
“陳伊萬，你可真逗，不是的！”萊蒙顯然明白了陳伊萬的意思，臉上竟浮上羞澀的一抹來，馬上卻咬牙道：“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陳伊萬聽了萊蒙的回復，略略一松道：“那還好，我想你也不會的。”心中卻道：“還好，還好。這回你沒惹出大亂子。”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陳伊萬一臉不解繼續問道。腦海中仍努力回憶着與李梓相處的細節，卻發覺自己跟李梓都還沒有來得及吵一個字便分手了，哪兒會有關於溫苗苗這種情況的任何經驗可以借鑒。一時間心中不覺生出許多遺憾嘆道：“哎……”
“我發愁，你嘆什麼氣呀？”輪到萊蒙不解道。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呀？”
“算了，跟你說不明白。”
“怎麼就說不明白了呢？”
沉默片刻，陳伊萬緩緩道：“我其實很羨慕你和苗苗的，至少你們不高興了還能吵架……我連這種吵架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呢。”
萊蒙大體知道陳伊萬跟李梓經歷了些什麼，便抬手壓了壓陳伊萬的肩膀，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陳伊萬忽然意識到自己與萊蒙坐在此處的目的，便收了思緒道：“怎麼拐到我這裏了呢？快說吧，你倆到底怎麼了”
萊蒙只得扭了一團傷感的愁容道：“她讓我畢業後跟她一起回溫州老家，我一聽就急了呀。”
“這事呀。”陳伊萬想起前年萊蒙打麻將被抓，又被父親一通家教后，溫苗苗找她勸慰萊蒙時就曾告訴過自己這個想法。
萊蒙看到陳伊萬一臉淡定，蹙起眉驚訝問道：“陳伊萬，你知道？”
“知道呀。”陳伊萬撇了撇嘴利落道。
“你怎麼會知道？”
陳伊萬將那日溫苗苗梨花帶雨找自己時，遞上了那柄極精緻的牛角梳時曾說過的話講述了一遍。
萊蒙聽后沉沉着低頭不語。
陳伊萬望了望一旁愁雲不展的萊蒙，不得不再次問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怎麼辦？昨天我就去跟她說分手了，既然我不想跟她回老家，那就早說早了，對大家都好。“
“呃？”
“是呀，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心想去bj的。”
陳伊萬憶那年冬天與萊蒙一起蹲在道牙上目送學長們搭乘大巴車時說過的話。“還真是有點難辦了……”
“但她死活不同意呀，又來找我，哭得那樣，我就只好藏起來躲着了。”萊蒙眉間幾多不忍，卻嘆氣繼續道。
聽到這裏陳伊萬略坐直了身體，忽又想起那日川雲姬來看自己，蹲在牛肉麵館對面曾說過的一句話：痴男怨女。便撲哧一聲差點笑出來，又馬上意識到此情此景地笑起來肯定是不合時宜的，連忙又將將忍住了笑。
萊蒙一臉愁緒又帶着怒氣望向陳伊萬道：“哎，陳伊萬，你到底是來安慰我還是來看笑話的？”
陳伊萬趕忙捂了嘴答道：“不是，不是，突然想起一個朋友說過一個詞，感覺對你倆很適用……”
“什麼？”
“痴男怨女。”
“陳伊萬！”
“好，好，我注意一下措辭。”
陳伊萬強收了笑，抹了抹額角道：“對了呀，萊蒙，你不是挺厲害的嗎，聚眾賭博都敢，怎麼一到溫苗苗你就沒有一點招了呢？”
“我哪兒知道呀……”
“看來真准，一物降一物，這是老祖宗的智慧。”
“陳伊萬！我看你趕緊走吧，你這哪裏是在幫我呀！”萊蒙氣得一瞪眼，幾乎要起身走開。
陳伊萬趕忙道：“逗你呢，看看你倆，一個梨花帶雨，一個愁雲滿布，開個玩笑嘛。”
萊蒙聽了這才又復坐回長椅上。
夏日正午的陽光，用它絢麗的金色灑滿在綠意盎然的校園裏，溫馨而生機勃勃。
“為什麼苗苗讓你跟她回溫州老家，你就要分手呢？沒有其他辦法嗎？”陳伊萬收了看去校園遠處的目光，扭頭認真問道。
“苗苗是家裏的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畢業以後她就得回她家的工廠去，她想讓我跟她一起回去幫她爸媽管理那個工廠……”
“嗯，這不是也挺好嗎。”
“什麼挺好呀，那我要真去了不就成了倒插門了嗎？”
“是呃……”陳伊萬努力腦補着苗苗家的情況，點了點頭。凝神思索半晌又道：“那你工作聯繫好了嗎？”
“咦，陳伊萬，我們說我和苗苗的事，你怎麼又突然跳到找工作了？”
“我就問你工作找到了嗎？”
“還沒，……沒有呀。”
“那不就得了！你跟人家苗苗回去溫州，你連工作也不用找了呀，倒插門有什麼不好？”
“你！……陳伊萬，白跟你做了四年閨蜜，你到底有沒有人性！算了，算了……”萊蒙被陳伊萬的話氣得七竅生煙，“嚯”得一下站起身來就要走。
“哎，萊蒙，你別生氣呀！”陳伊萬趕忙站起身勸住萊蒙，解釋道，“就是不想氣氛太傷感了，真的是逗你的。”
萊蒙瞪了那雙自帶陽光氣質的眉目，長吁短嘆。
“算了，不逗你了，看來你對苗苗的事是認真的，不然你也不能這麼生氣，也不會在這裏等苗苗吧？”陳伊萬向著教學樓看了看道。
萊蒙悻悻又坐回了原處，並不作聲，似乎還在生着悶氣。
“萊蒙，我懂的，你不想依靠苗苗，或者不想讓別人感覺你依靠苗苗。”陳伊萬扭頭望着凝眉不展的萊蒙。想到彼此即將畢業離校踏入社會，一時悵然，不僅為身旁的萊蒙擔憂，也還有對自己的憂心。
萊蒙似是默許，眼睛無神地盯着前方。
“萊蒙，你說我們現在長大成人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煩心事呢？”陳伊萬深深嘆了口氣。
兩下無言。
“萊蒙，你很愛苗苗，對吧？”
“嗯，……還行，還行吧。”
“別嘴硬了，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苗苗的。我要是個男孩子，也會喜歡苗苗。”陳伊萬溫聲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還行’到底是愛還是不愛，但我知道苗苗是真的愛你的。你看她為了你無懼別人的眼光和品評，從不遮着掩着，因為她眼裏就只剩下你了，對吧。”
萊蒙愣愣聽着，似乎陳伊萬剛才的某句話或某個詞觸動了他心裏最深處的柔軟，愈加迷茫着。
“萊蒙，你我都沒有苗苗勇敢的。雖然她跑去班裏走廊里哭着喊你不是那麼的體面或妥當，但她的眼裏確實只有你，她是真的在乎你的。”
“呃……”
“bj也不一定一畢業就去，如果你心裏有這個願望，也許某天你也可以帶着苗苗一起去bj的。對吧？”
萊蒙怔怔看着陳伊萬若有所思。
“你再好好想想吧。苗苗這麼好的女孩，你以後不見得那麼容易再碰到的。”
聽着陳伊萬的這番話，萊蒙陷入更深的沉思中。
生活常常就是這樣，通常在我們都還沒有學會選擇的時候，卻已經不得不面對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