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帝的心事 (一)
養心殿裏終於安靜下來,除了慈安太后靠在花梨木雲龍卧榻上小睡,就是打更值班的御前太監跪着打盹。唐漢明沒有一絲睡意,手裏擺弄着剛從惇親王那訛來的翡翠扳指,眼光炯炯得凝望着殿頂的紅綠描金的四方飛龍藻井。
在最初的驚愕和失望之後,唐漢明已經無可奈何得接受自己成為皇帝,還是個小皇帝的事實。
不知道爸媽現在怎麼樣,原本想給老爸老媽留下幾個養老錢,這下子全泡湯了,也好,自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能給父母留下點希望。自己這回穿越了一百多年,又變成了滿清皇帝,可自己這個皇帝到底是同治還是光緒呢?同治皇帝十九歲就了翹辮子,據說還是染性病死的,倒霉;要是光緒,更倒霉,一輩子被慈禧太后壓着,最後為了維新變法給慈禧這個老太婆囚禁在中南海瀛台,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這一切,都會隨着自己的穿越而改變?包括據說被慈禧下毒害死的慈安太后,她多像自己那個愛嘮叨,心地善良的老媽。還有記憶里的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八國聯軍!還好,自己的原本的知識、智慧、心術乃至於辨別古玩的能力還在。最重要的是一個成熟男人的判斷力和金錢權力意識還在。
然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歷史環境裏,憑着自己穿越前看過種種的史書和資料以及瓶瓶罐罐就能扭轉乾坤?更現實的是,滿清在唐漢明印象里是一個二千年皇權**黑暗到極點的民族混合王朝,而晚清遇到的又是中國三千年未有的變局!如何活着是個戰術問題,但如何活得更好卻是實實在在的戰略問題。在21世紀唐漢明就像其他憤青一樣暢想過,如果自己是晚清的最高統治者,應該怎麼讓中國走出那個可怕的歷史怪圈,順利的適應並且完成變局,而那一切只是空想,人不可能靠幻想活着。
但晚清又是一個有群星璀璨的時代: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榮祿、伍廷芳、袁世凱、段祺瑞……在三千年未有的變局大形勢,怎麼樣才能讓這些頂尖人才最大程度的發揮個人才能結成一股合力讓偉大古老的中國衝破種種災難困苦重新富強起來,尤其是在鈎心鬥角、權術盛行、一盤散沙、內鬥不已的中國。這種中華古老傳承的頑疾也是作為統治者最為頭疼的事。絕對不像解一道方程式那麼簡單。
就算自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可沒有這些人,哪怕有三頭六臂也只能看着大清,哦不,中華這隻大型古舊的航船慢慢沉沒在世界歷史的滾滾洪流中。
因為他記得前賢有句名言:皇帝是君主,而不是上帝。
眼下就得開始招攬培養嫡系人馬,不然,就是知道自己是清朝哪個皇帝,那種名義上的尊崇是唐漢明最不屑一顧的。
想到這兒他一翻身坐起來。
“萬歲爺?您還不睡?要喝水嗎?還是傳恭桶伺候?”唐漢明一歪頭,一個十六七歲眉目清秀的小太監跪着爬到炕跟前,恭敬的問。
“你是誰?怎麼還在這?”唐漢明皺着眉說。自己對一個狗一樣爬行的人很是不習慣。
“萬歲爺怎麼忘了,奴才是王商啊,上次奴才不小心打碎了太后的玉碗,還是您給奴才求得情,又把奴才要到養心殿侍候您。奴才今晚值夜。萬歲爺您不記得了?”
“王商?”唐漢明想起自己看清宮小說記得光緒身邊有個忠誠的太監就叫王商。靈光一閃,唐漢明笑着問:怎麼會忘了呢,我,哦,朕是想着今晚不該你值夜的,看來是朕記錯了,王商,明天是幾號啊?”隨口唐漢明把“我”改成了朕,不能漏破綻。
“明兒是光緒六年九月十六,還有一個半月就是慈安皇太后的壽辰了。皇上,您今天可嚇死奴才了,奴才想老天爺肯定保佑您這麼好的主子,剛才您醒過來,奴才心裏高興的念佛呢!”“呵呵,要這麼說朕病好了,還有你一份功勞呢,”唐漢明真是高興,他終於知道了自己就是那個立志維新變法的光緒皇帝,總歸比同治十九歲就“駕鶴西遊”好得多!
“奴才不敢!萬歲是真龍天子,定有神佛保佑!皇上您想喝水還是恭桶侍候?”受到皇帝的打趣,王商也很興奮,平時跟皇帝說一句話還得戰戰兢兢,從沒見皇帝跟哪個太監說笑。
“朕餓了,去把案上的點心拿來。”唐漢明真餓了,雖然外表只有十歲,可他的五臟大腦已經過了二十歲。“這奴才可不敢奉旨,聖母皇太後有旨,您現在不能進食,只能飲水,再說案上的點心是擺着看的,明天就撤了,不能吃。”
“不能吃擺在那幹嘛,朕真的餓了,朕既然救過你的命,那你看着辦吧!”一頂救命的大帽子壓過去,看你怎麼辦。
“那,”王商撓了撓頭,“萬歲爺,奴才能找到吃的,可您一定不能給別人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奴才就死定了!”
“朕不說。快去拿!”
“您等着”王商躡手躡腳回了太監值房。宮裏每晚給值班的宮女太監專門預備了宵夜,也就是白天帝后們剩下御膳里的麵食和小菜。
“萬歲爺,您別嫌臟,這是御膳房預備奴才們值夜吃的。”三個春卷外加兩個熱騰騰的羊肉餡的包子一口氣下肚,唐漢明意猶未盡地擦擦嘴,又從王商嘴裏套出了不少清宮內情,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剛顯白,唐漢明就醒了,“皇帝,這麼早就起了?身子不好就多睡會。”慈安正就着宮女的手吐漱口水,“給皇額娘請安!”唐漢明在炕上雙膝跪倒。“呵呵呵,我的兒,今兒不年不節的,怎麼行這個禮,怕是睡糊塗了?”慈安笑着一把拉起唐漢明,唐漢明的臉都紅了,誰讓宮裏這麼多規矩,自己根本不懂。嘴上卻像抹了蜜:皇額娘昨晚為兒臣辛苦了一夜,兒臣心中不安,行這個禮以表感謝之意。
“我的兒,你病了一場,我瞧着人也長大了似的,咱們母子不興這個,你有病額娘照看你還不是該當的?起來洗漱吧,該進膳了。”立即有王商領着幾個小太監給唐漢明穿衣提靴,唐漢明愜意得被太監們侍候着,難怪都想當皇帝呢,就是舒服。
等一聲嘹亮的“傳膳”一聲接一聲地往下傳遞,不大會一串手札白套袖的太監長龍般地進了養心殿,三張大號的紫檀嵌螺鈿玉石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對在一起,唐漢明目不暇接得看着川流不息的金銀玉瓷餐具擺到桌子上,盤子和大碗下面都托着個白瓷的小缸,聽着裏面咕嚕嚕的開水響。這哪是吃飯,分明是珍寶展覽啊,單單那個明黃萬壽無疆五福捧壽的大海碗,最少值個千八百萬,老爸要是見了這一桌子,肯定激動的心臟病發作!雖然老爸唐彝尊並沒有心臟病。
唐漢明古董鑒定師的慣性思維又開始作祟。
“打碗蓋!”一聲響,所有大碗和盤子上的銀蓋子被掀了起來,每個碗盤裏都有塊一寸長的小銀牌,一股奇特莫名的香氣立刻彌散開來,養心殿東暖閣被嚴嚴實實包圍在香氣中。
唐漢明正準備大快朵頤,“等等,皇帝”慈安擺手止住了他。“這六十盤菜不能吃。是擺着看的”
“擺着看的?那……”唐漢明怕說漏了,立即閉了嘴。
“你怎麼忘了,這些菜是御膳房裏做得溫火膳,你從來不吃。你吃的都是我和你西邊的額娘送來的,我宮裏送早膳,你西邊的額娘送晚膳。宵夜點心我們姐倆一塊送。呵呵,是昨晚餓得把規矩都忘了?”
果然時間不大,又一群太監宮女手捧清一色的剔紅天錦梅花人物金邊漆盒進來。二十八個漆盒擺在慈安和唐漢明面前的桌子上,唐漢明仔細瞧,裏面是羊肉烏叉、水晶豬肘、燕窩雞絲火腿絲炒白菜絲、燕窩香菇鴨子、酸菜燉肥雞、青韭炒鹿脯等八個碗菜,旁邊擺了十幾個銀琺琅小盤,是些配膳的小菜。六種粥和餑餑點心饅頭放在另一張小桌上。
唐漢明喝了口杏仁白果粥,拿起個象眼饅頭就着鹿脯吃起來。“慢點吃皇帝,平時喂你都不願吃,喝口粥。”慈安一邊讓太監布菜一邊給唐漢明夾。一會,唐漢明面前的金碗裏就堆滿了。這御膳的味道也不是像後來吹得那麼好吃,不過青菜倒格外爽口,純天然綠色食品嘛。
“皇額娘,我天天吃您送的,怎麼御膳房還做這麼多?”唐漢明一邊嚼着火腿絲一邊問。
“恩,這都是祖宗的規矩,我倒想着裁撤了,可祖宗定下的,皇帝吃不吃頓頓都得這樣,這還是少的呢,順治爺到嘉慶爺每頓是一百二十道菜,道光爺嫌多,去了四十道,後來你皇阿瑪咸豐皇帝又撤了二十道,就現在這些了。再說都撤了,御膳房的人吃什麼,還有宮裏的大小太監和宮女呢。也就罷了。”
唐漢明嘴沒閑着,腦子更沒閑着,清廷真不是一般的浪費!這條以後就得改。
“吃啊皇帝,想什麼呢?”慈安微笑着夾了一塊炒雞蛋給唐漢明“現在什麼都漲價!沒鬧長毛捻子以前,雞蛋是二十兩一個,現在都漲到三十兩銀子了。”“三十兩?!一個!”
“是啊,他們報上來的都是這個價,內務府又不能拉金尿銀,還不是指着戶部接濟,年年入不敷出。嗐,給你說這些個幹什麼,吃吧!”慈安彷彿不勝其煩。
唐漢明穿越前讀過一些清末筆記,那時候看了說光緒吃一個雞蛋要二十兩銀子還笑得不行,內務府這幫人真拿皇帝當冤大頭啊!管理學出身得他多少也學過一些經濟,又跟着老爸看了些雜七雜八的書。事實在清末銀貴錢賤,兩、三文錢就能買一個雞蛋,一兩銀子最少能換二千五百文制錢,三十兩一個!天曉得這帳是怎麼算的,就是金雞下的蛋也沒這麼貴吧!
內務府。唐漢明記住了這個肥的流油的衙門……
“我吃飽了,皇額娘,我想出去轉轉!老在養心殿獃著悶得慌!”唐漢明拉着慈安說。“去吧,就在內廷走走,別到處跑,正好一會兒你西邊的額娘要來聽政。我也回去睡會”“您不在這一起理政嗎?”
“一般的事她自己處置就行。好了,去吧。王商,給皇帝加件衣裳,別涼着!”聲音沒落,唐漢明已經跑出了養心殿。
王商作好作歹又給唐漢明加了件寶藍緙絲九龍鬧海的海龍皮外褂、一頂明黃面紅絨結頂**一統的常服冠,弄得唐漢明一身不自在,看着身上滴里嘟嚕什麼玉佩、荷包、小刀一大堆飾物,這皇帝穿的衣服還真沒自己家常的休閑服舒服,入鄉隨俗吧。
養心門外,一群太監早已備好了鑾駕,唐漢明一邊好笑得看着背着龍椅、葯袋和馬桶、食盒、水壺的太監,搞得好像自己要野外探險似的;一邊欣賞着鑾駕前雕鏤精緻的各種金儀器:金提爐、金盆、金香盒、金水瓶、金交椅、金唾盂。哪一件放在後世不值個千百萬,唐漢明搖搖頭,這時候自己還想錢?淺薄!正失神,
“奴才一等侍衛莽烏虎!
“奴才三等侍衛榮浩!
“奴才三等侍衛瑞恩!
“奴才三等侍衛世續!
恭請皇上聖安!”一個紅頂、三個藍頂的帶刀侍衛伏地叩首。“你們是?”
“奴才們是當值侍衛,特來侍候皇上,請皇上登輦!”叫莽烏虎的三十七八年紀,絡腮鬍子黃板牙,一臉橫肉。唐漢明怎麼看怎麼彆扭,倒是後邊兩個眉宇英挺,身材瘦長的入了他的“法眼”。
不言聲得登上八人便輦,王商高喊:萬歲爺起駕了!這大堆人像一條瀕死的大蟒,緩慢得從養心門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