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家手抄
一路無異常。車子停在村西的公交車站,我忐忑不安地下了車,順便給海若發消息,告訴她我回奶奶家了,叫她們不必擔心。
天色已晚,路上照明並不理想。冬雪消融漸漸匯成溪水,從遠方的山谷流進玻璃河裏。走過玻璃河邊的堤壩就是村口,雖然玻璃河改道以後河面變窄,但河水卻變得越來越深。童年的遭遇讓我對這條河甚是畏懼,所以每次走在堤壩上我都會在心裏默念佛經,經文是沈星言教的,他說他每次下墓害怕的時候都會念經,經文咒文使他感到很有力量。我只圖心靜,也是壯膽,大晚上走夜路,哪怕在過去有太姥爺那根紅繩保護我也不敢。
新春剛過,田野里還是灰黃一片。我走在前面,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可我不敢回頭,因為害怕。我走的很快,偶爾有風吹過樹梢,卷着絲絲陰氣從我耳邊掠過。我加快腳步小跑着往家趕,卻聽見風裏有若隱若現的笑聲,分不清虛實。
經歷了之前的種種,眼下冷風卷地,任誰都會想到那些妖魔鬼怪。我頂着滿後背白毛汗往奶奶家跑,餘光卻瞥見天上似乎有東西在飄。我哪敢看,到最後竟變成悶頭前進。耳邊還是有笑聲,腳下依然有陰風,不過這一段夜路終歸算有驚無險。到底也沒什麼奇怪的東西飄出來。
跑過玻璃河上的小橋,終於看到了村口。過了橋,空氣莫名顯得和暖起來,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分外舒服,似乎將那陰邪的笑聲也隔絕在了橋那頭。沒走幾步便看見我大伯、二伯和我媽在路口焦急的張望。見到親人,我自然就放鬆下來。歡歡樂樂地和我媽說我就要跟林教授出發去幹活了。我媽反而不樂意,說掃文物耽誤我相親。
我們一路吵吵鬧鬧地回到家。見我回來,奶奶很高興,她拉着我往後院走:“幸好沒在白天回來,聽你大爺說今天路上出了好大的事故,死了好些人!”
我哪敢說實話,只能陪着笑。
當院石桌上有個熟悉的樟木箱子,那是奶奶的嫁妝,裏面裝的都是爺爺的遺物。
“我正整理你爺爺的寶貝,還沒整理完。”奶奶拉着我坐在石桌前。我一邊幫她收拾,一邊尋了個話頭,把這幾天遇見的事一一講給她聽。
奶奶聽得很認真,銀色的髮絲在晃暈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寧靜,她偶爾皺眉,偶爾嘆氣,但手下始終沒有停止整理舊物。
前院的小菜園裏,表姑媽養的雞正咕咕地叫。二伯在中院拉二胡,曲調凄婉悠揚,隔壁院子的王大爺每天早中晚三遍不落地打着響鞭,風吹着早春還沒長出樹葉的枯枝窸窣作響……這樣的畫面讓我眷戀得不得了,我這人沒什麼追求,但求歲月如此靜好。
“三三今年二十四,”奶奶將爺爺的遺物按照大小一件件地放進一個樟木箱內,“本命年啊……”她悠悠地嘆息,“原先好些事不願同你講,覺得你是女孩,膽小。現在,你要獨自去面對考古這份工作,這是我和你爺爺都想過、擔心過的事。”奶奶直起身,往屋裏走去,我見狀抱起箱子,跟在奶奶身後。箱子很沉,彷彿裝了千斤重的故事。
“我和你爺爺都知道,自打玻璃河事發,你總能看見那些事。原先你總是問這問那,我不願說,怕你知道的多了,見什麼都會往那個方向去想。這些事我原本並沒打算告訴你,可是你和你爺爺一樣執拗,非得學考古,又非得到研究所去上班。如今只好記得什麼就同你說什麼,記不得或說不清的,以後我找人慢慢給你講。
”奶奶頓了頓,輕嘆一口氣:“你分外嫌棄,打小就不願外露的胎記,是我們蘭家的印跡,蘭家的女孩都有,但位置、形狀、數量各不一樣。這本不奇怪,但我作為外嫁女,按理來說你應該像你小姑一樣,乾乾淨淨的什麼印跡都沒有。可是把你從醫院接回家的那天,我和你爺爺都關注到了同一件事——胎記。”
從小家人對我的胎記便有意迴避,媽媽只會在極偶爾的時候會盯着我眉心的“蝦須”出神,她從不主動談這胎記,就算我要用粉遮住媽媽也並不阻撓。現在想想,哪個母親會對初高中生打粉這件事縱容不語。
“你的胎記生的規整、漂亮。兩縷火焰在眉心,五根火苗在左肩鎖骨,錯落有致,栩栩如生。完完整整的七縷火焰紋,蘭家叫它‘御鬼七焰’。”
“遇鬼……”難怪我老是遇見亂七八糟的東西,合著就是因為身上胎記招鬼!
奶奶的聲音不緊不慢,依舊平和而慈祥:“據說,蘭家祖上有個叫芙璃的姑娘,自小在山中道觀潛心修道,一日回家探親,為救一落水女娃而亡。她因修道攢下一些修為,辭世時便將七魄贈與家宅周圍苦難百姓,使聾者能聞聲、盲者能視物、啞巴能言語。她因心善可再入輪迴,卻在渡黃泉時遇上了酆都冥王破魔。她仗着自己頗為聰穎且有些修為,為冥王擋下一擊。冥王念其心地善良又有舍己之心,便贈她族人女眷’御鬼七焰’,稱凡冥府在冊鬼神,見七焰如見冥王行璽,又賜她託夢之機,讓她給家人傳話。”奶奶用緩慢的語調向我講述了一段神秘的“歷史”,“這些都是蘭家口口相傳的故事,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女孩子們偶爾身上會有紅色的胎記,卻不見得一定是七個,大小、形狀也不見得真的與火焰一致,更多的是後人刻意依着傳說去想像。直到你出生,我才算真的見過這傳說中的’御鬼七焰’,但擁有它是否真的能號令冥府萬鬼,就更沒有人能知道了。”奶奶端起茶杯,淡淡地飲了口茶,“我猜你偶爾能看到些別人看不見的鬼怪,或許和這胎記有關。”
“那您說我遇到無常也和這胎記有關嗎?”想起他冰似的模樣,我忍不住打冷顫。
“無常是冥府鬼神。”奶奶輕蹙眉頭,“雖死後為鬼,卻有神職在身,道教神譜里也有提及。所以無常不完全算是鬼,而是冥府神祇。”說話間,奶奶拉開抽屜從裏面拿了本書遞給我,“蘭家世代從醫,對你說的那種頭疼記錄得頗為詳細,不是什麼大病,但極不好醫治。非得精通‘鬼門十三針’的老大夫,才能把躲在身體裏的魂魄逼出來。咱們這邊想找這樣的人可不容易嘍。”
我低頭看着手裏沒有書名的抄本:“這是什麼?”翻開來看,裏面畫著許多我不曾聽說的事物,“手抄《山海經》?”
“這是蘭家祖上學習道法的筆記,我叫它《蘭家手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