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遮起來可惜
這兩天的夢做的我心裏不安,再加上我一連看見了那麼多飄着的朋友,說不上是不是預兆,但總是不踏實。左右今天不上班,我準備回一趟老宅找奶奶念叨念叨這件事。
我家老宅在帝都某遠郊區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裏,是我爺爺奶奶淡出考古界之後的居所。我在那裏長大,自出生到初中畢業,生活了十四年。老宅里原先住着爺爺、奶奶和我,如今爺爺不在了,我也長大,只有奶奶還守着那個大院。
我奶奶是個不一樣的老太太,她曾行走在田野考古的尖端人群中,是村裡唯一讀過大學的老太太,是家裏唯一相信我鈴鐺會響,能看見神神怪怪的人。
從小到大,不管遇到多難的事,我都習慣先去尋求她的幫助。
從公寓出發坐公交車到奶奶家需要兩個半小時的路程。我忍着頭疼上了車,蔫頭耷腦地坐在車上刷朋友圈,依舊不能緩解,到最後乾脆收起手機閉目養神。
這趟車是從城中心到遠郊區的直達線,停靠點只有兩個。車走到三環的時候大批的乘客紛紛擠上來,我的腦子裏就像有好幾根針刺着,幸好上車的時候我了靠窗的位置,留了靠外的座位方便搶座的大媽們一展身手。
汽車駛上高速,我倚在靠背上決定睡一會兒。可一閉上眼,腦中又想起昨夜那位,還有半夜在洗手間裏的近距離接觸……
心緒難平。
他是要來取我魂的,不見才是大幸。
“呵呵呵。”一股清涼的風吹來一聲輕蔑的嘲笑,是個陰陽怪氣的男聲。似有似無的樣子,卻分明聽得清楚。這是什麼意思?我張開眼,從玻璃的反光中尋找笑聲的源頭。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那聲音是在笑我。
不過,白天從玻璃的反光上找人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外面的世界看得更清楚。
我定了定心神,覺得還是該看個明白,也算給自己交代。收拾好渙散的目光,我給自己壯了壯膽,然後橫眉瞥向聲音的源頭——
不遠處,一個清瘦秀氣的少年正帶着三分狡黠和几絲邪魅饒有興緻地打量着我。他抱着胳膊倚在斜前方的椅背側面,見我看他,他眼裏閃過一抹驚訝,只匆匆而過,很快又被那嘲弄的笑意掩蓋過去了。我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打量我。
汽車很快行駛到高速路上,那少年身形筆挺,站在那裏也格外的穩當,既不因公交車併線或換擋而晃動,也不因他人擁擠而動容。這讓我感覺很奇怪,難不成他是長在車上的?
這樣想着,我順勢向他的腳下看去。人說鬼魅沒有腳,都是飄着的。可是他站的位置隱藏的很好,座椅的邊角擋着他的小腿,從我的位置根本看不到。
“有意思。”他聲音輕柔,帶着幾分傲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完這話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距離,他離我大概一米左右,可是為什麼我覺得這聲音就在我近前呢。
“小美人兒……嘻嘻嘻,真是好啊。大造化,容貌不比我家小殿下遜色,難得喲……”這聲音圍着我轉,那人卻在遠處,而且這一次他連嘴都沒動!嘴巴不動就能出聲,這是哪裏來的妖怪啊!可惜這是公交車,不然我肯定要竄下車逃跑的。這陰陽怪氣的調調和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想堵住耳朵不再聽他說話。可是雙手就像灌了鉛似的根本抬不起來!這種感覺瞬間喚醒我高三那晚悲催的記憶,我可再也不想被人遏制住喉嚨把自己憋得要死了。
那少年似乎知道我想做什麼,他抱着胳膊的手突然鬆開了,一手插進褲兜,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又指了指我的:“美人兒,那麼漂亮的焰紋為什麼遮起來呢?遮住不好呀!”
他這話讓我一怔。
我自出生眉心便有兩道如雙魚戲珠形狀的紅色胎記,只不過雙魚之間沒有“珠”,這胎記很細、很淡,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只有在我情緒激動的時候,那兩道如魚一樣的火焰紋才略顯濃艷。從小我便覺得這胎記長得不是地方,雖然不大,形狀又精巧,可是誰頂着這麼個復古中國風的胎記都會被笑話吧。積口德的會說這是童男童女的“小紅點”,嘴巴不幹凈的搞不好會說這是狐狸精的尾巴。我可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所以從初二開始我便會用粉遮一遮眉心的胎記,不用多,薄薄的一層粉底液全部搞定。海若說,打了粉就算是近距離盯着看也絲毫看不出來。
海若說話我是信的,以往也確實沒被發現過,今天早上出門我也的確打了粉,可是他離我那麼遠,是怎麼看出來的?
“嘻嘻,小美人兒,你可真是有趣。哎呀呀可惜今年的職神是你的本命神,他去了南天門執勤,守護不了你們這些螻蟻百姓,嘖嘖嘖,真是巧呢!”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沒錯,可是天上的事他怎麼知道,那不都是民間神話嗎……
“呵呵呵,還是我們七爺好心,叫我過來盯着,不然還有誰來關照你呢,呵呵呵!”他自顧自的叨叨,完全不顧及我的恐懼和疑惑,“也不知你這小美人兒的姻緣如何……呵呵呵,我家七爺還沒有仙娥侍寢,要不要帶回帥府呢……”
呵呵呵?這是什麼鬼!?跑到我這來腦補黃段子嗎!?什麼叫“仙娥侍寢”這都是哪兒跟哪兒的話本啊……
“哈哈哈哈,小美人兒,你別急呀!往後也許會常見面呢!呵呵呵!”他忽然直起身湊到我面前來,慘白的臉離得近了看起來十分瘮人,再加上他尖細的聲音、細長的眼和桃花似的笑,怎麼看怎麼想起狐妖!
他停在距我大約十五公分的位置,然後伸出形似枯骨的食指輕輕點在我眉心,一股冰涼順着這接觸傳入我全身各處:“既是魂魄不穩還是不要太過勞心費力,在家獃著有什麼不好嗎,呵呵呵!嘖,也沒個男人來養一養這較弱的身子,唉,我且幫你這一次,也算不負所托!”說話間他猛地抽回手,劇烈的疼痛又一次順着後腦延伸至前額。
我想叫,卻叫不出聲。
想抱頭痛哭,卻不能動。
忽地,像整個人被什麼抽離了一樣,那疼痛消失了,繼而周身傳來一陣徹骨的寒。等我定睛再看,那男子攤開的掌心裏騰空流淌着一股暗灰色的氣流,彷彿雨天從空中摘下的一朵翻滾着的烏雲。
他手一翻輕輕攥住,直起身忽而沉下臉來冷聲說:“今日逃逸的魂魄我已追回,若你們再有疏漏定不輕饒。走。”說罷他一揮手,那攥着拳頭的手縮回寬大雲袖裏。
我並不記得他穿了什麼寬口袖子的衣裳,剛才他倚在座位側面的時候穿的好像就是件普通的長袖襯衫,可是襯衫怎麼變成大袖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