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33
六月艷陽,一群孩子在河邊嬉戲。
清涼的風送來一陣銀鈴響“丁零零……”
這條河叫玻璃河,顧名思義,河水清澈透明。玻璃河邊,一個穿着紅裙子的小姑娘看了看腳腕上小小的銀鈴鐺,又望了望遠處的河面,拉起身邊玩伴的小手:“鶯鶯,咱們去大柳樹下面玩兒吧。”說完兩個小小的身影從河邊跑到了不遠處粗壯的大柳樹後頭。
紅裙小姑娘躲在樹后探頭探腦地往河邊瞧,那裏還有好些個孩子,有撿石頭的,有摸蝦的。
她盯着河面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招呼遠處撿石子的兩個小夥伴:“雪蓮!茂盛!這兒有大螞蟻!”稚嫩的聲音打破了夏日午後的寂靜。
一縷涼風貼着腳脖子刮過,樹上的大知了忽然不叫了。
“三三,這兒哪兒有大螞蟻啊。”叫鶯鶯的小女孩趴在樹上尋覓,“你騙人。”
忽地,“噗通”一聲——對面河邊一個摸魚的孩子掉進了河裏。一時間離得近的幾個孩子急得哇哇大叫,有個年齡大一些的男孩想伸手拉河裏的孩子一把,腳一滑也跟着掉了下去。一時間,岸邊混亂一片。
紅裙小姑娘看着向自己跑來的夥伴,又越過他們的肩頭看向河水:“樹上是沒有大螞蟻,可河裏有個老太太,要拉人腳。”
鶯鶯沒看見螞蟻,也沒看見河裏有老太太,但她看見掉進河裏那倆孩子在沒腿深的河水裏掙扎了半天,最終不動了。
說也奇怪,玻璃河的水不急不深,乾淨得連多餘的水草都沒有,可每年夏天,這條河都會淹死一兩個孩子。整條河的水位也就成年人半腿深,小孩滑倒了站起來便是,沒什麼難。可怪就怪在只要在這河裏摔了跟頭,任誰也別想爬起來。
事情傳開,村民們紛紛往玻璃河來。
“河裏有什麼?”鶯鶯的媽媽是個標準的農村婦女,她氣女兒到河邊玩,剛聽說有孩子淹死在河裏的時候她嚇得半死,後來在大柳樹後面看見鶯鶯,她懸着的心才算落地,抱起孩子一邊數落一邊往家跑。
“三三說的,有老太太。”
鶯鶯的話很快傳到村民的耳朵里,不少人把這孩子的話說得有模有樣:“聽說河裏死過一個老太太,專拉小孩兒腳!”“我說怎麼每年都有人死在這河裏。”“找先生給看看吧!隔壁村是不是有個大仙。”……一時間鄉野間茶餘飯後的話題難得一見地統一起來。
村西,一個偌大的院子裏,紅裙小女孩站在奶奶跟前:“一個老奶奶,白頭髮,黑衣服,坐在河面上。她從河拐彎那裏漂過來,要拉雪蓮下河。”
奶奶轉頭看了看正在做木工活的爺爺:“晚上我陪她睡。”
“行,我給老趙打電話。”
三三的爺爺掛掉電話兩個小時后,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進了大院……
——
我叫丁靈,是爺爺奶奶家的第三個孫輩小孩,從小,村裡人喊我“三三”。這事發生在我四歲,距今大約有二十年……
依稀記得趙爺爺是晚上出的大院,他去做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回來的時候雄雞報曉。他進我家門的動靜很大,吵醒了我。隔着玻璃,我看見他褲子濕了大半截,手裏還拿着個棺材一樣形狀的木盒。他很嚴肅地對爺爺說:“河底應該是埋着個‘凶禍’,怕得改河道。”
我那時小,只記得趙爺爺後來被請去了村長家,再後來玻璃河兩岸拉起了粗麻繩,再不叫小孩過去玩。
給河斷流的日子是第二年農曆的四月十八,
趙爺爺找人在玻璃河兩岸釘了九九八十一根木釘,每一根木盯上都掛着碗口大小的銅鈴鐺,釘子上淋了雞血,還纏上了浸過墨汁的線繩。這樣的場面不只是我,村裡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奶奶抱着我站在看熱鬧人群的最外層,她始終皺着眉。
他們等河水被切斷後放了幾掛鞭炮,村長又請了好幾個道士在那裏唱歌,那歌聲悶在道士嗓子裏,也不知是唱給誰聽的。忙活了好一會兒,包括我大伯和鶯鶯三叔在內的一群人幫着施工隊揮鏟子挖淤泥,挖了整整一天,果然挖出了一口巨大的石棺。我清楚地記得那棺面上雕刻的圖案,是好幾隻大仙鶴。後來趙爺爺說要開棺,奶奶就抱着我回家去了。他說我還小,見不得這可怖的場面。我沒看見棺材被打開的樣子,只聽說石棺里有許多寶貝,還有一具乾癟的女屍,讓趙爺爺一把火燒了。
那晚我做了個極其古怪的夢,夢裏有個瘦小的老太太坐在那巨大的石棺上,她遠遠地看着我笑,後來又嗚嗚地哭,她說:“老身未害姑娘,姑娘何苦為了幾個黃口小兒如此害我。”那時候我才四五歲,不懂她在說些什麼,長大后偶然又夢見,實在不知她為何說我害她。
自夢見那癟老太以後,我的眼睛就落下毛病——見人所能不見。
父親叮囑家裏叫我晚上少出門。可即便是晚上不出門,白天我照樣能遇見這樣的事。
奶奶見我常常啼哭,無奈在入學前的那個夏天,帶着我回了趟江南老家。在那裏,我見到了我的太姥爺。
奶奶家姓蘭,據說祖上是玄醫,專門醫治醫院裏大夫們醫不好的“疑難雜症”。說是疑難雜症,其實多是撞了邪,精神影響了身體,身體又制約了精神。
蘭家很大,是那種電視裏才能見到的高門大戶,一座宅院房間多得數不清。給我瞧病的先生是奶奶的父親,我的太姥爺。他一身長衫,仙風道骨,見到我只是笑。
太姥爺說我有慧根,應該學道,若錯過醍醐灌頂的年紀,將來還不知會遇到多少事。可奶奶說什麼也不肯,只說修道之人五弊三缺,她只希望我一生喜樂。
太姥爺說蘭家有業障,都報應在了我這個外姓子孫身上,學不學道都免不了吃一些苦。又說我吉人天相,將來少不了福報,讓奶奶莫得擔心。可奶奶堅持不肯,她說人的命天註定,她鐵了心不讓我修道,說若有福報,將來必有貴人相護。
我當時還沒上小學,不懂什麼因果報應,只記得他們說話時,正堂里掛着的那張畫像邊聽邊嘆氣。
“牆上掛着那個戴帽子的老爺爺是誰?”我問奶奶。
“那個呀,是我的爺爺!”奶奶說完便笑了,大約也想起了兒時的事。
“你爺爺對着我又笑又嘆氣,好奇怪呀!”
我的話讓大人們面面相覷,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嚇壞了。以至於後來我在堂里玩耍時總是聽見七大姑八大姨在畫像前面念念叨叨,她們一個個都操着懺悔模樣,我那時不懂,現在回想只覺諷刺。
離開蘭家的那天,太姥爺在我腰上纏了一根紅繩,只允許我奶奶在紅繩與我腰圍不合適的時候為我重新調整。說也奇怪,自從拴上這跟紅繩,我再也沒遇見過怪事。
直到十七歲那年的一個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