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五百年的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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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注視着紅日，待它慢慢在海平面上墜落後，便緩緩起身走至石崖邊，在那被海水舔舐得斑駁不已的石壁上，畫下第十八萬零兩千隻子歸鳥。抬眼滿壁是飛鳥，密密麻麻地堆砌在山石之上，振翅卻無法起飛。
我在茫海中央的巨石上，整整等了他五百年。
他許諾一年，若如他不來，就不必再等下去。怕自己忘記了時間，錯過了和他約定的期限，於是每天在石崖上畫一隻子歸做記號。一等便是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神女精衛從海底浮起，告訴我，不要再等了，他不會來了，永遠不會。
蒼炎神君，我等的那個人，在與天界惡戰三千年之後，終於力盡，靈魂被封印在九重天的寒磬之中，永世沉睡。
我看到自己的眼淚跌落在石縫中，開出血色的花。
我叫碎羽，是棲息在洗碧崖上一隻雪貂，經歷千年，在快要幻化成人形的那瞬，體內狂熱地躁動，耐着煎熬，竄下山去，在風中急速的奔跑，不經意間便遠遠離開了家族。
在一池碧水旁，軟軟倒下，掙扎着脫出貂的皮毛，試着站立起來。在水中倒映出的女子身影，娉婷妙曼，如此美麗，看着化為人形的自己，我痴痴地笑了。
“女孩子光着身子到處跑可不好……”一個聲音悠然在身後響起。回過頭去，只是一眼，便註定了永世的劫數。
他斜靠於枝頭，樹蔭搖曳，月華般的面容在陽光碎落的綠葉中若隱若現，淺淺微笑，把玩着手中的白石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
我不是人類，不知道人類女子的禮義廉恥。獃獃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握着光潔的酒杯，垂眼注視我，睫毛在光華中撲朔，我微微張口，卻無法出聲。
微風游過，他白鶴般徐徐飄落我的眼前，給我**的身軀上覆上了白袍。
“我叫蒼炎。小傢伙，你呢？”
風乍起，遊絲滑入視線，那似笑非笑的面龐分割成一片一片，一層層疊入我的腦海之中。
從那天起，我離開洗碧崖，在那片湖水邊住下。和蒼炎做了鄰居，說是鄰居，他其實並不屬於在這裏，他很懶，不離開只是懶得思考明天該去哪？我從不和他說話，他也不怎麼搭理我。他喜歡自言自語，偶爾興緻來了便似有似無的對我說兩句，但我從未回應過，我們就這樣不咸不淡的共存了300年。
蒼炎的時間很多，多到不知該如何打發。於是每天都在樹上喝酒，他總是在更換不同種類的酒，每次喝罷，便微微皺眉，失望地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能讓我喝醉的酒了。”
終於有一天，在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開口。
“我知道有能讓你醉倒的酒。”
他微微坐起，側過頭看着我，好看地眨了眨眼睛，露出驚奇之色，繼而又像往常那樣笑了。
“你原來會說話啊！”他眯起眼睛看着我，金色的瞳孔泛起迷離的光點。我感到自己的心一寸一寸落下去，沉澱到湖水裏，悠悠晃晃。
“有能讓你醉的酒，你敢和我賭嗎？”我神色嚴肅的盯着他，斬釘截鐵。
“好啊，我們賭什麼？”見我如此認真，蒼炎不由笑了，很乾脆便答應了。或者說，他根本不怕和我賭，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輸。
蒼炎，你與天同生，自以為看透三界沉浮，所以萬般皆不入眼。自然不會注意到腳下無名小妖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心事，即便打賭，也不過只是打發無趣的光陰。可是於我碎羽，卻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我處心積慮300年，想盡所有辦法，全是為了與你打這個賭。
結果，蒼炎輸了。三百年來，我每天都忙於尋找世間最純洌的美酒，甚至險些喪命，終於，在冥界的冰獄河底，發現了女媧造人剩下的一壇水，封存千古，和冰獄死果相溶發酵，已然成酒。
蒼炎只湊近壇邊一聞，嘴角便悠然揚起。
“果真是能醉倒我的酒，沒想到真被你找到了。”
“不要忘了，你欠我的賭債。”我冷冷注視着他。
“自然，願賭服輸，你想要什麼？”蒼炎玩味地打量我，似笑非笑，似乎真的沒想到一個小小貂妖，竟能為一個賭局如此拚命。
“我要你手上那對白石酒杯中的一隻，只要一隻。”
蒼炎收起笑意，用一種認真的神色重新審視我。
從我見到他那天，三百年來，蒼炎身邊的玩物就不停在更換，西沙群島的骷髏珊瑚，翠竺山的透明石竹，人魚淚滴成的琥珀，一件件絕世珍品，在他手中不過流連幾日，便被丟棄。只有那一對白石酒杯是特別的，它們從未離過蒼炎的手，這兩隻杯子長得一模一樣，而他只用一隻盛酒，每天輪換。他習慣成癖好，每天執那杯子彷彿日出日落一般自然。我知道，蒼炎不會打破這個習慣。所以，我花三百年的時間設這個賭局，就是為了擁有他一隻杯子。
因為，我想永遠留在他身邊。
蒼炎還是把杯子給了我。他很講信用。我從他手中接過杯子那一瞬，身體立即悠然騰起。是蒼炎，他一隻手拉起我，一隻手提起那壇酒，帶着我在九萬里高空中飛翔，那是我第一次漂浮在那麼高的雲層之上。蒼炎速度太快，破雲而過，在急速襲來的霧氣中，我難以睜開眼睛，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與那隻酒杯一樣，溫潤卻沒有溫度，那白石般的觸感，千年後我仍然清楚的記得。
我們在茫海的巨石上落地。他徐徐伸展衣袖，一束水雲般的流光便游曳而出，照亮了天地，我知道，那是一把劍，蒼炎是個冷酷的神，在我見他第一眼的時候，便知道，儘管那時他笑得那樣幽雅，但是無法掩飾金色眸子中的桀驁與漠然。於是我閉上眼睛，等待那流光穿過咽喉。
可是他卻沒有殺我。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睜開眼睛，流雲劍像游魚般圍繞在四周，在我們身邊劃出一個弧形區域，蒼炎注視我的目光很溫柔，甚至有些感興趣。
“我叫碎羽。”我回答他。
“碎羽……”
三百年來，我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從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中輕輕蕩漾而出。
“我要再和你打一個賭。”神色難得的認真，我在那金色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面容，美麗而冷靜。
“一樣的賭局，賭你能否在三百年內找到醉倒我的酒。如果我輸了，另一隻杯子也是你的。如果你輸了……”他輕輕笑了起來，挑起眼斜睨着我。
“就把杯子還給我。”
我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他設的局，蒼炎無法拋棄白石酒杯，卻又不願讓我留在身邊。他把我帶到這荒蕪的茫海之中，是為了不讓我再有機會去找那醉倒他的酒。他的心意，我已然明了，但我還是要和他賭，起碼，為了能讓他刮目相看。
蒼炎於是不再說話，席地而坐，撈起那壇輸掉至愛杯子的酒，仰頭痛飲起來，几絲美酒順着他的唇傾瀉而下，勾勒着脖頸、鎖骨的幅度。我跪坐在他身旁，看他把那壇酒一飲而盡。喝完酒，他朝我一笑，便瀟洒地往岩石上靠去，眼帘緩緩闔上，修長的睫毛在落日的餘暉中染上一層朦朧的金。遊動的流雲霎時間光華一掃，結成一個半圓型的屏障，把我們與整個世界隔開。
也好，至少，在你醉去的百年之中，只有我守候在你身旁。成為白石酒杯以外，唯一日夜陪伴你的人。我垂下身子，輕輕伏在蒼炎白石般沒有溫度的胸前，透過泛着微光的流雲結界，看日頭一點點沉到海中，星辰一點點浮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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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注視着紅日，待它慢慢在海平面上墜落後，便緩緩起身走至石崖邊，在那被海水舔舐得斑駁不已的石壁上，畫下第十八萬零兩千隻子歸鳥。抬眼滿壁是飛鳥，密密麻麻地堆砌在山石之上，振翅卻無法起飛。
我在茫海中央的巨石上，整整等了他五百年。
他許諾一年，若如他不來，就不必再等下去。怕自己忘記了時間，錯過了和他約定的期限，於是每天在石崖上畫一隻子歸做記號。一等便是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神女精衛從海底浮起，告訴我，不要再等了，他不會來了，永遠不會。
蒼炎神君，我等的那個人，在與天界惡戰三千年之後，終於力盡，靈魂被封印在九重天的寒磬之中，永世沉睡。
我看到自己的眼淚跌落在石縫中，開出血色的花。
我叫碎羽，是棲息在洗碧崖上一隻雪貂，經歷千年，在快要幻化成人形的那瞬，體內狂熱地躁動，耐着煎熬，竄下山去，在風中急速的奔跑，不經意間便遠遠離開了家族。
在一池碧水旁，軟軟倒下，掙扎着脫出貂的皮毛，試着站立起來。在水中倒映出的女子身影，娉婷妙曼，如此美麗，看着化為人形的自己，我痴痴地笑了。
“女孩子光着身子到處跑可不好……”一個聲音悠然在身後響起。回過頭去，只是一眼，便註定了永世的劫數。
他斜靠於枝頭，樹蔭搖曳，月華般的面容在陽光碎落的綠葉中若隱若現，淺淺微笑，把玩着手中的白石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
我不是人類，不知道人類女子的禮義廉恥。獃獃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握着光潔的酒杯，垂眼注視我，睫毛在光華中撲朔，我微微張口，卻無法出聲。
微風游過，他白鶴般徐徐飄落我的眼前，給我**的身軀上覆上了白袍。
“我叫蒼炎。小傢伙，你呢？”
風乍起，遊絲滑入視線，那似笑非笑的面龐分割成一片一片，一層層疊入我的腦海之中。
從那天起，我離開洗碧崖，在那片湖水邊住下。和蒼炎做了鄰居，說是鄰居，他其實並不屬於在這裏，他很懶，不離開只是懶得思考明天該去哪？我從不和他說話，他也不怎麼搭理我。他喜歡自言自語，偶爾興緻來了便似有似無的對我說兩句，但我從未回應過，我們就這樣不咸不淡的共存了300年。
蒼炎的時間很多，多到不知該如何打發。於是每天都在樹上喝酒，他總是在更換不同種類的酒，每次喝罷，便微微皺眉，失望地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能讓我喝醉的酒了。”
終於有一天，在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開口。
“我知道有能讓你醉倒的酒。”
他微微坐起，側過頭看着我，好看地眨了眨眼睛，露出驚奇之色，繼而又像往常那樣笑了。
“你原來會說話啊！”他眯起眼睛看着我，金色的瞳孔泛起迷離的光點。我感到自己的心一寸一寸落下去，沉澱到湖水裏，悠悠晃晃。
“有能讓你醉的酒，你敢和我賭嗎？”我神色嚴肅的盯着他，斬釘截鐵。
“好啊，我們賭什麼？”見我如此認真，蒼炎不由笑了，很乾脆便答應了。或者說，他根本不怕和我賭，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輸。
蒼炎，你與天同生，自以為看透三界沉浮，所以萬般皆不入眼。自然不會注意到腳下無名小妖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心事，即便打賭，也不過只是打發無趣的光陰。可是於我碎羽，卻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我處心積慮300年，想盡所有辦法，全是為了與你打這個賭。
結果，蒼炎輸了。三百年來，我每天都忙於尋找世間最純洌的美酒，甚至險些喪命，終於，在冥界的冰獄河底，發現了女媧造人剩下的一壇水，封存千古，和冰獄死果相溶發酵，已然成酒。
蒼炎只湊近壇邊一聞，嘴角便悠然揚起。
“果真是能醉倒我的酒，沒想到真被你找到了。”
“不要忘了，你欠我的賭債。”我冷冷注視着他。
“自然，願賭服輸，你想要什麼？”蒼炎玩味地打量我，似笑非笑，似乎真的沒想到一個小小貂妖，竟能為一個賭局如此拚命。
“我要你手上那對白石酒杯中的一隻，只要一隻。”
蒼炎收起笑意，用一種認真的神色重新審視我。
從我見到他那天，三百年來，蒼炎身邊的玩物就不停在更換，西沙群島的骷髏珊瑚，翠竺山的透明石竹，人魚淚滴成的琥珀，一件件絕世珍品，在他手中不過流連幾日，便被丟棄。只有那一對白石酒杯是特別的，它們從未離過蒼炎的手，這兩隻杯子長得一模一樣，而他只用一隻盛酒，每天輪換。他習慣成癖好，每天執那杯子彷彿日出日落一般自然。我知道，蒼炎不會打破這個習慣。所以，我花三百年的時間設這個賭局，就是為了擁有他一隻杯子。
因為，我想永遠留在他身邊。
蒼炎還是把杯子給了我。他很講信用。我從他手中接過杯子那一瞬，身體立即悠然騰起。是蒼炎，他一隻手拉起我，一隻手提起那壇酒，帶着我在九萬里高空中飛翔，那是我第一次漂浮在那麼高的雲層之上。蒼炎速度太快，破雲而過，在急速襲來的霧氣中，我難以睜開眼睛，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與那隻酒杯一樣，溫潤卻沒有溫度，那白石般的觸感，千年後我仍然清楚的記得。
我們在茫海的巨石上落地。他徐徐伸展衣袖，一束水雲般的流光便游曳而出，照亮了天地，我知道，那是一把劍，蒼炎是個冷酷的神，在我見他第一眼的時候，便知道，儘管那時他笑得那樣幽雅，但是無法掩飾金色眸子中的桀驁與漠然。於是我閉上眼睛，等待那流光穿過咽喉。
可是他卻沒有殺我。
“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睜開眼睛，流雲劍像游魚般圍繞在四周，在我們身邊劃出一個弧形區域，蒼炎注視我的目光很溫柔，甚至有些感興趣。
“我叫碎羽。”我回答他。
“碎羽……”
三百年來，我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從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中輕輕蕩漾而出。
“我要再和你打一個賭。”神色難得的認真，我在那金色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面容，美麗而冷靜。
“一樣的賭局，賭你能否在三百年內找到醉倒我的酒。如果我輸了，另一隻杯子也是你的。如果你輸了……”他輕輕笑了起來，挑起眼斜睨着我。
“就把杯子還給我。”
我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他設的局，蒼炎無法拋棄白石酒杯，卻又不願讓我留在身邊。他把我帶到這荒蕪的茫海之中，是為了不讓我再有機會去找那醉倒他的酒。他的心意，我已然明了，但我還是要和他賭，起碼，為了能讓他刮目相看。
蒼炎於是不再說話，席地而坐，撈起那壇輸掉至愛杯子的酒，仰頭痛飲起來，几絲美酒順着他的唇傾瀉而下，勾勒着脖頸、鎖骨的幅度。我跪坐在他身旁，看他把那壇酒一飲而盡。喝完酒，他朝我一笑，便瀟洒地往岩石上靠去，眼帘緩緩闔上，修長的睫毛在落日的餘暉中染上一層朦朧的金。遊動的流雲霎時間光華一掃，結成一個半圓型的屏障，把我們與整個世界隔開。
也好，至少，在你醉去的百年之中，只有我守候在你身旁。成為白石酒杯以外，唯一日夜陪伴你的人。我垂下身子，輕輕伏在蒼炎白石般沒有溫度的胸前，透過泛着微光的流雲結界，看日頭一點點沉到海中，星辰一點點浮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