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禮物（2）
飯後，珠子拒絕了男人想和她一起出去散步的請求，他的表情有些難以置信，但沒有說什麼，自己出去了。
珠子打開日記本，開始詳細記錄今天發生的事情。
5.21日多雲
我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讓我越來越搞不懂了。一切都好像是假的，真正與我有深入聯繫的只有他一個人，其他的人彷彿都與我沒有了關係。
回想起收銀小姐對我說的話，那果然只是表面現象，背後藏着的是另一副嘴臉，有什麼讓她不快的事情發生了，就像我對他的態度一樣。可是我一個每天宅在家裏的人，究竟做錯了什麼，如果真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我怎麼又一點印象都沒有？
算了，既然其他人靠不住，我自己想辦法吧。
關於那個生日禮物的事，真的讓我感覺有點噁心，不知道會不會和我提前拆禮物與放地上這兩件事有關，但即使不做，生日當天打開只怕會更難受吧。
人真奇怪，就算是平時想像起來再無法接受的事情，挺過去習慣了之後，好像也就沒什麼所謂了。這個頭顱我想了想，果然還是先給他起個名字合適，不然叫起來彆扭，因為是禮物，暫時就先叫他李吧。
李討厭我的咳嗽聲，當我咳嗽的時候它會自己立起來，並且逃離至離我遠的一側，只是容器就這麼大，跑也跑不了多遠。
而在我做飯時打開水龍頭的時候，聽到流水聲的李更加誇張，它用頭髮和舌頭黏住這個玻璃容器的內壁，在裏面上上下下的游移，發出大群蜈蚣爬行時相互摩擦的窸窣聲，雖然我沒有見過如此大群的蜈蚣爬行，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水不持續流動，而是逐漸滴下來的時候，那個聲音它似乎還很愛聽，臉上會露出笑容來，甚至還會說詞語和短句，只是不明所以罷了。
目前聽到的話，記錄下來，應該是這幾個：
好重好疼紅燒肉我是紅燒肉701室蝸牛植株還有時間
會說疼的話，李應該是有知覺的。其他詞語聽來像是有點常識，但無法進行深入的對話。
唯一可能有點意義的，是701室和還有時間這兩個詞語，當詢問它的時候，它彷彿聽不見我說的話，要不是會對其他聲音有反應，我會以為它沒有聽覺。想到其他的詞語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也許這兩個詞也是我多心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需要吃喝嗎？我感覺不需要，本來它這幾天就不應該被我發現，他應該不會不考慮這些問題的。而且我也沒有勇氣真的打開容器，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算是吃喝，應該也會從李的脖子下方漏出去吧。
下午的時間浪費的比較多，長達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的時間裏我一直在和它僵持，還出去轉了一段時間不敢回家。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回家后發現禮物被拆開，後面的事情我簡直都不敢去想，那種恐懼感深深地勝過了李給我帶來的壓力，簡直像是被控制一樣，我才又回了家，並對李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再之後，他快要回家之前，我把李重新包裝好，黃色油紙還可以按照摺痕還原回去真是再好不過了，我把那個包放回到高腳凳上，看起來像什麼都沒發生。
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如果被他知道，會發生些其他可怕的事情。
明天再繼續吧，希望在生日那天到來前能找到答案。
珠子停下筆，發現冷汗已經濕透了上衣。
她去洗了一把臉，別開了鏡中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日記寫了很多字，而且其中包含的信息遠遠超過以前所有的日記，也許是有生以來寫過最有意義的一篇。
我以前的人生還真的是很無聊啊，珠子想，但男人抱回那個禮物開始，齒輪開始徐徐轉動了。
他雖然平時也對我的日記不感興趣，但這次的絕對不能被他發現。珠子從床下拖出了一個小箱子，把所有的日記都鎖在裏面，都完成之後，她站起身擦了下額頭的汗，卻發現男人正站在卧室的門口，一臉疑惑的看着她。
“你在幹什麼？”
“沒，沒什麼，有吃的掉到床下去了，剛撿來着。”珠子嚇了一跳，幸好桌子上有一袋麥麗素，讓謊可以圓下去，“幫我拿根棍來。”
男人看樣子沒有懷疑，走出去拿掃把了，珠子趕快拿了一粒丟到床下，又把裝日記的小箱子塞進寫字枱的抽屜中。
進屋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是我太專心了嗎，珠子想。
男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珠子在廚房刷碗，戰勝了恐懼之後，心裏剩下的更多是喜悅，曾被生活磨蝕乾淨的好奇心正在那裏茁壯成長。生活像是火車經過了道岔，向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珠子邊聽着水聲流動和擦盤子的聲音，邊輕輕地哼起了小曲。客廳里似乎又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應該是李在躁動不安吧。
夜晚，雖然不知道身邊的男人心裏在想什麼，珠子卻睡的格外踏實。
第二天送走了男人後，珠子意識到，要想在生日之前解開謎題，就只有今天了。
打開背包，李還是和之前一樣瞪大雙眼望着珠子，珠子勸說自己鎮定下來。
“你會說話嗎？能跟我溝通一下嗎？”珠子繼續問道，但和她想像的一樣，李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盯着她看。珠子敲了敲玻璃外壁，它還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晝夜節律是怎麼樣的？好像沒有固定的時間，珠子總能聽見裏面發出細微的響動。
群居，獨行？這點上也看不出來，畢竟只見到了這一個樣本。
既然不進食，總要有獲取能量的方式吧，肯定不是太陽能，畢竟在黑暗的地方里放置時也依舊能活動。
或者是安電池的？珠子搖了搖頭，這個想法太蠢了。
她昨天就在網上查過，根本沒有相關的信息，只在一些恐怖小說中有過類似的描寫。匿名提問的帖子（為了防止被男人發現使用了比較隱喻的說法）也沒有什麼正經回答。
外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珠子今天才鼓起勇氣抱起玻璃罈子仔細端詳，無論怎麼翻看，李就是一顆普通的人類頭顱，長得還不算太丑，鼓了半天勇氣才敢看的脖子的斷口處並不像想像中那樣恐怖，而是被皮膚包敷完好，使得李像一個完整的生物而不是人體的一部分。但這肯定不是單獨的物種，對生物進行的習性調查都不太適用，學名以及種類就更不要提了。
濕度測試不出來，溫度方面的話，曬太陽沒事，放到冰箱裏一會後表情不太自然，應該不喜歡低溫。
各種食物放在李的面前，它都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是珠子偶爾的咳嗽聲會驚嚇到它。
能調查的東西也就這麼多了，珠子輕輕擰開一點水龍頭，讓滴水聲來使李愉悅，希望可以再聽到什麼。她來回踱步，思考着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還有日記可以看，如果不是巧合的話，之前很多破碎的記憶都是因為翻看了日記才想起來的，裏面或許還可以找到什麼線索。想到這裏，珠子把所有的日記本都拿了出來，坐在客廳一本一本的翻看。
“眼睛。”
“701室。”
“天井。”
“還有時間。”
李開心的時候，還是會說一些看似無意義的短句，而重複出現的只有701室和還有時間兩句。果然不是多想，這兩句話肯定有什麼特殊的含義。珠子翻了好幾本日記，才終於找到了一些可能有幫助的信息。
12.20日多雲
新家已經準備就緒，明天就可以搬去了，老爸還說到了新家之後會給我買新電腦，真的很期待。就是要收拾的東西有點多，亂七八糟的裝了好多個箱子，老媽把每個都用膠帶纏好，上面用黑色的記號筆寫着類別。裝有刀具的那個箱子包了好幾層，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有好多東西不需要了，但還是捨不得扔，不知道要怎麼辦。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12.21日雪
居然下雪了！早上剛起來，外面就一片白的感覺真不錯！
今天就要搬家了，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雖然有些感傷，不過生活總要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才行呀！
東西很多，外面雪化的地方很泥濘，如果每次下雪的時候人都不在外面活動，留下一片純潔的白色就好了。今天我也是破壞者之一呀。
這場小雪，是對我臨行的祝福吧。
12.22日晴
雪才下了一天就停了，剛折騰完什麼都不想干，昨天搬來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拆完箱，真累啊。
雖然是七樓，不算是很高，但也有電梯，這點來說就比舊家要好得多，省了不少力氣。那裏的七樓可是沒有電梯的。
……
七樓？珠子想起來了，幾年前自己還沒有認識這個男人，和家裏的關係還沒有變差的時候，一家人搬去的新家就住在七樓，門牌號是701。如果後來沒再搬家的話，父母應該還住在那裏。李說的話越來越不像巧合，反倒像是刻意為之的。
還有時間，到底是什麼有時間，難道家裏發生什麼變故了？
不會有這麼邪門的事吧，珠子不做聲，伸展身體躺在沙發上。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這可能是父母想和她和解，聯合好男人後，和她玩的一個把戲，目的就是讓她先在生日前主動回家去。男人提前拿回禮物並且特意叮囑她不要提前打開的事，可能就是為了刺激她，讓她被自己的好奇心驅使着先邁出第一步來。
如果真是這樣，上鉤的自己也就太蠢了，為什麼他們自己不能來找我和解？而是要用這麼一個惡劣的方式？
“馬看你。”
李又說了一句話。
珠子心情不好，真的有些煩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了。她上前抓起罈子，用力搖晃着，李卻沒有再用頭髮或舌頭去接觸玻璃，而是被顛的上下翻騰，不停地碰撞着，直到珠子消完了火氣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珠子停了手，發現這顆頭顱已經被撞得青一塊紫一塊，漸漸地，有血從脖頸的下方滲了出來，但它好像感覺不到疼痛，還是靜默的望着她。珠子有點反胃，剛想把李放回原位，卻發現了什麼，把臉貼近去看。在李的左耳下方，開了一朵墨綠色的小花。這小花沒有葉子作為陪襯，紋理細膩，有如玉一樣溫潤。
昨天有這朵花嗎？會不會是沒看見？珠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雖然花朵不大，但這顏色在李身上格外顯眼。仔細回想了一下，這麼明顯，昨天在觀察的時候不應該沒看見才是，而她並沒有記錄在日記上。
那就是剛才才出現的花吧，是什麼行為讓花綻放了？珠子又搖動起罈子，這次直到累得氣喘吁吁，也沒見有新的花再長出來，只是血滲透的更多了，在罈子底部堆積起薄薄的一小層。
不是剛才所做的動作導致的生長嗎？珠子想起男人曾經說過兩件禁止的事情，不允許打開和不允許放在地上，難道是昨天放在地上的原因，今天就開出了花嗎？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再有幾個小時男人就要回來，她肯定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珠子拿着罈子在屋裏走了幾圈，把心一橫，索性把罈子打開看看好了。她戴了口罩，外面找了一件舊衣服套上，還準備了消毒液和幾副一次性手套。為了防止男人再像昨天一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她還把裏面的小鎖扭上，這樣的話就無法從外面打開門了。
泡菜罈子的蓋子有固定裝置，珠子稍稍用了點力才扳開金屬絲，幸好是玻璃制，如果是不透明的那種罈子，她昨天打開只怕真的會嚇出心理陰影。
就要開啟罈子了，珠子深吸一口氣，大拇指摳住蓋子下方凹槽的位置，慢慢的用力，蓋子一點點的翹了起來，終於看見了貼合處的白色密封膠圈，還有李那張逐漸變得醜陋兇惡的臉。珠子還沒來得及反應，手上便感覺一松，蓋子終於啵的一聲脫離開來，開口處不停向外噴出棕黃色的氣體，幾滴血隨着氣體噴出，濺到了珠子的手上和衣服上，有一滴直接彈進了眼裏。珠子啊的一聲，手中的罈子掉在地上，更多的血向外流出，細細的分支彙集在一起，在屋子正中心聚集成一小灘。
幸好蓋子的另一頭還有固定，珠子連忙撿起罈子，將蓋子用力摁了回去，才沒有讓李跑出來。李則瘋了一般，表情猙獰，五官彷彿都擰在了一起，它用力的嘶吼，撞擊着玻璃，臉的形狀都開始癟下去了。
珠子摘下手套扔進早已準備好的垃圾袋裏，衝到衛生間去洗眼睛，好在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只是微微有些癢。她對着鏡子扒開進了血滴的左眼，那裏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幸好這個容器的質量不錯，剛才蓋蓋子時粗略地看了一眼，應該沒有摔出什麼痕迹。此刻李還在客廳裏面瘋狂的吼叫撞擊，奈何地方太小施展不開，沒有一定的距離加速，是不會有能撞碎玻璃的力量的。
天哪，珠子有點絕望，怎麼會搞成這樣的。她走出洗手間，驚訝的發現地板上的血已經消失了，連同衣服上的血點。
她拿起罈子，李雖然還在不停地重複撞擊的動作，但力量彷彿越來越弱，體積也縮小了。它的皮肉已經開始融化成透明的液體，和剛才的血混在一起，使得紅色變淺了許多。
剩下的時間裏，珠子給屋子全面的消了一次毒，把一切有接觸的東西甚至是原本穿的衣服都拿出去燒掉，只有這顆眼睛她沒有辦法，碰到了只能自認倒霉。
再進家門的時候，罈子裏的人頭已經溶解大部，五官全部失去了形狀爛在一起，只剩一個帶有骨頭和毛髮的肉塊在淺紅色的液體中飄蕩。
這下子真的糟糕了，明天要怎麼和他解釋。珠子想着，又轉念一想，生氣的應該是自己才是，應該是男人和自己解釋才對啊。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李已經溶化到乒乓球大小，水中的血色也在慢慢的褪去，逐漸變得透明清亮。
這整整一壇的不明液體，比水稍稍黏稠，比油要稀。李的殘渣像還活着一樣在液汁中飄蕩，隨後一陣顫動，形狀又開始產生變化。珠子瞪大雙眼，她原以為自己經歷的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沒想到眼前的景象更加離奇——那殘渣像是一團橡皮泥，先是像面一樣被揉成一團，隨後被拉成橄欖球狀，捏出了尾和上下兩側的鰭。再一個眨眼，變成了一條在水中遊盪的魚，魚身通體呈藍色，魚鰭紋理通透，魚尾像披散的珠簾般垂下，魚眼閃閃發亮。
珠子忍不住湊上前去，罈子此刻變得像一個漂亮的魚缸那樣，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異樣，之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只怕她自己都不會相信。
但變化還沒有結束，剛才看起來還好好的魚，突然又是一陣抽搐，它的肚皮下方突然鼓起，把皮肉撐得變形，頂到了一定形狀之後，被撐到薄薄的皮終於破裂開來，從裏面探出一根黑色的肉刺。魚彷彿恢復了正常，帶着這根刺輕盈的游弋着，時不時的，那根刺還會擺動一下，景象怪誕。
那些孤立開自己的人們，是不是也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於我。
或者一切都是由那個男人而起，我的記憶，我的人脈，所有的生活都被他破壞了。珠子這才發現她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他究竟是哪一天開始出現在我的生活里的，又是怎麼相遇。可以前明明在一起時候的記憶又是那麼美好。珠子蹲坐在沙發上，雙手環膝，將頭深深埋進兩條大腿中間，她已經徹底搞不清楚了，他以前送的禮物背後是不是也發生着什麼，想像一下就是一種惡寒。
不管是什麼，等他回來問一下就能清楚，反正我處境如此，也沒什麼東西好怕失去了。
那條魚還安靜的遊動着，只是缺少了發聲的器官，再也無法說話。對之前李喜歡或反感的聲音一概沒有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