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生不能習武

第5章 此生不能習武

“師太,我的孩兒究竟如何?”沐鐵沉聲問道,心裏升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床上的沐夫人亦是睜開眼,虛弱地張望自己孩子的身影,眼神中滿含期待和擔心。

神尼收起思緒,先是安定沐鐵道:“請大將軍放心,令公子安然無恙。”

隨後,她抱着懷中嬰兒,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床頭的沐夫人。

無恙還在思索尼姑剛才的奇怪表情,眼前突然一亮,出現了一位溫柔美貌的婦人。

她年紀三十歲許,面容清秀,柳眉瓊鼻,只是略顯瘦弱,此刻臉色蒼白,額頭上的青絲被汗水浸透。即便如此,在她眉目之間,也有一股高貴優雅的氣質自然流露。

最令無恙在意的,是她的目光。

那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蘊含著濃濃的情緒。

這情緒中帶着一些責怪,彷彿在說生他為何這麼難;但更多的則是溫柔、慈愛、珍惜,彷彿在看待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抱着他的動作也無比小心翼翼。

這一刻,無恙瞬間有一種血脈交融的感覺。

他前世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在一堆乞丐中長大,居無定所,乞討求生,若不是被江擎天收養,他恐怕根本活不到這麼大。

根據經常接濟自己的老乞丐說,他很可能是被父母拋棄的。這也成為他一生深埋心底的遺憾、痛苦、渴望、自卑。

然而如今,他前世的遺憾竟然能夠彌補。母親……我也有母親了?這便是我今生的生身母親?

若不是擔心嚇到母親,他真想掐一掐自己,看看這是不是一場夢。

“孩子,我的孩子……”沐夫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柔和的愛意,在無恙眼中正閃爍着母性的偉大光輝。

無恙有一種直覺:眼前的這個母親,彷彿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這是我的母親!是我這一世,唯一的母親!無恙心頭一暖,激動地想要叫出聲來。欣喜之情難以言表,一時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另一邊,沐鐵聽到靜水神尼口中“令公子”三個字,不禁爽朗大笑,說道:“老子又有個兒子了!”

張御醫和王產婆也賀喜:“恭喜大將軍府上添丁。”

沐鐵長長地“嗯”了一聲,心情舒暢,說道:“二位也辛苦了,請在府上暫住一夜。一個月後,小兒的滿月酒,還要請二位賞臉,來添添喜氣了!”

聽聞此言,張御醫微微頷首。王產婆卻是喜上眉梢,自然又是好一陣客氣。

沐夫人在床上輕聲呼喚道:“沐郎,沐郎……快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沐鐵連忙應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突然想到剛分娩的孕婦,似乎見不得風,連忙將步伐放緩了。

無恙聽到一陣先急后緩,但是十分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下一刻,眼前就出現了一道高大的黑影。眯着眼,適應了光線,他也看清楚了來人的樣貌。

但見眼前的男人雄偉高大,虎背熊腰。

他約莫三十來歲,國字臉,須髯如戟,左頰上有一道長疤,平添了三分殺氣。不說話的時候,莊重而冷峻,沉着而內斂,不怒自威,有一股常年征戰的軍旅肅殺之氣。兩道濃密的劍眉直飛入鬢,虎目之中神光湛然,正饒有興緻地盯着自己瞧。

看到這個男人的一瞬間,無恙的血脈之中似乎也傳來了一陣親切感。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哈哈,夫人,這小子可機靈得很,也在瞧他爹我呢!”沐鐵豪爽大笑,

雙眼眯起來了,眼角都擠出了皺紋。

沐鐵今年已經三十有六。中年得子,是每個男人都感覺幸福且得意的一件事。尤其對於沐鐵來說,這個孩子的出生,可謂是意義重大。

沐夫人抿嘴一笑,問道:“沐郎,你說,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

沐鐵略一沉思,面露苦澀,道:“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肚子裏沒幾兩墨水,行軍打仗倒是在行,要我取名可是難為我了。依我看,今日之事實在驚險,多虧了這位師太,才能化險為夷。不如讓這位師太,為小兒取名如何?”

沐夫人微微點頭,其實她也正有此意。若不是這位師太,自己母子今日難保性命。只是,沐鐵始終是一家之主,如此大事,必須先問過他才行。

既然意見統一,沐夫人便也直言道:“師太,您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必將報答。如今小兒出生,尚且無名,還請師太不吝,再行一件好事,為小兒賜個名字。將來說起,也好教他知道這番恩德,常常銘感在心。”

懷中的無恙,耳朵豎了起來。

名字這種東西,可是要跟隨一生的,馬虎不得。

他看向這個尼姑,心想:師太,您雖然救了我們母子的命,但是名字也不要取得太難聽了才好。

“大將軍,夫人,請先勿急。”靜水神尼微微思忖,說道,“令公子的手中,似乎一直攥着什麼東西。”

沐鐵和夫人對視一眼,略微訝異。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手中能攥着什麼東西?

無恙卻是一驚,自然知道這尼姑說的是什麼。自己手中唯一可能有的東西,就是從前世帶來的玦塵劍,準確的來說是玦塵劍魂。

只是魂之一物,有靈而無形,如何能光明正大地存在於人世間?此時他手中握着的東西,應該不是劍魂,即使是,也應該是劍魂依存於某物之中,而那被依存的物體又被他握在手中。

他不禁也有些好奇,手中之物到底是什麼樣式?只希望不要太驚世駭俗了才好。

沐夫人低頭髮現兒子的右手緊握,似乎真的攥着什麼東西。她輕輕地撥開那五根小指頭,卻發現肉嘟嘟的手掌之中,竟然躺着一枚血色的物事。

輕輕地捏起那物事,放在陽光下查看。

那是一片鮮血凝成的結塊,略帶透明,如同渾然的玉質,被手掌擠壓成了一塊薄片。

姑且叫它血玉吧。這血玉之上,印着小手掌上的紋路,在內部還有一道細長的黑影,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沐鐵在旁邊瓮聲瓮氣地皺眉問道:“咱兒子手裏,怎麼捏着根羽毛?”

沐夫人細看手中血玉,被捏成薄薄的一片,呈不規則的橢圓狀。中間一根細長的黑線,像極了羽毛中間的一根羽軸。

她不禁莞爾,指着血玉中間的黑線嗔道:“若是這裏多幾道分叉,你這傻夫君是不是又要說像一片樹葉了?”

沐鐵聞言哈哈大笑。

張御醫、王產婆的穴道已被靜水神尼解開,恢復了行動能力。走上前來旁觀,忍不住也是嘖嘖稱奇。

“大將軍,夫人,麟子攜紅玉而生,這乃是世所罕見的祥瑞之兆啊。”張御醫不自覺捋着自己的鬍子,幾乎把自己鬍子都要揪掉了。

王產婆亦點頭稱是:“恭喜大將軍,恭喜夫人。貴公子日後必將鴻(紅)運當頭,功成名就,前途無量。”

沐鐵聽他們吉言,明知是拍馬屁,卻也很是受用,笑着點頭。

靜水神尼卻是皺着眉頭,眼神中隱有憂慮。

沐夫人察言觀色,發現她的異常,輕聲問道:“師太,這血玉,可有不詳之處?”

沐鐵聽言亦是神色微變,收斂了笑意。

靜水神尼嘆息一聲,說道:“這血玉倒是福禍無憑,無須過於擔心。只是……令公子天生心脈有缺,怕是……怕是不能習武了。”

此言一出,沐鐵瞬間臉色微變。

“不能習武?”他低聲喃喃,眉頭緊皺,目光沉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什麼?心脈有缺?”沐夫人一臉緊張,“這是何病?”

身為一個母親,沐夫人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否健康長大,對於能不能習武,倒並不是太在乎。

靜水神尼沉吟片刻,她心中也正奇怪着呢:

身為主“肅殺”的將星七殺,卻不能習武?難道是上蒼開的一個玩笑?註定讓紫薇不得將星輔佐?

“令公子的心脈比起常人,異常孱弱。哪怕是稍微劇烈一點的運動,都會引起血脈流動加快,進而壓迫心脈,危及生命。”

靜水神尼眼中神色變化,微微嘆息。

“這並非是病,是先天缺陷,無法用藥理立刻治癒。但若是從小注意調理,也許日後長大……情況會有所改善。”

“但是,想像正常人一樣活蹦亂跳,很難。至於練功習武,必須從小就開始打基礎,卻是不可能了。”靜水神尼無助地搖了搖頭。

其實,靜水神尼甚至無法保證,這孩子能否安全長大。畢竟像這種先天內臟有嚴重缺陷的,幾乎在幼年時就會夭折。

更何況,這孩子命格奇特。七殺旺而主弱,若無制者,幼時註定多災多難,不夭則也必帶疾延年,這也是七殺列入六凶之一的原因。

若是靜水神尼沒有算錯,這孩子即便安全長大,在十六歲那年,也要遭逢一次大劫,九死一生。

“不能習武便不能習武。”沐鐵沉聲說道。

這一言倒是令靜水神尼吃驚。

方才沐鐵聽聞兒子可能無法習武時,神色明明有些沉凝陰鬱,似乎心情不佳。

但此刻卻表示並不在意,這短短片刻間,這麼會想法變化如此快?

“想當年,諸葛武侯也並非依仗蠻力,而是憑藉一身智計,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誰說不能習武,便沒有出息了?”

沐鐵哼了一聲,似乎想到自己半生軍旅,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肅殺霸道之氣。

“當不了衝鋒陷陣的將軍,做不了統領三軍的元帥,那便做一個運籌決策的軍師。我沐鐵的兒子,難道會沒有出息不成?就算沒有出息,我大將軍府的家底,也不怕他吃窮了!”

這話也許是沐鐵安慰自己,但卻讓靜水神尼眼底一亮。

沒錯,是自己想法太局限了。行軍打仗,個人勇武之力算不得什麼,真正重要的是通曉兵法。關鍵時刻一個明智的決策,足以勝過雄兵十萬。

雖說行軍艱苦,沒有一定的體力也是不行,但是時間還長,在這孩子長大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幫他調理身子。

靜水神尼默默思慮着,覺得自己不能那麼早下結論,以後應當留意觀察。

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事,還是儘快進宮,面見金殿上的那位,稟明這些變化。只是,今年的那顆雪蓮玉蟾丹,卻是沒有了。

“師太,還請您費心,為犬子取名吧。”沐鐵真誠地看向神尼。

靜水神尼收回思緒,微微一笑,道:“令公子天生異象,攜玉而生,此乃天意。不如,便取一‘玉’字為名,如何?”

沐鐵自然沒什麼意見,點了點頭,喃喃念道:“沐玉。”

沐玉?沐浴?無恙卻是有些不滿。取名最忌諱諧音,神尼或許是暫時沒意識到。自己這一根筋的老爹,恐怕真的會點頭答應了。

正當無恙想做出點反常舉動來“抗議”的時候,沐夫人卻是母子同心地說道:“玉字用意甚好,君子當溫文如玉。只是……沐玉似乎與沐浴同音……”

靜水神尼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看向沐夫人手中的血玉,想起沐鐵方才的戲言,微笑道:“既然如此,以‘羽翼’之‘羽’字為名,夫人覺得如何?”

沐夫人微微思忖。羽者,扶搖而上,飛揚凌空也,自然是人上之人。她雖然比起前途,更在意孩子的身體健康,但是哪個父母不望子成龍的?

她點了點頭,“有詩云:羽翼光明欺積雪,風神灑落占高秋。希望這孩子,便如那白鷺、仙鶴,超凡脫俗、異於凡鳥,不辜負師太今日的期許吧。”

“沐郎,你覺得如何?”沐夫人明知道自己丈夫對這種事插不上嘴,還是依舊問了一句。

果不其然,沐鐵似乎走神了,聽她發問,立刻笑道:“甚好,甚好!便叫這個名字吧!”

無恙瞥見他的神情,心中嘀咕道:我這老爹真的聽到名字了嗎?

但他心裏也是異常的興奮。這一世的他,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其實上一世,江擎天排弟子輩分給他取的“無恙”二字,只能算是他的法號。每個蜀山弟子都有法號,在蜀山法號就是他們的名。但同時他們也保留了俗世姓名,只是不輕易告訴他人。

一般知根知底的人之間,比如來自同一個家鄉的兩個弟子之間,也許會叫各自的真實姓名,但大多數時候,師徒之間相稱、弟子之間打招呼,都是用的法號。無恙不知多少次羨慕過他們有着另外一個名字。

而如今,他自己終於也有了生身父母賜予的姓與名。

沐羽。

這一世,我不是無名無姓的孤兒,我的名字叫沐羽!

無恙幾乎在心裏吶喊,從今往後,我便叫沐羽!我有父親、有母親,我不是無家可歸之人!無恙這個“法號”,就帶着前世的遺憾,深埋在心底吧!

“既然如此,貧尼也該走了。”靜水神尼雙手合十道。

沐夫人聞言一驚,立刻出言挽留:“如此深夜,師太不如在敝處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遲。”

她為人甚是聰明,雖有報恩之意,卻暫時不提這話。雖然只相處片刻,但她知道眼前這位神尼不是俗人。

若是自己提到報恩一事,恐怕只會讓師太迫不及待地離開。是以先留下她休息一晚,再好好斟酌如何償還這天大的恩情。

靜水神尼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微笑道:“有緣自會再相見。這孩子與我的緣分未斷,日後還有相見之期。貧尼俗事纏身,今日倒是不能久留了,見怪。”

說完,她身形一晃。眾人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陣微風拂過。

下一刻,窗戶已經打開,靜水神尼的身影如星丸跳擲,幾個起落,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沐鐵甚至也來不及出口挽留。

以對方鬼魅般的速度,恐怕用不了一時半刻就能離開大將軍府。

他深吸了一口氣,深感世外高人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要知道,這裏可是東趙首都,洛陽禁軍管理着城內秩序,大將軍府也有內備府兵五百人。

儘管由於新年元宵佳節,有大半數的府兵告假回家,是以大將軍府的戒備並不森嚴。但這神尼能來去自如,視高牆大院如無物,未驚動警衛半分,也是讓他頗為心驚。

沒有人發現,沐夫人懷中的小公子,沐羽,此刻睜大了眼睛。

俗世之中什麼時候出了這等高手?

這尼姑的身法絕對不凡,似曾相識,倒有點像……縹緲仙坊的縹緲幻身?

無恙,也就是現在的沐羽。他前世得太素師尊的淵博傳承,在江湖也歷練了數年時間,見識非凡,對於百家武功都是略知一二。

縹緲仙坊可不是那些普通的江湖門派,而是真正的世外隱宗,與天道門、蜀山、三光洞府等世外宗門並列,傳承十分久遠。雖然比起天道門,其他幾家都差了一些,但是差距也極為有限。

這樣的高手,怎麼會出現在俗世?難道不顧天道門與各大隱宗訂立的條約了么?在自己死之後這段時間內,江湖中可又發生什麼了大事?天道門可對蜀山採取行動了?

他心潮起伏,有些心急如焚,恨不得快點回宗門看看。

對於蜀山,他並無太多感情,但是對於蜀山的青竹峰,他卻十分關心。若是師尊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恐怕會十分傷心吧。哪怕蜀山遭劫,最好也不要波及青竹峰的師尊和幾位師兄師姐。

但是擔心也沒用。他也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哪裏也去不了。

名字取完了,眾人皆大歡喜,只有無恙心中憂愁。

王產婆督促沐夫人休息。只是沐夫人還想多抱一會兒孩子。直到沐鐵也擔心她的身體,勸她好好睡一覺,她才不舍地將孩子遞給了奶媽。

奶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乖巧的孩子,不哭也不鬧,只是睜着圓溜溜水靈靈,如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閃爍着靈動的光芒。

也許是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孩子變得有些不安,但是奶媽畢竟經驗豐富,知道如何安慰孩子安定下來,更知道這樣剛出生的孩子需要什麼……

此時的無恙,不,以後該稱呼為沐羽了。此時的沐羽心裏算是想通了:蜀山屹立千年不倒,底蘊何其深厚,甚至天道門還沒創立的時候,蜀山就已經存在了。要說天道門敢光明正大的對蜀山下手,只怕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內,蜀山應該都是安全的。自己這是關心則亂了。

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離開了母親的懷抱,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人。雖然這女人也一臉慈祥,但對於本能上依賴母親的孩子來說,沐羽下意識的感到有些不安。

而令他更驚訝的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手足無措。

“乖……好孩子,餓了吧……奶娘來喂你咯。”

令顧奶媽沒想到的是,懷裏的嬰兒頓時掙紮起來,彷彿看到了什麼極為害怕的事,兩手伸出襁褓,朝自己母親的方向,不停地撲騰,肉乎乎的小手在空氣中奮力地抓着。

多年以後,據沐羽曾經的奶媽回憶,這個小公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就異常聰明,不僅不哭不鬧,還只吃母親的母乳。導致她才剛一做奶媽,就差點失業了。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第二天,整個洛陽城都知道了:大將軍府弄璋之喜,沐夫人誕下一子,攜玉出世,取名沐羽。

清晨。

皇宮,紫薇殿,歸心閣。

此刻的皇帝東方夙,面沉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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