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秘密

偶爾會在角落偷偷觀察的正是自己的表弟荻方羽。

荻方羽今年大概二十一歲了，為什麼說大概，因為他根本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從他懂事兒起，就是秋姐與周婆婆照顧他們，後來聽秋姐和蘇況說，自己的家人也都因意外去世了。

小羽就在沒有雙親的環境裏生活着，幸好自己還有哥哥和妹妹陪伴，才不會太過於孤獨。

而且在表哥的家裏生活的這十幾年，陪伴他成長的還有諸多有趣的秘密。

首先是他的床頭掛着一副水墨畫，名曰虛實山訪仙圖，其中峰巒渾厚莊重，氣勢壯闊偉岸，近處農家小孩在嬉戲玩耍，山間有樵夫砍柴，山腰處藏着一個座庭院，被山中霧氣籠罩，山頂則有一眾小人圍坐一起，似是在飲酒暢談，遠處天邊更有一仙人飄然騰雲而來。

起初他並沒有當回事，只是每當無趣時就反覆端詳，但是隨着網絡信息的發展，他才察覺這副竟然是五代時候關仝的真跡。

原來這其貌不揚的表哥家裏竟然是隱居的財主。但是他有所不知，蘇氏家族流傳已經千年，代代入朝為將，外習兵法，內修仙術，廣交天下名士，廣納天下珍品，在這個小小三層小樓里便有不少古玩。

於是小羽開始了自己在家中的探險，在閣樓里他甚至還翻出了諸多古玩字畫。當然，小羽只是好奇，從未貪墨。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還找出了幾本破舊的古書，第一本便是《氣》經，僅僅十幾頁而已，講的是怎麼練氣養神，年幼的小羽以為是氣功的書，自此便當成當成寶貝了，九十年代初全國流行練氣功，他也把這書當作氣功練了起來，沒半年他竟然發現這書中所載之論竟然讓自己產生了極大的改變，自己已然真的如書中所說感受到了世間萬物的氣的流動，最初他進入冥想的狀態才有這種感覺，到了後來他竟然連目力所到之處也與過去不同了。

當他抬頭望向太陽，他能看到一層一層的光波從太陽輻射擴散，而這光波到了地面，被地上的植被所吸收。這些植被吸收后又一股能量順着大地與空氣向外傳播，每一個事物彷彿都有着生命，互相之間牽扯影響。

而身邊的人也同樣在往外散發著類似的波紋，只是非常微弱，卻各自不同，在讀完了《氣》經之後，他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氣。

在學校的時候，他能看出女同學見到自己愛慕的男生的時候散發的愛慕之情，那是一種淡紅色的溫柔的氣息。但是這氣卻不是一成不變的，當這個女孩失戀被拒后，他就發現氣息變成了純白色。

他終於明白，時刻變化便是氣的特徵！

可是有的人身上的氣卻明顯不同，比如自己的表哥。

當荻方羽可以看到世間流轉的氣之後他發現表哥蘇況的氣就和周圍的其他人都不同，表哥的氣雖然渾濁，但是他可以看到無數的不同氣每時每刻在他周身匯聚，並且化作同種顏色然後被表哥吸納，這裏正如《氣》經所講，是溶氣納氣的法門，此刻他恍然大悟，意識到原來這書是表哥家裏的真傳，蘇況也正在按照這書上所記載的方法在修鍊，但是這既是表哥家之物，自己已然偷習，也就沒敢和蘇況提及。

但是荻方羽的修鍊也有瓶頸，便是自己無論怎麼按照這書上的法門練習，雖然也能將氣溶於自己的周身，也可以正常吸收，甚至吸收的比表哥還要順暢，但是無論如何他吸收多少也無法感受真氣的增加即《氣》經提到的‘藏’，

更無法做到《氣》經所提到的‘發’。他只看到自己身上向外不停的散發非常普通人一樣的氣，但是這種挫折並沒有磨滅他練習的熱情依然十數年如一日都沒有停止修鍊。

雖然無法將氣發出，但是不知不覺他卻有了更多的收穫。

比如他的身體越來越健壯，身上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自己的精力越來越旺盛，甚至徹夜不眠也不會在第二天困頓無力。但是修鍊也耽誤了自己的學習，由於文化課不好卻體能優秀他進入了體校，成為了一名武術運動員。

等到了修鍊的後幾年，他漸漸能做到自己的意識飄離出自己的體外。最初只能在自己身邊飄動，慢慢的可以離開的距離越來越遠，而且在自己意識離開身體后，看到的世界並不是平日裏看到的世界，整個世界都呈現能量的狀態，能通過各種能量的發散感受到大概的輪廓。

有次夜間，荻方羽的意識遊離到樓下店中，正見到蘇況也會在樓下便利店裏修鍊。

荻方羽索性觀察起來。

在他看來哥哥似乎沒什麼天賦，理解能力也畢竟有限，並且氣息渾濁，心浮氣躁。

蘇況看似努力的將其向自己身體內聚集，但是並沒有找到竅門。按照荻方羽的理解，哥哥並不是在納氣的環節出現了問題，而是在溶氣，這溶氣的環節，所謂溶氣，並不是要將體外之氣溶於自身，恰恰是要將自身之氣溶於體外，然後再用自身之氣納外部之氣歸於體內。此時最需要的便是自然而然，不可強求。因為如果溶氣的掌握程度不夠，自身的氣與外部的氣之間就會相互排斥。着也是為何兄長的進步如此遲滯。

蘇況所做便是犯了《氣》經中所寫的不可強求的錯誤。

兄長常年心煩意亂，總是想利用自己的氣將外部的氣拽入自己體內，這是事倍功半的做法，這種強求只會讓眾多氣流在外部互相衝撞，而無法順利與自己融為一體，即便練習多年也很難有太多長進。

荻方羽轉念一想，雖說《氣》經未寫，但是理應也有可以強求之法，如若內部之氣力量極大，反向強求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在戾氣極重之地，只要自己體內戾氣可以力壓外部之氣，理論上可以做到強求的事半功倍，不過此時又涉及《念》《意》兩經所寫，若心中念頭極重就會造成意亂，自身之氣便雜亂無章，此時自身之氣難以凝聚，便難以形成強大之氣，這又如何力壓外部呢？這不是非常矛盾了嗎？

這內外之別，輕重之分的關係真是有趣，荻方羽從小便沉迷於這辯證關係的學習之中。

但是哥哥與自己不同，雖然對經的理解遠遠不如自己，技能做到藏，也能做到發，這是荻方羽無論如何無法理解的，儘管哥哥的氣很弱，但是他卻能發，自己溶氣納氣都可以做的更好，可是卻一點也‘發’不出去，思想想去或許人與人之間各自擅長之物卻有不同。

所以，荻方羽便經常偷看蘇況鍊氣。幸運的是蘇況的‘觀’的水平也未到家，根本無法發現荻的存在。

如果是自己，自己能發現嗎？荻不禁會問自己。

後來的幾年，荻還看見哥哥可以向外發出飛虹，荻並不知曉這是何物，就是覺得很帥，自己私下也經常嘗試，但是卻連根筷子也發不出去。

荻悟性頗高，不多幾年已然了解這《氣》經多數的法門理論。除了‘藏’與‘發’之外都已運用熟練。

總的說來，荻方羽這十幾年的生活還是非常快樂的，但是蘇方羽也有難言之隱，就是自他記事兒起，他背後就紋着一條龍，他曾經問過表哥，表哥只是說這是祖傳的習俗，好像自己家族代代都會紋些東西，到了自己這代正是條龍，但是現在並不是古代，一個小孩子身上有紋身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所以從小他就在學校里遮遮掩掩，怕被別人發現，被當成壞孩子，幸而後來到了體校，大夥都是趕時髦的小夥子，自己背後的龍紋身也就不那麼扎眼了。甚至成為了同學中的酷小孩。

每當夜深人寂之時，小羽也會想起自己從未謀面的父母，他們會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都離我而去呢？如果自己的父母在世，他更願做一個普通人，安穩的上學工作娶妻生子，孝敬長輩。這時候，他也會在被窩裏偷偷的抹眼淚。可是即使如此，在夢中，他也從未見到自己雙親的面貌。

哀傷為他的心蒙上了灰塵，可是想到哥哥和妹妹也沒了父母，他又只能打起精神，不將自己的傷感傳給別人，尤其是自己的妹妹，雖然只是表親，讓自己的妹妹處在溫馨的環境中成長，是他的精神的寄託。

所幸與蘇況渾濁的氣息不同，妹妹蘇妍的氣在小羽看來，散發著剛毅與純良。

與兩位兄長都不相同，蘇妍的成長還算非常的幸福的，秋姐的溺愛，哥哥們的關照，讓蘇妍的性格比蘇況陽光，心態荻方羽更自信。

蘇妍對於家中的往事和秘密並不知情，她腦海中關於父母長兄的記憶已經甚少，父母與長兄常年居住於鄉下祖宅，蘇妍就見過一兩次，印象並不深刻，後來他們相繼離世，因為感情不深，心中也沒有太多感傷，更多的時候這城市的生活都是由周婆婆陪伴，後來周婆婆去世的時候，自己哭的更為傷心。

從那時候起蘇妍的性格就更加獨立，獨立的習慣讓她表現的自信，在學校人緣頗好。

十來歲的時候，有弓箭隊到學校里選拔，蘇妍覺得很新鮮，就參加了選拔，卻被發現了有弓箭的天賦，在學習之餘，也再進行着弓箭的訓練。

但是像大多數孩子一樣，她也有自己的煩惱。

是努力成為一名專業的箭術運動員還是繼續考學呢？

她十分熱愛這項運動，每當她站在起射線上，她都能將大腦放空，所有的學業的煩惱都可以拋諸腦後，這時候她將雙腳開立與肩膀同寬，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矢，將箭尾槽扣在弓弦上，右手三指扣住弓弦，輕舒一口氣，左臂下沉，利用雙肩的力量，猛的將弓拉開，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準星和箭靶，世間萬物都與自己無關，就待氣息勻稱，右手迅速張開。

“嗖”的一聲，她的煩惱隨箭而出。

她不如荻方羽的心智，也沒有發現家裏的財富，在她眼裏，自己家只是一戶普通的居民，同學們都住在高樓大廈之中，自己卻還住在這小小的城中村，如果繼續這項運動，出了成績還好，不出成績的話，未來如何在社會上謀生呢？

小小年紀的她，因為沒有父母為她規劃未來，總是會為自己的發展煩惱，蘇況由於知道家中的財務狀況，其實已經為蘇妍準備很多資產，但是卻並沒有讓蘇妍知曉。這種忽略在十七歲的蘇妍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但是蘇妍看到秋姐和蘇況都在努力的撐起這個家，也從沒有將自己的迷茫表現出來，只是在她內心深處，隱隱有一絲焦慮。

看似自己有着自由的未來，但是實際上仍舊被命運牢牢的束縛着。

為了逃避這種迷茫，自強的蘇妍反而更加努力的學習，更勤奮的練箭，在她的卧室里，掛着各種樣式的長弓。每天心神疲勞之時，她都會輕撫着這些夥伴，這些夥伴是自己生活的寄託。

儘管蘇況一再的努力想讓弟弟妹妹過上正常的生活，脫離家族的命運，但是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切的異事都在這個提起到來的雨季慢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