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學體檢

一 入學體檢

“你看,這是什麼?”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將手邊那本圖冊隨意翻了幾頁,輕輕往沙樂天面前一推。

不到七歲的沙樂天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怪的圖案,他盯着眼前花花綠綠、密密麻麻的顆粒狀不規則色塊,小臉上逐漸現出一絲困惑:“什麼?…看什麼?”

“這畫上有什麼呀?”中年人炯炯有神的盯着他,耐心解釋道:“你能在上面看到什麼圖案嗎?”

沙樂天使勁瞪大眼睛,低頭盯着畫端詳了半晌,依舊是毫無頭緒,無論怎樣也瞧不出有任何值得用語言描述的東西。

他並不知道看這種圖片意義何在,卻也不甘心被人用莫名其妙的問題難住。可是眼下的確無法可想,剛打算搖頭,身後傳來一個極輕的聲音:“是個球。”

體檢隊伍是按照身高排列的,沙樂天站在倒數第二的位置。此時前面的同學都已檢查完畢,身後只剩下一個瘦溜溜的男生。

“球!”沙樂天忙不迭的答道:“是個…球。”

“球?什麼球?”中年人淡淡笑道:“排球?還是乒乓球?”

“不是球!”後面那男生輕輕一拽他的衣襟:“我說的是9!9!”

“唔…”沙樂天臉一紅,嫩聲嫩氣的改口道:“是個...9…”

中年人瞥了一眼他身後的瘦子,隨手一翻圖冊:“你再看看這個。”

這幅圖片不難辨認,沙樂天不假思索的答道:“是36。”

“嗯。這個呢?”

又是一片亂七八糟的色塊。沙樂天撓了撓頭:“這個…嗯……”

“鴨子。”身後男生再次低聲提示。

沙樂天臉微微一紅,含含糊糊的囁嚅道:“是…鴨子。”

中年人點了點頭,在體檢表“色覺”一欄填上了“正常”兩個字,沖他微微一抬下巴:“走吧。”

這是一九八七年的秋天,經五路小學為剛入學不久的新生組織了一次體檢。在同學熱心的幫助下,沙樂天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辨色能力有問題。

所以在一年級下學期的小作文中,他懷着對生活的滿腔熱愛,一筆一劃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上星期天我跟爸爸媽媽去姥姥家吃飯,姥姥家的院子很大,種了很多東西,有草mei,竹子,山zha,還有putao。爸爸和姥爺、舅舅他們打麻將,媽媽和姥姥、小姨做飯,我用她們扔掉的魚頭餵了院子裏的大綠貓。”

班主任語文老師給他的作文打了個“乙”,用紅筆在“綠貓”兩個字上重重一圈,寫下一句嚴厲的評語:“注意用心觀察事物!不要想當然!”

全班有六十多個學生,老師沒時間在課堂上對每個人的作文逐一點評。沙樂天看不太懂她飄逸的連筆字,但對“乙”這個得分感到惱火而又惴惴,總也想不明白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正茫然不解間,同桌探過頭看了看他的本子,咧開嘴嗤笑一聲:“綠貓?貓哪有綠色的?”

沙樂天的同桌便是當初體檢時幫他識圖的瘦子,他們倆是班裏個頭最高的,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當然有!”沙樂天正色道:“我姥姥家那隻貓就是綠色的。”

“我可從來沒見過。”同桌猶豫了片刻:“你眼睛有問題吧。”

“胡說八道。”沙樂天沖他皺皺眉頭:“你才有問題。”

“我?怎麼可能呢?”同桌一臉恍然大悟的看看他:“我知道了,你是色盲。”

“啥?”沙樂天忽閃了兩下眼睛:“什麼意思?”

“就是…分不出顏色。

”同桌目光中充滿悲憫:“我媽說,色盲眼裏的一切東西都不帶色彩,看東西就像黑白電視的畫面一樣。”

“瞎說!才不是呢!”沙樂天輕蔑的高聲反駁:“我當然能看見顏色,和黑白電視根本不一樣!天是藍的,國旗是紅的,上面的星星是黃的。”

“哦。”同桌若有所思,隨即聳了聳肩:“那好吧,反正我從來沒見過綠色的貓。”

班主任佈置完家庭作業便匆匆走了,沙樂天雖然大感不忿,卻沒機會當面提問,只好放學回家后將作文本交給父親。

“綠貓?”父親看着本子沉思片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有那種貓嗎?你見過嗎?”

“姥姥家那隻……不就是綠色的嗎?就是我經常喂的大胖貓。”父親素來對兒子十分嚴厲,沙樂天在他面前多少有些發怵。

“哦,你說那隻野貓啊,它不是黃色的嗎?”父親眉毛微微動了一下,拿起筆在作業本上籤下名字,沉聲對兒子說道:“好像沒有綠色的貓。”

“哦。”沙樂天沒做爭辯,雖然內心深處並未改變對野貓毛色的看法,不過從此卻對色彩的描述謹慎了一些。

二年級的自然課上,老師講授了光線折射現象,並且要求每名學生回家製作一隻簡易潛望鏡。

沙樂天並非心靈手巧之人,但對自製手工充滿熱情。在父親的悉心指導和幫助下,他利用整個周末的時間,用鏡片、膠水和包裝盒的硬紙殼做出了一隻雖談不上精美,卻十分規矩板正的潛望鏡。

“不錯。”父親難得露出了讚許的笑容:“看得出來,你是認真下了功夫的。做的很好,像個正經玩意兒,我看老師應該能給你個‘甲+’。”

沙樂天也對這件作品十分滿意,這是他從小到大製作過的最複雜的玩意兒,可以說是傾盡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下一堂自然課之前,他神氣十足的在班裏巡視了一圈,見其他同學的潛望鏡大都粗製濫造、歪七扭八,唯有自己所做那隻方頭正腦、橫平豎直,想來必然會被老師評為全班最佳作品。

有了獲得表揚的心理預期,沙樂天這節課表現的格外乖巧。平常他在課堂上總是坐不住,要麼擺弄擺弄鉛筆盒,要麼在課本上胡寫胡畫,實在閑得無聊便拿鉛筆刀割橡皮玩,常被班主任斥為“多動症”。

而今天這堂自然課,他小身板坐的筆直,雙臂老老實實疊在胸前課桌上,聚精會神的盯着黑板,腦子裏卻一直在開小差,滿心暢想着老師過會兒將如何誇獎自己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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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躂吧!老小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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