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出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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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見恨晚
海歸們的一百七十一萬房款已經到帳，趕緊去銀行還貸款。
走進銀行，熱氣喧天。不是氣候炎熱，而是氣氛熱烈。大大小小的人頭，胖胖瘦瘦的身體，高高矮矮的個子，花花綠綠的衣裳。聽不清楚，看不過來。這邊在拖兒帶女，那邊在扶老攜幼，像是在搶購放血打折的高檔商品，也像是在奪取免費發放的補腎藥丸......可這裏是銀行，莫非是銀行在白送現金或是白拿金條？
這哪是銀行，簡直是廟會！
“大媽，有什麼好東西白給白送嗎？”我問身邊的一個婦女。
“證券公司免費開戶，送禮品，先開先送，送完為止。禮品還不錯，小帽子，小背心，還有小手套。”大媽又抱怨起來，“前些日子秩序一直都好，最近來開戶的人越來越多，亂作一團，‘排開’就變‘擠開’了。”
“什麼是‘排開’和‘擠開’？”
“排隊開戶不就是排開，擠着開戶不就是‘擠開’嗎？”
“大媽也想去‘擠開’？”
“你看這陣勢，只能去‘擠開’了。”
“大媽真準備開戶炒股了？”
“想炒！昨天借了親戚的幾萬塊，加上自己和老伴的退休金，還有孫子的壓歲錢，總共十來萬。這麼一筆巨資應該可以好好炒一把了......”大媽說著就不見了人影，順着餘音看去，她已經擠進了人堆。
從人堆里也擠出一個胖子來，兩手抓着一團零碎，收穫頗豐，嘴裏還念念有詞：“開了，開了......”在旁邊人的熱情鼓勵下，胖子把小帽子小背心小手套穿戴起來。禮品實際上就是廣告宣傳品。小帽子上寫的是“帽着風險，戴來運氣”；小背心前面寫的是“面臨機遇”，後面寫的是“背來財富”；小手套一隻寫着“套住牛股”，另一隻寫着“決不解套”。
胖子走近了，才認出來是老費。
“早就聽你說在炒股了，今天怎麼還來這裏湊熱鬧？”我問。
“今天是用我老婆的身份證開的戶。現在股市紅火，買臭狗屎都賺。哎，龐總......”老費的聲音變得誠懇起來，“龐總，我早勸你炒股了。你知道嗎，現在每天新開戶數達到十四五萬戶，這個數不小了。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炒股，炒股的都超過一億了！今天你看看這勢頭......”老費的手機響了。他說馬上走，有業務要辦。
眼前的盛況的確使人難於退讓，我也就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觀看起來，直到將近一個鐘頭，擁擠喧鬧才平息下來，估計今天的禮品大派送就告一段落了。人們逐漸散去，這才看清了銀行大廳的中央擺放着一排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擺放着一個牌子，每個排子上都寫着一個證卷公司的名稱。每當有人從前面走過，坐在桌旁的證卷小姐們就一起齊唰唰地站起來，爭先恐後地向來人介紹起自己公司的種種優越。看那陣勢，我還不敢冒然前往，否則身陷群芳被小姐們拉來扯去，會有五馬分屍的危險。
經過觀察，我選擇了靠邊的一張桌子，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證卷公司。說是頗有名氣，是我經常在公交巴士的尾部看見它印製的大幅宣傳廣告。一位香氣撲鼻的胖女士立即起身向我微笑，說你好，歡迎來到大發證卷公司。
“先生是來開戶吧？先生真是善於抓捕投資時機。”
“投資時機好嗎？”
“現在是股市黃金時代，百年不遇千載難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都說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
“像先生這樣精明強幹的男人，該出手就出手。一猶豫你的錢就被別人賺走了。”
我的錢？別人賺的錢原來都是我的？至今我沒有什麼錢從股市裡被人賺走哇？
“感謝先生慧眼選中我們公司。我們有一流的諮詢專家，全方位提供股市信息。服務質量高，收費標準低。目前正在大搞促銷活動，實行費用大優惠。”
“要收哪些費用？怎樣優惠？”這個話題我感興趣。
“印花稅等都由國家同一收取，我們要收的主要是股票交易手續費。我們可以優惠到千分之一點五。”
千分之一點五？也不少了！將來在股市裡我做大了，說不定每天的交易金額都幾十萬甚至百萬以上，那每天就要交納數以千計的費用。“這也不算什麼優惠。”我說，“小姐你說得對，今天我確實是來開立股票帳戶的。如果在你這裏得不到最低的費用標準，我就只得投向其他證卷公司了。”說著我朝旁邊望去。
“千分之一點二！這可是我能做主的最低限度了。”
“那就請示你的領導，叫他把你們公司最低的標準給我。女士啊，我告訴你，我可是不炒則罷，一炒就是一兩百萬的大戶！”此刻說到錢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氣，幸虧這裏一定沒人知道幾天前我捉襟見肘的狼狽。人就是這樣，一有點錢就現原形。看胖女士有些猶豫，我又說：“快把我們這筆生意做成，否則你完不成工作指標了。現在競爭如此激烈，別讓人家把你的錢賺走了。”
胖女士站起來走到一邊，拿出手機就在那裏竊竊私語起來。很快，她就走回來叫了我一聲帥哥。女人喜歡叫我帥哥，我已經習慣。胖女士接著說：“好了，領導同意了，全公司最低標準：千分之一！你可是有史以來從我手上第一個辦理到千分之一的客戶。”
很快簽訂合同辦完手續。我們還約定今晚在一起共進晚餐。我負責請客，她負責介紹股市基本規矩，據說有一位叫牛千萬的股壇風雲人物尤其值得推薦。那“牛千萬”也被老費經常掛在嘴邊，看來在金融界他的確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那頓晚餐後來因故沒能吃成。
我沒有將一百七十一萬抵還銀行的房款。以前我就是賣了老房又趕緊再去購買新房，炒房的利潤遠遠高於銀行利息。負債經營滾動套利是我投資操作的強項。
我心裏開始沸騰起來，我已經決定投身於轟轟烈烈的股海。我至少擁有一百七十萬炒股本金，我將充分發揮這一規模優勢快速賺錢。我不會貪得無厭，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已經賺得缽滿腰肥還賴着不走。股市有風險，我一定見好就收；股市是是非之地，我最多賺它一倍就像遠離毒品一樣遠離它。我要堅持自己多年投資理念：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許放空槍。
啊，親愛的股市，我們相見恨晚！
2.無心插柳
從銀行回來，一路上都在暗自盤算着如何把風險讓給別人把賺錢留給自己。路過一家幼兒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喊有人搶孩子。
搶孩子？劫匪大白天竟敢在幼兒園搶孩子？從大門往裏看，發現園內站滿了人，大都是老頭老太。大家群情激憤，嘈雜聲一片，有厲聲譴責的，有微言大義的，有語重心長的，有苦口婆心的......我跑過去撥開人群擠到了前面，看見階梯上站着一個光着膀子的年輕人，他一手夾住一個小女孩，一手拿着一把槍。小劫匪不僅長得黑呼呼，還明顯的傻呼呼。
“我要五萬塊，一分不少！”小劫匪撕着嗓子在喊，“園長你聽見沒有，只要五萬，要不我們都玩完！”前面的一個驚恐的中年婦女正在同他說著什麼，看來她就是園長，顯然她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不行，你以為我傻啊？和你去銀行，路過一個治安亭你就喊警察......只有三萬現金？不行，三萬不行，昨晚我輸了兩萬，還欠人兩萬，這才問你多要一萬......我現在就要！少啰嗦！我數二十二下，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孩子的一切後果就只能由你們來負了。現在開始。二十二，二十一......”
喲呵，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歹徒劫人的真實事件中親臨現場，差點還以為這是小說背景或電視劇情節呢。不知這小劫匪為什麼要從“二十二”往下數，大概是他今年二十二歲，要這樣數下去，數到後面他就數沒了。真是可惜，小小年紀就找不到好事做。
我很想衝過去把問題乾淨利落地解決掉。當然不是去使用武力，用武力的事我暫時還沒想過，我是想衝過去同小劫匪談談，平時我就羨慕那些談判專家。在口才方面我佩服的人不多，除了中央電視台的個別名嘴，就要算律師和談判專家了。好多危機關頭，他們不用一槍一彈不傷一兵一卒就能出奇取勝。現在來不及了，小劫匪已經開始數數，現在要突然地同他提出談判，會讓他受到刺激反而使他的數數節奏加快。有人在用手機報警，這顯然在二十來秒鐘內也無濟於事。現場的緊張氣氛陡然加劇，吵嚷聲一下子沉寂了。
這小劫匪看來也並不比我想像的那麼傻，他恰到好處地挑選了一個少有優秀青壯年出現的時間。環顧左右，就我方顯年輕力壯且尚具正義感了。
其實眼前的這個小劫匪遠沒有我以前從各種媒體上見過的那些歹徒膘悍，無論體力還是智力都不咋樣，只是其兇殘程度值得重視，還有他手裏的那把一定是塞滿了子彈還上了膛的槍。
視而不見轉身就走？說不過去，問題是你已經視而見之了。一邊掏出手機放置耳邊做接聽緊急情況狀，一邊小跑着安全撤離現場？不好意思，這種表演有損人性......眼下這種情況是沒有聽之任之、見之忍之的理由了。
“......十四，十三......”聽着小劫匪喊出的數字在迅速縮小，就像看見一盞急促閃爍着數字的倒計時信號燈。
情況緊急，必須立即運籌帷幄。不行，運籌帷幄就是在帳棚里冥思苦想，帳棚里的事現在是來不及做了，此刻應該爭秒奪秒，當機立斷！可怎麼斷？不太好斷，只能急中生智，那就急吧......急呀急，嘿，真的是一急就生智，唰唰唰，我頭腦里閃電般地策劃出了擒拿歹徒的方案，一個“三一降敵工程”鮮活出爐，即一個意外，一個動作，一個過程：首先運用心理學的下意識反應理論，製造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歹徒原有節奏；其次運用機械學原理，設計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迫使歹徒失去平衡；最後運用光學原理，創新一個遮天避日的過程將歹徒制服。
“......八，七......”聲如破鑼，錘人心弦。我趕緊從身邊的一個老者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又從一個男孩手裏取過他正吃着的一盒奶油蛋糕，在他們的驚愕中走向小劫匪。我知道這是一觸即發的時刻，不能有明顯的刺激性動作。我迅速地移動着腳下的步子，不是那種大步流星，而是一串隱蔽的小碎步。離小劫匪只有幾米了，他的嘴臉已經看得清楚，大眾化的眼睛鼻子，只是皮膚黑得異怪。擁有這樣的黑皮，多半要被人叫做“黑貓子”或“黑狗子”的。
“......三，二......”小劫匪發出了最後的嘶叫，叫得有些喪心病狂，聲音里充滿了可怕的絕望與兇殘。就剩下這最後的“一”位數了，現場的空氣已經凝固，人們紛紛閉上了眼睛，誰都不願親眼看見那即將發生的悲慘一幕，儘管小劫匪並沒交代那悲慘的一幕如何上演，但那一幕肯定是萬分悲慘......小劫匪張嘴了，就在他喊出最後的“一”的瞬間，我大叫一聲：“黑狗子！”
選擇“黑狗子”，是因為歹徒的身材更接近於一條黑毛大狗。果然他極有可能叫“黑狗子”，他下意識地應聲答到“嗯......”。接着我一聲喝令：“抽煙！”隨即將煙盒向他頭頂拋去。煙盒像飛碟一樣旋轉，剎那間就飛到他眼前。這時他又下意識地要用手去接住煙盒，因為右手有槍，就鬆開了抓住女孩的左手。這一情景我看在眼裏喜在心上，黑狗子並非受過專業綁架訓練，而是一條徹頭徹尾的土狗子。現場的情況還在繼續，下一個“下意識”該輪到小女孩了。就像一條被釣住了魚兒突然感覺嘴上的魚鉤滑落要本能地掙脫一樣，黑狗子的手剛一鬆開，小女孩就下意識地掙脫跑開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歹徒措手不及，一時間竟不知是要抓住煙盒還是要抓住小孩。就在他愣住的零點一秒的那一刻，那隻飛來的煙盒“砰”地打中黑狗子的一隻眼睛。東西不在大小，能“轉”則靈。小小煙盒一經旋轉立即威力無比，肯定打得他眼冒金星。隨即身後人聲鼎沸，爆發出一陣喝彩。
事態發展到了這裏，降敵工程的首個“一”就如期完成，接着就是第二個“一”了。這是克敵制勝的最佳時機。不等黑狗子眼前金星散去，我又將手中的蛋糕盒朝着他的臉砸去。真是一盒剛去又來一盒。這個動作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又准又狠，扎紮實實。“啪”地一聲，奶油蛋糕立即臉上開花，粉撲撲油淋淋地塞滿填平了當地所有縫隙孔穴，那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自不例外。視覺受阻，呼吸困難，人肯定不得好受。黑狗子就用手在臉上東摳摳西抹抹，可又濃又稠的奶油卻摳也摳不去抹也抹不掉，就只能像攪漿糊一般眉毛鬍子一把抓了。
到了這裏，第三個“一”就拉開了帷幕。不能給黑狗子喘息的機會，窮追猛打是這一過程的工作重點。我一腳踢飛了他手裏的槍，再接一個掃堂腿將他掀翻在地，接着從蜂擁而上的人群里順手抓到一隻裝着活魚的黑色包裝袋，就遮天避日地套在他頭上，還在他脖子那裏緊緊地扎了個死結讓他無出頭之日。該過程上下連貫，一氣呵成。頓時包裝袋裏此起彼伏，轟轟隆隆，那是袋中的魚兒在天翻地覆......
至此，整個“三一工程”順利結束。
警車開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擠出人群。快走到幼兒園門口時有人從身後扯住了我的衣服，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從黑狗子手裏脫險的小女孩。小女孩好漂亮，雙眼清澈如水，粉紅的小臉上沒有遭遇惡魔的驚恐，也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
“伯伯。”小臉蛋像一朵小向日葵衝著我。
伯伯？叫得好！我為她的準確定位大感驚奇。不叫哥哥不叫爺爺，這不難做到，難的是分清叔叔與伯伯之間的微小差別，尤其是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這一時期我在外面就輪番享受着孩子們的“叔叔”與“伯伯”的待遇。
“伯伯是帥哥嘛。”
“是伯伯就不是帥哥，是帥哥就不是伯伯。”
“那就叫你帥伯吧。”
“好聽好聽，就叫帥伯。”
“帥伯，你把香煙和蛋糕扔得又准又狠，你以前一定當過特種兵，練過飛鏢還練過投擲，是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一名業餘網球高手，擊球落點又刁又准。”
“帥伯，你真了不起，你是大英雄。”
“是的，大英雄救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抓大壞蛋順便救了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救小美女順便抓了大壞蛋。”
“哈哈哈......好玩好玩。”
這孩子，真的是好玩好玩！想起剛才她在“黑狗子”手裏臨危不懼的樣子，就問：“告訴帥伯，剛才你不害怕那個大壞蛋嗎？”
“你是說那個小劫匪，不害怕。”
“為什麼？”
“你沒看出來嗎，他拿的是玩具槍，和媽媽給我買的一模一樣。拿玩具槍的人有啥可怕？”
玩具槍？真是玩具槍的話，那我的大英雄稱號的含金量就要大大降低了，但願現場的人也沒看出來。槍呢？槍已經交到了警察手裏。不過現在知道真槍假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剛才在不知道真假之前，我是把“黑狗子”當做荷槍實彈的兇惡歹徒來考驗自己的。再說了，手裏不拿刀槍的歹徒同樣可怕。
小女孩朝那邊張望着，回頭對我說：“我看見媽媽來接我了。帥伯，你在這裏等着不要走，我去叫我媽媽來謝謝你。”小女孩說著就跑了過去，跑得嗒嗒嗒地像匹小馬。
孩子可解救，媽媽可不見。我可以享受一個小女孩的慷慨讚美，就是受不了一個青年母親的千恩萬謝。我立即轉身就走，只聽見身後小女孩在大聲地喊：“我叫小蚯蚓，剛滿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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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歸們的一百七十一萬房款已經到帳，趕緊去銀行還貸款。
走進銀行，熱氣喧天。不是氣候炎熱，而是氣氛熱烈。大大小小的人頭，胖胖瘦瘦的身體，高高矮矮的個子，花花綠綠的衣裳。聽不清楚，看不過來。這邊在拖兒帶女，那邊在扶老攜幼，像是在搶購放血打折的高檔商品，也像是在奪取免費發放的補腎藥丸......可這裏是銀行，莫非是銀行在白送現金或是白拿金條？
這哪是銀行，簡直是廟會！
“大媽，有什麼好東西白給白送嗎？”我問身邊的一個婦女。
“證券公司免費開戶，送禮品，先開先送，送完為止。禮品還不錯，小帽子，小背心，還有小手套。”大媽又抱怨起來，“前些日子秩序一直都好，最近來開戶的人越來越多，亂作一團，‘排開’就變‘擠開’了。”
“什麼是‘排開’和‘擠開’？”
“排隊開戶不就是排開，擠着開戶不就是‘擠開’嗎？”
“大媽也想去‘擠開’？”
“你看這陣勢，只能去‘擠開’了。”
“大媽真準備開戶炒股了？”
“想炒！昨天借了親戚的幾萬塊，加上自己和老伴的退休金，還有孫子的壓歲錢，總共十來萬。這麼一筆巨資應該可以好好炒一把了......”大媽說著就不見了人影，順着餘音看去，她已經擠進了人堆。
從人堆里也擠出一個胖子來，兩手抓着一團零碎，收穫頗豐，嘴裏還念念有詞：“開了，開了......”在旁邊人的熱情鼓勵下，胖子把小帽子小背心小手套穿戴起來。禮品實際上就是廣告宣傳品。小帽子上寫的是“帽着風險，戴來運氣”；小背心前面寫的是“面臨機遇”，後面寫的是“背來財富”；小手套一隻寫着“套住牛股”，另一隻寫着“決不解套”。
胖子走近了，才認出來是老費。
“早就聽你說在炒股了，今天怎麼還來這裏湊熱鬧？”我問。
“今天是用我老婆的身份證開的戶。現在股市紅火，買臭狗屎都賺。哎，龐總......”老費的聲音變得誠懇起來，“龐總，我早勸你炒股了。你知道嗎，現在每天新開戶數達到十四五萬戶，這個數不小了。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炒股，炒股的都超過一億了！今天你看看這勢頭......”老費的手機響了。他說馬上走，有業務要辦。
眼前的盛況的確使人難於退讓，我也就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觀看起來，直到將近一個鐘頭，擁擠喧鬧才平息下來，估計今天的禮品大派送就告一段落了。人們逐漸散去，這才看清了銀行大廳的中央擺放着一排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擺放着一個牌子，每個排子上都寫着一個證卷公司的名稱。每當有人從前面走過，坐在桌旁的證卷小姐們就一起齊唰唰地站起來，爭先恐後地向來人介紹起自己公司的種種優越。看那陣勢，我還不敢冒然前往，否則身陷群芳被小姐們拉來扯去，會有五馬分屍的危險。
經過觀察，我選擇了靠邊的一張桌子，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證卷公司。說是頗有名氣，是我經常在公交巴士的尾部看見它印製的大幅宣傳廣告。一位香氣撲鼻的胖女士立即起身向我微笑，說你好，歡迎來到大發證卷公司。
“先生是來開戶吧？先生真是善於抓捕投資時機。”
“投資時機好嗎？”
“現在是股市黃金時代，百年不遇千載難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都說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
“像先生這樣精明強幹的男人，該出手就出手。一猶豫你的錢就被別人賺走了。”
我的錢？別人賺的錢原來都是我的？至今我沒有什麼錢從股市裡被人賺走哇？
“感謝先生慧眼選中我們公司。我們有一流的諮詢專家，全方位提供股市信息。服務質量高，收費標準低。目前正在大搞促銷活動，實行費用大優惠。”
“要收哪些費用？怎樣優惠？”這個話題我感興趣。
“印花稅等都由國家同一收取，我們要收的主要是股票交易手續費。我們可以優惠到千分之一點五。”
千分之一點五？也不少了！將來在股市裡我做大了，說不定每天的交易金額都幾十萬甚至百萬以上，那每天就要交納數以千計的費用。“這也不算什麼優惠。”我說，“小姐你說得對，今天我確實是來開立股票帳戶的。如果在你這裏得不到最低的費用標準，我就只得投向其他證卷公司了。”說著我朝旁邊望去。
“千分之一點二！這可是我能做主的最低限度了。”
“那就請示你的領導，叫他把你們公司最低的標準給我。女士啊，我告訴你，我可是不炒則罷，一炒就是一兩百萬的大戶！”此刻說到錢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氣，幸虧這裏一定沒人知道幾天前我捉襟見肘的狼狽。人就是這樣，一有點錢就現原形。看胖女士有些猶豫，我又說：“快把我們這筆生意做成，否則你完不成工作指標了。現在競爭如此激烈，別讓人家把你的錢賺走了。”
胖女士站起來走到一邊，拿出手機就在那裏竊竊私語起來。很快，她就走回來叫了我一聲帥哥。女人喜歡叫我帥哥，我已經習慣。胖女士接著說：“好了，領導同意了，全公司最低標準：千分之一！你可是有史以來從我手上第一個辦理到千分之一的客戶。”
很快簽訂合同辦完手續。我們還約定今晚在一起共進晚餐。我負責請客，她負責介紹股市基本規矩，據說有一位叫牛千萬的股壇風雲人物尤其值得推薦。那“牛千萬”也被老費經常掛在嘴邊，看來在金融界他的確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那頓晚餐後來因故沒能吃成。
我沒有將一百七十一萬抵還銀行的房款。以前我就是賣了老房又趕緊再去購買新房，炒房的利潤遠遠高於銀行利息。負債經營滾動套利是我投資操作的強項。
我心裏開始沸騰起來，我已經決定投身於轟轟烈烈的股海。我至少擁有一百七十萬炒股本金，我將充分發揮這一規模優勢快速賺錢。我不會貪得無厭，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已經賺得缽滿腰肥還賴着不走。股市有風險，我一定見好就收；股市是是非之地，我最多賺它一倍就像遠離毒品一樣遠離它。我要堅持自己多年投資理念：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許放空槍。
啊，親愛的股市，我們相見恨晚！
2.無心插柳
從銀行回來，一路上都在暗自盤算着如何把風險讓給別人把賺錢留給自己。路過一家幼兒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喊有人搶孩子。
搶孩子？劫匪大白天竟敢在幼兒園搶孩子？從大門往裏看，發現園內站滿了人，大都是老頭老太。大家群情激憤，嘈雜聲一片，有厲聲譴責的，有微言大義的，有語重心長的，有苦口婆心的......我跑過去撥開人群擠到了前面，看見階梯上站着一個光着膀子的年輕人，他一手夾住一個小女孩，一手拿着一把槍。小劫匪不僅長得黑呼呼，還明顯的傻呼呼。
“我要五萬塊，一分不少！”小劫匪撕着嗓子在喊，“園長你聽見沒有，只要五萬，要不我們都玩完！”前面的一個驚恐的中年婦女正在同他說著什麼，看來她就是園長，顯然她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不行，你以為我傻啊？和你去銀行，路過一個治安亭你就喊警察......只有三萬現金？不行，三萬不行，昨晚我輸了兩萬，還欠人兩萬，這才問你多要一萬......我現在就要！少啰嗦！我數二十二下，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孩子的一切後果就只能由你們來負了。現在開始。二十二，二十一......”
喲呵，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歹徒劫人的真實事件中親臨現場，差點還以為這是小說背景或電視劇情節呢。不知這小劫匪為什麼要從“二十二”往下數，大概是他今年二十二歲，要這樣數下去，數到後面他就數沒了。真是可惜，小小年紀就找不到好事做。
我很想衝過去把問題乾淨利落地解決掉。當然不是去使用武力，用武力的事我暫時還沒想過，我是想衝過去同小劫匪談談，平時我就羨慕那些談判專家。在口才方面我佩服的人不多，除了中央電視台的個別名嘴，就要算律師和談判專家了。好多危機關頭，他們不用一槍一彈不傷一兵一卒就能出奇取勝。現在來不及了，小劫匪已經開始數數，現在要突然地同他提出談判，會讓他受到刺激反而使他的數數節奏加快。有人在用手機報警，這顯然在二十來秒鐘內也無濟於事。現場的緊張氣氛陡然加劇，吵嚷聲一下子沉寂了。
這小劫匪看來也並不比我想像的那麼傻，他恰到好處地挑選了一個少有優秀青壯年出現的時間。環顧左右，就我方顯年輕力壯且尚具正義感了。
其實眼前的這個小劫匪遠沒有我以前從各種媒體上見過的那些歹徒膘悍，無論體力還是智力都不咋樣，只是其兇殘程度值得重視，還有他手裏的那把一定是塞滿了子彈還上了膛的槍。
視而不見轉身就走？說不過去，問題是你已經視而見之了。一邊掏出手機放置耳邊做接聽緊急情況狀，一邊小跑着安全撤離現場？不好意思，這種表演有損人性......眼下這種情況是沒有聽之任之、見之忍之的理由了。
“......十四，十三......”聽着小劫匪喊出的數字在迅速縮小，就像看見一盞急促閃爍着數字的倒計時信號燈。
情況緊急，必須立即運籌帷幄。不行，運籌帷幄就是在帳棚里冥思苦想，帳棚里的事現在是來不及做了，此刻應該爭秒奪秒，當機立斷！可怎麼斷？不太好斷，只能急中生智，那就急吧......急呀急，嘿，真的是一急就生智，唰唰唰，我頭腦里閃電般地策劃出了擒拿歹徒的方案，一個“三一降敵工程”鮮活出爐，即一個意外，一個動作，一個過程：首先運用心理學的下意識反應理論，製造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歹徒原有節奏；其次運用機械學原理，設計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迫使歹徒失去平衡；最後運用光學原理，創新一個遮天避日的過程將歹徒制服。
“......八，七......”聲如破鑼，錘人心弦。我趕緊從身邊的一個老者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又從一個男孩手裏取過他正吃着的一盒奶油蛋糕，在他們的驚愕中走向小劫匪。我知道這是一觸即發的時刻，不能有明顯的刺激性動作。我迅速地移動着腳下的步子，不是那種大步流星，而是一串隱蔽的小碎步。離小劫匪只有幾米了，他的嘴臉已經看得清楚，大眾化的眼睛鼻子，只是皮膚黑得異怪。擁有這樣的黑皮，多半要被人叫做“黑貓子”或“黑狗子”的。
“......三，二......”小劫匪發出了最後的嘶叫，叫得有些喪心病狂，聲音里充滿了可怕的絕望與兇殘。就剩下這最後的“一”位數了，現場的空氣已經凝固，人們紛紛閉上了眼睛，誰都不願親眼看見那即將發生的悲慘一幕，儘管小劫匪並沒交代那悲慘的一幕如何上演，但那一幕肯定是萬分悲慘......小劫匪張嘴了，就在他喊出最後的“一”的瞬間，我大叫一聲：“黑狗子！”
選擇“黑狗子”，是因為歹徒的身材更接近於一條黑毛大狗。果然他極有可能叫“黑狗子”，他下意識地應聲答到“嗯......”。接着我一聲喝令：“抽煙！”隨即將煙盒向他頭頂拋去。煙盒像飛碟一樣旋轉，剎那間就飛到他眼前。這時他又下意識地要用手去接住煙盒，因為右手有槍，就鬆開了抓住女孩的左手。這一情景我看在眼裏喜在心上，黑狗子並非受過專業綁架訓練，而是一條徹頭徹尾的土狗子。現場的情況還在繼續，下一個“下意識”該輪到小女孩了。就像一條被釣住了魚兒突然感覺嘴上的魚鉤滑落要本能地掙脫一樣，黑狗子的手剛一鬆開，小女孩就下意識地掙脫跑開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歹徒措手不及，一時間竟不知是要抓住煙盒還是要抓住小孩。就在他愣住的零點一秒的那一刻，那隻飛來的煙盒“砰”地打中黑狗子的一隻眼睛。東西不在大小，能“轉”則靈。小小煙盒一經旋轉立即威力無比，肯定打得他眼冒金星。隨即身後人聲鼎沸，爆發出一陣喝彩。
事態發展到了這裏，降敵工程的首個“一”就如期完成，接着就是第二個“一”了。這是克敵制勝的最佳時機。不等黑狗子眼前金星散去，我又將手中的蛋糕盒朝着他的臉砸去。真是一盒剛去又來一盒。這個動作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又准又狠，扎紮實實。“啪”地一聲，奶油蛋糕立即臉上開花，粉撲撲油淋淋地塞滿填平了當地所有縫隙孔穴，那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自不例外。視覺受阻，呼吸困難，人肯定不得好受。黑狗子就用手在臉上東摳摳西抹抹，可又濃又稠的奶油卻摳也摳不去抹也抹不掉，就只能像攪漿糊一般眉毛鬍子一把抓了。
到了這裏，第三個“一”就拉開了帷幕。不能給黑狗子喘息的機會，窮追猛打是這一過程的工作重點。我一腳踢飛了他手裏的槍，再接一個掃堂腿將他掀翻在地，接着從蜂擁而上的人群里順手抓到一隻裝着活魚的黑色包裝袋，就遮天避日地套在他頭上，還在他脖子那裏緊緊地扎了個死結讓他無出頭之日。該過程上下連貫，一氣呵成。頓時包裝袋裏此起彼伏，轟轟隆隆，那是袋中的魚兒在天翻地覆......
至此，整個“三一工程”順利結束。
警車開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擠出人群。快走到幼兒園門口時有人從身後扯住了我的衣服，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從黑狗子手裏脫險的小女孩。小女孩好漂亮，雙眼清澈如水，粉紅的小臉上沒有遭遇惡魔的驚恐，也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
“伯伯。”小臉蛋像一朵小向日葵衝著我。
伯伯？叫得好！我為她的準確定位大感驚奇。不叫哥哥不叫爺爺，這不難做到，難的是分清叔叔與伯伯之間的微小差別，尤其是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這一時期我在外面就輪番享受着孩子們的“叔叔”與“伯伯”的待遇。
“伯伯是帥哥嘛。”
“是伯伯就不是帥哥，是帥哥就不是伯伯。”
“那就叫你帥伯吧。”
“好聽好聽，就叫帥伯。”
“帥伯，你把香煙和蛋糕扔得又准又狠，你以前一定當過特種兵，練過飛鏢還練過投擲，是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一名業餘網球高手，擊球落點又刁又准。”
“帥伯，你真了不起，你是大英雄。”
“是的，大英雄救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抓大壞蛋順便救了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救小美女順便抓了大壞蛋。”
“哈哈哈......好玩好玩。”
這孩子，真的是好玩好玩！想起剛才她在“黑狗子”手裏臨危不懼的樣子，就問：“告訴帥伯，剛才你不害怕那個大壞蛋嗎？”
“你是說那個小劫匪，不害怕。”
“為什麼？”
“你沒看出來嗎，他拿的是玩具槍，和媽媽給我買的一模一樣。拿玩具槍的人有啥可怕？”
玩具槍？真是玩具槍的話，那我的大英雄稱號的含金量就要大大降低了，但願現場的人也沒看出來。槍呢？槍已經交到了警察手裏。不過現在知道真槍假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剛才在不知道真假之前，我是把“黑狗子”當做荷槍實彈的兇惡歹徒來考驗自己的。再說了，手裏不拿刀槍的歹徒同樣可怕。
小女孩朝那邊張望着，回頭對我說：“我看見媽媽來接我了。帥伯，你在這裏等着不要走，我去叫我媽媽來謝謝你。”小女孩說著就跑了過去，跑得嗒嗒嗒地像匹小馬。
孩子可解救，媽媽可不見。我可以享受一個小女孩的慷慨讚美，就是受不了一個青年母親的千恩萬謝。我立即轉身就走，只聽見身後小女孩在大聲地喊：“我叫小蚯蚓，剛滿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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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見恨晚
海歸們的一百七十一萬房款已經到帳，趕緊去銀行還貸款。
走進銀行，熱氣喧天。不是氣候炎熱，而是氣氛熱烈。大大小小的人頭，胖胖瘦瘦的身體，高高矮矮的個子，花花綠綠的衣裳。聽不清楚，看不過來。這邊在拖兒帶女，那邊在扶老攜幼，像是在搶購放血打折的高檔商品，也像是在奪取免費發放的補腎藥丸......可這裏是銀行，莫非是銀行在白送現金或是白拿金條？
這哪是銀行，簡直是廟會！
“大媽，有什麼好東西白給白送嗎？”我問身邊的一個婦女。
“證券公司免費開戶，送禮品，先開先送，送完為止。禮品還不錯，小帽子，小背心，還有小手套。”大媽又抱怨起來，“前些日子秩序一直都好，最近來開戶的人越來越多，亂作一團，‘排開’就變‘擠開’了。”
“什麼是‘排開’和‘擠開’？”
“排隊開戶不就是排開，擠着開戶不就是‘擠開’嗎？”
“大媽也想去‘擠開’？”
“你看這陣勢，只能去‘擠開’了。”
“大媽真準備開戶炒股了？”
“想炒！昨天借了親戚的幾萬塊，加上自己和老伴的退休金，還有孫子的壓歲錢，總共十來萬。這麼一筆巨資應該可以好好炒一把了......”大媽說著就不見了人影，順着餘音看去，她已經擠進了人堆。
從人堆里也擠出一個胖子來，兩手抓着一團零碎，收穫頗豐，嘴裏還念念有詞：“開了，開了......”在旁邊人的熱情鼓勵下，胖子把小帽子小背心小手套穿戴起來。禮品實際上就是廣告宣傳品。小帽子上寫的是“帽着風險，戴來運氣”；小背心前面寫的是“面臨機遇”，後面寫的是“背來財富”；小手套一隻寫着“套住牛股”，另一隻寫着“決不解套”。
胖子走近了，才認出來是老費。
“早就聽你說在炒股了，今天怎麼還來這裏湊熱鬧？”我問。
“今天是用我老婆的身份證開的戶。現在股市紅火，買臭狗屎都賺。哎，龐總......”老費的聲音變得誠懇起來，“龐總，我早勸你炒股了。你知道嗎，現在每天新開戶數達到十四五萬戶，這個數不小了。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炒股，炒股的都超過一億了！今天你看看這勢頭......”老費的手機響了。他說馬上走，有業務要辦。
眼前的盛況的確使人難於退讓，我也就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觀看起來，直到將近一個鐘頭，擁擠喧鬧才平息下來，估計今天的禮品大派送就告一段落了。人們逐漸散去，這才看清了銀行大廳的中央擺放着一排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擺放着一個牌子，每個排子上都寫着一個證卷公司的名稱。每當有人從前面走過，坐在桌旁的證卷小姐們就一起齊唰唰地站起來，爭先恐後地向來人介紹起自己公司的種種優越。看那陣勢，我還不敢冒然前往，否則身陷群芳被小姐們拉來扯去，會有五馬分屍的危險。
經過觀察，我選擇了靠邊的一張桌子，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證卷公司。說是頗有名氣，是我經常在公交巴士的尾部看見它印製的大幅宣傳廣告。一位香氣撲鼻的胖女士立即起身向我微笑，說你好，歡迎來到大發證卷公司。
“先生是來開戶吧？先生真是善於抓捕投資時機。”
“投資時機好嗎？”
“現在是股市黃金時代，百年不遇千載難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都說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
“像先生這樣精明強幹的男人，該出手就出手。一猶豫你的錢就被別人賺走了。”
我的錢？別人賺的錢原來都是我的？至今我沒有什麼錢從股市裡被人賺走哇？
“感謝先生慧眼選中我們公司。我們有一流的諮詢專家，全方位提供股市信息。服務質量高，收費標準低。目前正在大搞促銷活動，實行費用大優惠。”
“要收哪些費用？怎樣優惠？”這個話題我感興趣。
“印花稅等都由國家同一收取，我們要收的主要是股票交易手續費。我們可以優惠到千分之一點五。”
千分之一點五？也不少了！將來在股市裡我做大了，說不定每天的交易金額都幾十萬甚至百萬以上，那每天就要交納數以千計的費用。“這也不算什麼優惠。”我說，“小姐你說得對，今天我確實是來開立股票帳戶的。如果在你這裏得不到最低的費用標準，我就只得投向其他證卷公司了。”說著我朝旁邊望去。
“千分之一點二！這可是我能做主的最低限度了。”
“那就請示你的領導，叫他把你們公司最低的標準給我。女士啊，我告訴你，我可是不炒則罷，一炒就是一兩百萬的大戶！”此刻說到錢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氣，幸虧這裏一定沒人知道幾天前我捉襟見肘的狼狽。人就是這樣，一有點錢就現原形。看胖女士有些猶豫，我又說：“快把我們這筆生意做成，否則你完不成工作指標了。現在競爭如此激烈，別讓人家把你的錢賺走了。”
胖女士站起來走到一邊，拿出手機就在那裏竊竊私語起來。很快，她就走回來叫了我一聲帥哥。女人喜歡叫我帥哥，我已經習慣。胖女士接著說：“好了，領導同意了，全公司最低標準：千分之一！你可是有史以來從我手上第一個辦理到千分之一的客戶。”
很快簽訂合同辦完手續。我們還約定今晚在一起共進晚餐。我負責請客，她負責介紹股市基本規矩，據說有一位叫牛千萬的股壇風雲人物尤其值得推薦。那“牛千萬”也被老費經常掛在嘴邊，看來在金融界他的確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那頓晚餐後來因故沒能吃成。
我沒有將一百七十一萬抵還銀行的房款。以前我就是賣了老房又趕緊再去購買新房，炒房的利潤遠遠高於銀行利息。負債經營滾動套利是我投資操作的強項。
我心裏開始沸騰起來，我已經決定投身於轟轟烈烈的股海。我至少擁有一百七十萬炒股本金，我將充分發揮這一規模優勢快速賺錢。我不會貪得無厭，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已經賺得缽滿腰肥還賴着不走。股市有風險，我一定見好就收；股市是是非之地，我最多賺它一倍就像遠離毒品一樣遠離它。我要堅持自己多年投資理念：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許放空槍。
啊，親愛的股市，我們相見恨晚！
2.無心插柳
從銀行回來，一路上都在暗自盤算着如何把風險讓給別人把賺錢留給自己。路過一家幼兒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喊有人搶孩子。
搶孩子？劫匪大白天竟敢在幼兒園搶孩子？從大門往裏看，發現園內站滿了人，大都是老頭老太。大家群情激憤，嘈雜聲一片，有厲聲譴責的，有微言大義的，有語重心長的，有苦口婆心的......我跑過去撥開人群擠到了前面，看見階梯上站着一個光着膀子的年輕人，他一手夾住一個小女孩，一手拿着一把槍。小劫匪不僅長得黑呼呼，還明顯的傻呼呼。
“我要五萬塊，一分不少！”小劫匪撕着嗓子在喊，“園長你聽見沒有，只要五萬，要不我們都玩完！”前面的一個驚恐的中年婦女正在同他說著什麼，看來她就是園長，顯然她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不行，你以為我傻啊？和你去銀行，路過一個治安亭你就喊警察......只有三萬現金？不行，三萬不行，昨晚我輸了兩萬，還欠人兩萬，這才問你多要一萬......我現在就要！少啰嗦！我數二十二下，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孩子的一切後果就只能由你們來負了。現在開始。二十二，二十一......”
喲呵，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歹徒劫人的真實事件中親臨現場，差點還以為這是小說背景或電視劇情節呢。不知這小劫匪為什麼要從“二十二”往下數，大概是他今年二十二歲，要這樣數下去，數到後面他就數沒了。真是可惜，小小年紀就找不到好事做。
我很想衝過去把問題乾淨利落地解決掉。當然不是去使用武力，用武力的事我暫時還沒想過，我是想衝過去同小劫匪談談，平時我就羨慕那些談判專家。在口才方面我佩服的人不多，除了中央電視台的個別名嘴，就要算律師和談判專家了。好多危機關頭，他們不用一槍一彈不傷一兵一卒就能出奇取勝。現在來不及了，小劫匪已經開始數數，現在要突然地同他提出談判，會讓他受到刺激反而使他的數數節奏加快。有人在用手機報警，這顯然在二十來秒鐘內也無濟於事。現場的緊張氣氛陡然加劇，吵嚷聲一下子沉寂了。
這小劫匪看來也並不比我想像的那麼傻，他恰到好處地挑選了一個少有優秀青壯年出現的時間。環顧左右，就我方顯年輕力壯且尚具正義感了。
其實眼前的這個小劫匪遠沒有我以前從各種媒體上見過的那些歹徒膘悍，無論體力還是智力都不咋樣，只是其兇殘程度值得重視，還有他手裏的那把一定是塞滿了子彈還上了膛的槍。
視而不見轉身就走？說不過去，問題是你已經視而見之了。一邊掏出手機放置耳邊做接聽緊急情況狀，一邊小跑着安全撤離現場？不好意思，這種表演有損人性......眼下這種情況是沒有聽之任之、見之忍之的理由了。
“......十四，十三......”聽着小劫匪喊出的數字在迅速縮小，就像看見一盞急促閃爍着數字的倒計時信號燈。
情況緊急，必須立即運籌帷幄。不行，運籌帷幄就是在帳棚里冥思苦想，帳棚里的事現在是來不及做了，此刻應該爭秒奪秒，當機立斷！可怎麼斷？不太好斷，只能急中生智，那就急吧......急呀急，嘿，真的是一急就生智，唰唰唰，我頭腦里閃電般地策劃出了擒拿歹徒的方案，一個“三一降敵工程”鮮活出爐，即一個意外，一個動作，一個過程：首先運用心理學的下意識反應理論，製造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歹徒原有節奏；其次運用機械學原理，設計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迫使歹徒失去平衡；最後運用光學原理，創新一個遮天避日的過程將歹徒制服。
“......八，七......”聲如破鑼，錘人心弦。我趕緊從身邊的一個老者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又從一個男孩手裏取過他正吃着的一盒奶油蛋糕，在他們的驚愕中走向小劫匪。我知道這是一觸即發的時刻，不能有明顯的刺激性動作。我迅速地移動着腳下的步子，不是那種大步流星，而是一串隱蔽的小碎步。離小劫匪只有幾米了，他的嘴臉已經看得清楚，大眾化的眼睛鼻子，只是皮膚黑得異怪。擁有這樣的黑皮，多半要被人叫做“黑貓子”或“黑狗子”的。
“......三，二......”小劫匪發出了最後的嘶叫，叫得有些喪心病狂，聲音里充滿了可怕的絕望與兇殘。就剩下這最後的“一”位數了，現場的空氣已經凝固，人們紛紛閉上了眼睛，誰都不願親眼看見那即將發生的悲慘一幕，儘管小劫匪並沒交代那悲慘的一幕如何上演，但那一幕肯定是萬分悲慘......小劫匪張嘴了，就在他喊出最後的“一”的瞬間，我大叫一聲：“黑狗子！”
選擇“黑狗子”，是因為歹徒的身材更接近於一條黑毛大狗。果然他極有可能叫“黑狗子”，他下意識地應聲答到“嗯......”。接着我一聲喝令：“抽煙！”隨即將煙盒向他頭頂拋去。煙盒像飛碟一樣旋轉，剎那間就飛到他眼前。這時他又下意識地要用手去接住煙盒，因為右手有槍，就鬆開了抓住女孩的左手。這一情景我看在眼裏喜在心上，黑狗子並非受過專業綁架訓練，而是一條徹頭徹尾的土狗子。現場的情況還在繼續，下一個“下意識”該輪到小女孩了。就像一條被釣住了魚兒突然感覺嘴上的魚鉤滑落要本能地掙脫一樣，黑狗子的手剛一鬆開，小女孩就下意識地掙脫跑開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歹徒措手不及，一時間竟不知是要抓住煙盒還是要抓住小孩。就在他愣住的零點一秒的那一刻，那隻飛來的煙盒“砰”地打中黑狗子的一隻眼睛。東西不在大小，能“轉”則靈。小小煙盒一經旋轉立即威力無比，肯定打得他眼冒金星。隨即身後人聲鼎沸，爆發出一陣喝彩。
事態發展到了這裏，降敵工程的首個“一”就如期完成，接着就是第二個“一”了。這是克敵制勝的最佳時機。不等黑狗子眼前金星散去，我又將手中的蛋糕盒朝着他的臉砸去。真是一盒剛去又來一盒。這個動作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又准又狠，扎紮實實。“啪”地一聲，奶油蛋糕立即臉上開花，粉撲撲油淋淋地塞滿填平了當地所有縫隙孔穴，那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自不例外。視覺受阻，呼吸困難，人肯定不得好受。黑狗子就用手在臉上東摳摳西抹抹，可又濃又稠的奶油卻摳也摳不去抹也抹不掉，就只能像攪漿糊一般眉毛鬍子一把抓了。
到了這裏，第三個“一”就拉開了帷幕。不能給黑狗子喘息的機會，窮追猛打是這一過程的工作重點。我一腳踢飛了他手裏的槍，再接一個掃堂腿將他掀翻在地，接着從蜂擁而上的人群里順手抓到一隻裝着活魚的黑色包裝袋，就遮天避日地套在他頭上，還在他脖子那裏緊緊地扎了個死結讓他無出頭之日。該過程上下連貫，一氣呵成。頓時包裝袋裏此起彼伏，轟轟隆隆，那是袋中的魚兒在天翻地覆......
至此，整個“三一工程”順利結束。
警車開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擠出人群。快走到幼兒園門口時有人從身後扯住了我的衣服，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從黑狗子手裏脫險的小女孩。小女孩好漂亮，雙眼清澈如水，粉紅的小臉上沒有遭遇惡魔的驚恐，也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
“伯伯。”小臉蛋像一朵小向日葵衝著我。
伯伯？叫得好！我為她的準確定位大感驚奇。不叫哥哥不叫爺爺，這不難做到，難的是分清叔叔與伯伯之間的微小差別，尤其是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這一時期我在外面就輪番享受着孩子們的“叔叔”與“伯伯”的待遇。
“伯伯是帥哥嘛。”
“是伯伯就不是帥哥，是帥哥就不是伯伯。”
“那就叫你帥伯吧。”
“好聽好聽，就叫帥伯。”
“帥伯，你把香煙和蛋糕扔得又准又狠，你以前一定當過特種兵，練過飛鏢還練過投擲，是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一名業餘網球高手，擊球落點又刁又准。”
“帥伯，你真了不起，你是大英雄。”
“是的，大英雄救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抓大壞蛋順便救了小美女。”
“不對，是大英雄救小美女順便抓了大壞蛋。”
“哈哈哈......好玩好玩。”
這孩子，真的是好玩好玩！想起剛才她在“黑狗子”手裏臨危不懼的樣子，就問：“告訴帥伯，剛才你不害怕那個大壞蛋嗎？”
“你是說那個小劫匪，不害怕。”
“為什麼？”
“你沒看出來嗎，他拿的是玩具槍，和媽媽給我買的一模一樣。拿玩具槍的人有啥可怕？”
玩具槍？真是玩具槍的話，那我的大英雄稱號的含金量就要大大降低了，但願現場的人也沒看出來。槍呢？槍已經交到了警察手裏。不過現在知道真槍假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剛才在不知道真假之前，我是把“黑狗子”當做荷槍實彈的兇惡歹徒來考驗自己的。再說了，手裏不拿刀槍的歹徒同樣可怕。
小女孩朝那邊張望着，回頭對我說：“我看見媽媽來接我了。帥伯，你在這裏等着不要走，我去叫我媽媽來謝謝你。”小女孩說著就跑了過去，跑得嗒嗒嗒地像匹小馬。
孩子可解救，媽媽可不見。我可以享受一個小女孩的慷慨讚美，就是受不了一個青年母親的千恩萬謝。我立即轉身就走，只聽見身後小女孩在大聲地喊：“我叫小蚯蚓，剛滿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