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水火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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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網恢恢
已是深夜三點，毫無睡意。
整個夜晚我都在想一個人，我還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方式想過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啊想，翻來覆去地想，從上到下地想，前後左右地想，想得燥動不安，想得心裏上火，想發作，想宣洩，想動手動腳，一直就這麼想着，直想得渾身硬幫幫，想得牙齒嘎嘎響......
我想的是老費。
上次錄音取證未果，氣得我幾頓飯都沒好好吃，儘管目睹了老費在女廁所里遭到酣暢淋漓的暴打，但仍不解我心頭之氣。
老費，你說我“從未告知買房人有資格限制”。哼，好個“從未告知”！老費呀老費，怪不得你叫費崇，你真是一條廢蟲！廢蟲啊廢蟲，你的良心到哪去了？平時看你肥頭大耳憨態可掬，原來你只是一條肥蟲！肥蟲啊肥蟲，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就這樣把我推下火坑？你胡言亂語大逆不道呀，你簡直就是別人肚子裏的一條蛔蟲！蛔蟲啊蛔蟲，這回是你給我上課了，你教了我什麼是恬不知恥什麼是狼狽為奸......活該！恨不得再讓你進一回女廁所。
不過你老費是頭上生瘡但腳底還沒流膿，只是壞得相當但還沒有壞透。你為什麼不說我龐光故意隱瞞呢？你完全可以在你的證詞裏這樣“說明”：“賣方龐光當時對善律師和我保證，該房不需買方任何買房條件，並承諾如果因此而導致不能過戶，願意返還十倍定金”。哇，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是故意欺詐，真是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了。
老費你要當心，下次我們見面看你如何交代？不過說實話，沒人指望你痛哭流涕悔過自新，因為你的臉皮太厚，早已厚到城牆拐角處。你會狡辯說你身不由己被迫無奈，顯然是你私下拿了人家的好處。是啊，把柄握在人家手裏的滋味不大好受。但你老費應該清楚，你以往偷雞摸狗的把柄又有多少握在我龐光的手裏？所以你還不敢太過放肆，這也是你至今還沒有腳底流膿的根本原因。哈哈，還算精彩......
對了，你老費就沒有責任嗎？“中介責任”中的第一條就是“了解並掌握出售房屋的合法性”。好哇，就憑這一條，你老費就有麻煩。可你倒好，現在眼看着我被人推入法網，你不但不拉我一把，反而在網上打一死扣。
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有你不多，無你則少！
2.標新立異
當務之急，就是要立即把老費打造成本案新的當事人。
我迫不及待地找出剛買的兩本書來，仔細翻遍了《民事訴訟九千問》目錄，可惜竟沒有查到一點相關內容，心想今後可能在《民事訴訟九萬問》裏才會發現，真盼望它早日出版。再看看《三天讓你不請律師就打贏官司》，呵，有了，上面說要追加新的當事人，只需向法院提出書面申請即可。
書面申請就是申請書。申請書是寫給法院的，估計凡是與“法”有牽連的文章都屬於法律文件，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書寫法律文件，所以一定要動腦筋認真對待。書上有申請書的參考範文，但我覺得它過於呆板。我想標新立異，力爭在格式上和內容上有所突破。
首先是稱呼。我一向十分注重帶有稱呼的文章的撰寫。上次為“好心人頒獎晚會”寫的發言稿，上面大大小小的稱呼所佔篇幅過半，儘管由於我提前溜之大吉未能當眾朗讀，而後“小鐵嘴”的現場全文播出其反響也依舊熱烈。我想法律文件更是這樣，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親切又溫馨，可以充分體現作者的良好素養，由於它處在整個文體的首位，會在第一時間裏給法官們以深刻的第一印象。就我的寫作經驗而言，稱呼的方法很多，常見的有抒情法，愛戴法，尊敬法，比如：“親娘親爹般的人民法院”，“愛民如子的人民法院”，“尊民似父的人民法院”等等；另外還有樸實法和**法，樸實法多為“貼心肝的人民法院”之類，而**法則什麼定語也不加，直接呼叫“人民法院”即可......將以上方法一一試過，寫出來一大堆都不滿意，經反覆考慮，應着重突出人民法院的威嚴與偉大，最後選定了“至高無上的人民法院”。
開場白也很重要。結合本案的特殊性，要別具一格，突出個性。人無我有，人有我強，創作詩歌是我的強項之一，我決定用詩歌的手法來表現。稍作思考，立即獻詩一首：
人民法院愛人民，
我有問題要反映；
翻來覆去睡不着，
半夜起來寫申請。
全詩樸實簡練，主題鮮明，寥寥數語就將申請人的動機和心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念了一遍，朗朗上口，很是滿意。
接下來就是申請書的核心內容。核心內容要採取寫真手法。我說，費崇身為中介，為買賣雙方嚴格把關，但他玩忽職守，直接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其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特申請將其追加為本案共同訴訟的......當事人。
是叫“當事人”嗎？或者叫“被告人”、“相關人”還有“旁聽人”？法律上有準確定義嗎？還是看看書吧。
這次是在《民事訴訟九千問》裏找到的，法律學名叫“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該人是法律訴訟中當事人的一種，也是《民事訴訟法》重要的內容與概念之一，其理解與應用難度少說也處於法學領域內中等偏上水平。哇噻，做夢都想不到，在我的首份法律文書中就能成功引入這一“第三人”的法律概念，標誌着我在法律及其訴訟知識方面的重大突破！
最後就是結束語了。結束語同開場白一樣重要，怎樣表達？來也詩歌去也詩歌，就用詩歌結尾。於是我沐浴着透過窗帘的晨光，再次獻詩一首：
申請寫罷天已亮，
心中升起紅太陽；
期盼申請早批複，
法院為我做主張。
......
這份申請書沒有讓楚貝知道，否則連她這一關就難以通過。
3.飽漢餓漢
當天我將申請書送到法院時，負責本案主審的虞法官親切而友好地接見了我。虞法官大概有四十五歲左右，臉胖身圓，儘管看上去和善大度，也不像夢裏的那樣兇惡，但還是讓人感到他“法”威逼人。
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忍不住大喊：“原來就是你！”
虞法官莫名其妙：“沒錯，原來就是我。”
虞法官就是那個在地鐵相親會上追求房母娘娘的胖法官！
我第一反應就是後悔，悔得揪心斷腸，悔得用手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屁股－－－傻啊，當初為什麼不把那份精心備置的厚禮送到虞法官的手裏！
虞法官是離異還是未婚？呵，這下精彩了，本案所有當事人都大同小異同出一脈，原告代理人，被告人及其第三人，再加上法官大人，在這三方四人中，竟有三人身為離異或獨身，其離婚率或獨身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本案是否可改為離婚案或乾脆就叫光棍案！
“虞法官......你也是......”我有些慌亂。我知道他至今還獨自想着房母，遺憾的是房母就是愛不起來。
“是什麼？”虞法官的頭歪了起來。
“是那種人......”
“哪種人？”
我一時也很難堪，嘴上就零亂起來：“......你原來和我們一樣。不，不一樣，你是法官，我們是當事人。虞法官啊，你要堅強，你要耐心，你要忍受，你要挺住......其實呀，就同打官司一樣，這種事情要慢慢來......”
“哪種事？”虞法官小眼睛睜得好大。
“那種事！”
“你說的是那事兒？”
“正是。”
“你知道？”
“飽受煎熬！一個身心健康的中年男人那點事兒！我飽漢還能不知道你餓漢飢？”我加重了口氣，說得深有感觸，說得身臨其境，“你渴望你煩躁你失眠你失控，你，你脹慌了......”“脹慌了”是重慶話，意思是憋壞了。其實我這一刻還真不知道我和虞法官說的那事兒是不是一回事。
虞法官仔細而認真地看着我，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地點了點頭。我不知他點頭是什麼意思，大概是“知我者，你被告也”。
然而虞法官並沒有被個人感情問題所影響，他開始十分專註地閱讀我的申請書。從法到情，從情到法，一個男人始終頭腦清醒並能如此快速地做到情法兩分，這一點着實讓我敬佩。他的頭時而左右橫掃時而上下擺動，時而眼睛凝視時而嘴巴嘮叨，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對勁了，臉上的表情是越看越難看。終於他慢慢抬起了頭來，不知是看完了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是你寫的？”他看看我，神情凝重。
糟了！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可惜啊，還是把首篇法律文書寫壞了！這將給法官的第一印象帶來不可估量的陰影，接下來這官司怎麼打？
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大腿小腿都抖了起來。虞法官啊，我實在不想讓你知道我是一個法盲，我就是想通過本次法司實踐跟你學點東西，這劣質文章你就高抬法眼湊和着看吧。
“是，是我寫的......”我很羞愧，只得坦白。
“啪！”虞法官揮手就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打了一掌。好恐懼！看來我那狗屁不通的申請書已將虞法官徹底得罪，他不堪忍受已經到了非打人不可的地步了。一掌過後必有數掌。法官之手掌就是法掌，法掌之法力無窮，應趁早避之。我轉身拔腿要逃，卻聽見虞法官大喝一聲：
“太好了！”
太好了？我顧不上肩膀的疼痛，怯生生地問：“什麼好？”
“申請書寫得好！”
“真好假好？”
“真好。”虞法官頓時像換了個人似地，“這篇申請書極有創新，格式上一反常規，打破瘀腐；內容上聲情並茂，感人肺腑，絕對不失為一篇具有典型示範作用的法律文書。尤其是開頭和結尾都採用了詩歌的形式，這在最大程度上將被告心中的情感得以抒發。這樣好文章，是我當了二十多年法官后今天才第一次看見。我將認真地考慮是否在法律界某些範圍做適當推銷，不，適當推廣......好，實在是好，它打動了我，它感動了我，它震動了我......龐先生，恭喜你！”
聽得虞法官這一席話，我不由得悲喜交加。悲的是以前自己不諳法事，動不動就被人要挾說“有本事打官司去呀”；喜的是自己沒有自暴自棄，現在終於有些出頭之日的跡象了。除了悲喜交加，我還有辛酸委屈，另外牢騷也是滿腹。
法官也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我像一個犯了錯誤或許更像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緊緊握着虞法官的手激動地說：“虞法官啊，您一定要為我伸張正義。”
虞法官說：“龐光同志你放心，法律無情人有情。”
虞法官的話聽着溫馨，又有些把握不透，感覺好像是法律先要對我無情然後才會得到他的同情。我害怕：“都怪我不懂法不學法，現在墮落成一個法盲了，在法律知識方面我目不識丁，我是弱勢群體......”
“那為什麼不請代理律師呢？”
“想請，做夢都想，但就是找不到像善律師那樣的好律師。”
“找不到也罷，我看你還行，知道‘追加’，知道‘申請’，連‘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都知道。”
本來我要說不好意思剛才知道的，後來沒說，主要是想給虞法官對我的訴訟能力保留一點想像空間。
得到虞法官的認可，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我心裏還有好多話要說，但後來就再沒說出一句來。
虞法官看來非常理解我，他深情地點點頭：“我明白，不用說了，你放心回去吧。”
......
第二天我收到了虞法官的回函，函中說：“該申請書合情合理尤其合法，應予批准。今依法正式將大紅房地產交易中介公司列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依附於被告一方，並予傳喚。”回函中還附有一通知，要求原告被告外加第三人，於一周后悉數到法院接受調解。
申請書被法院批准了！上面蓋着法院的大紅印章，還有虞法官的親筆簽名。我為自己第一次撰寫法律文件就獲通過幾乎欣喜若狂，要知道那是人民法院正式批准通過的啊！
更為重要的是，法院已將老費“依附於被告一方”。好啊，從此以後你老費就歸我管轄。縣官不如現管。老費啊老費，你今天落入我手心，看我以後不像“膘”形大“嫂”那樣招待你！
要告訴楚貝，馬上就彙報！要讓她知道，你龐哥不僅念得一口抒情好詩，還能寫出一手通法美文。
惡氣頓消，人心大快！
4.啊第三人
晚上接到老費的電話屬意料之中。
電話那頭的聲音凄涼無比，慘不忍聞。
我說我申請追加的第三人是中介公司又不是你個人，你在這裏哭爹喊娘的幹什麼。老費說公司領導接到法院傳票后暴跳如雷，說誰惹的禍誰負責。老費還誠懇地要請我出來喝茶，我說茶就不喝了，因為做好一個人比喝好一杯茶更重要。我又說，你老費讓我十分失望百分心痛千分生氣萬分憤怒。
接着我同他談起了責任談起了人生，也談到了現實談到了理想，還談到了人活着的價值與意義。婚姻和家庭沒談，因為目前在此方面我自己還有待改進。我提醒他說，現在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誰也別擔心跑了誰。
最後我說，你老費現在來到了人生新的十字路口，是執迷不悟繼續為虎作倀，還是懸崖勒馬猛然回頭是岸，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
老費讓我放心，向我保證他已經掂量好了，他現在十分迫切地只想問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實在想不明白，我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虞法官的插足第三者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盡想好事。首先不是插足；其次就目前虞法官的個人狀況，你老費也無足可插；最後你也不是第三者，而是第三人。再說也不是虞法官的，是善律師的，不，也不是他的，你這種人白給人家也不要，你是本案共同訴訟的，全稱為‘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
“沒人管我？”
“我管！法院已經把你‘依附’於我了。倒霉，我真不想多管閑事......”我提高了嗓門，“你知道什麼是‘依附’嗎？”
“我知道，就是歸你管，聽你話，跟你走......”
“還要不讓我操心，不讓我生氣。”
“知道知道。那我的地位與待遇呢？”
“地位低下，既不是原告又不是被告。待遇嘛，也談不上什麼像樣的待遇，相當於次品降級處理吧。”
“為什麼要歧視我？”
“不是歧視，是因為......因為是第三人而不是第三者。第三者嘛你是知道的，偷嘴掐油，盡佔便宜。第三人就不同了......”我盡量使用通俗的法律術語，“你知道嗎？‘者’和‘人’一字之差，但在法律上就有天地之別了，第三人的‘人’在這裏不是人。”
“什麼？連人都不是？”老費大叫。
“人嘛，勉強也算是人，但要低人三等。比如說，這裏已經有男有女了，你一下冒出個第三人，不男不女的，把你放在哪邊都不合適，只能算個陰陽人。再比如說，我們已經是爹是媽了，你再跑來就只能當兒子，如果當爹媽的不認你，你只好去當沒爹沒媽的流浪兒。這就是第三人，再加上‘無獨立請求權’，不能獨立，不能請求，那日子的確寒酸。現在我看你可憐，只得順便將你收養了。”
“那我能幹什麼？”
“基本上什麼也不幹，你跟着我就算是陪公子哥讀書了。平時只能忍氣吞聲忍辱負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對我。對其他人嘛，有時也要張牙舞爪窮凶極惡，當然這要聽我的指令。哎，這就是生活，沒辦法啊。”
“龐總啊龐總，你可要好好收養我啊！”
......
5.屢敗屢戰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聲就大叫不迭。
“......是龐總嗎？”電話那頭聲音好熟。
“是我，龐光。”
“我是善律師。喂，龐總…..”
善律師，又是來者不善？不像，語氣溫和。
“你好，善......”
“龐總，今天我們去辦過戶。我開車順路來接你......”
“過戶？”辦理房子過戶？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喂喂，善律師，是去房產交易中心辦過戶？你同意辦了？”
“是啊，馬上就去！”
“那你起訴我的官司？”
“官司不打了！”
“騙我是狗？”我醜話說在前頭。
“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
呵，終於回頭是岸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畢竟是讀了些書的人，給他點時間他就會明白。本想問問他是怎樣在短時間裏就能做到思想飛躍的，但又一想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好的，我馬上就去。”我立即答應。事不遲疑，說辦就辦，這種人的一大特徵就是心血來潮反覆無常，說不定今晚睡一覺明早一起床又變卦了。
半小時后我坐進了善律師的車。自從上次茶館事件以來，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和善律師接觸過。
“最近......還，還好？”我有些尷尬，其實我們兩人都有些尷尬。
“好，好得很！”善律師回答爽快，倒一下就把車裏的氣氛緩解了許多。
我想仔細看看善律師的腮邦子，又不好意思。聽老費說，上次在茶館裏我用一串紫櫻桃砸中了善律師的腮邦子，是左邊還是右邊搞不清了，反正後果有點嚴重，倒不是砸歪了嘴，也不是砸崩了牙，而是紫櫻桃那極強的紫色素浸透了臉上的皮膚，在腮邦子上留下了一塊若隱若現的五花痕迹。據老費的消息，善律師說了，臉上沒有疤痕的男人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可後來又聽說他為那塊五花肉還私下跑了好幾趟美容院。
我有些內疚。不過善律師當時連茶帶水地將茶杯扔過來也是夠狠的，幾滴滾燙的開水把我的鼻子燙起了好大一個水泡，整整一個星期才恢復原狀，謝天謝地，還沒有破相，只是害得我那些天既不能親小蚯蚓也不能親她媽，還要對她們撒謊說是自己在喝水時燙了鼻子，小蚯蚓和她媽當時就一再質疑：喝水不朝嘴裏走怎麼往鼻子裏灌？
“善律師，我們去哪？房產交易中心不在這個方向......”見車子與目的地幾乎在背道而馳，我提醒善律師。
“哦，我剛從單位來，辦理過戶的有關證件和資料都放在了家裏，現在我就去家裏拿。我家住在郊區，放馬營。”
放馬營？那可是有些偏遠了。幾年前去郊遊過，那裏風景不錯，適合建別墅。
看來車子還要開些時間，我就還想找些話題和善律師聊聊，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就只好談起了股市。
“最近漲了嗎？”我知道肯定漲了，現在買什麼都漲。
“大漲，漲得我手癢，癢得想打人。”
“喲，你都漲成那樣了。何時拋掉？”
“拋？我就想把你給拋了！”
呵，在幽默方面有了進步，只是差些技巧......
“吱”地一聲，車子剎住了。
到了？善律師的家在這？車外荒野一片，視線之內沒見到什麼別墅小區的影子。
善律師並不說話，獨自下了車，揮手“砰”地把車門推上，又急沖沖轉到我這邊，“嘩”地拉開車門。“下車！”喲，聲音好大。
我下了車，再看看善律師，怎麼了？滿臉殺氣！
“你要......”我頓時不寒而慄。
“PK！”
“單挑？”
“上次茶館讓你佔了便宜，這回重來。”說著善律師就挽起衣袖擺開了架式。
“慢點慢點，善律師，我們能不能用別的方法解決？”
“什麼方法？”
“我建議，你乾脆把我綁架算了，我還有房子做贖金；要不你就來個殺人滅口，這地方合適......”我一邊與他周旋，一邊想着如何在這特殊環境裏克敵制勝。
“你少來這一套，你以為我不懂法啊，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綁架他人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我也不殺你，殺人償命。我不傻，我不會因為你而徹底毀了我的幸福生活。”
“你不是已經和我打了官司嗎？怎麼還要打人呢？”
“打人打官司兩不誤。”
“那我告訴你，法庭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戰場上得到，戰場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法庭上得到。”
“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幹什麼？”
“今天我想叫你在床上修養三月。”
“那你就不怕今天我叫你就地車毀人亡。”看自己對打贏這場戰爭已經心裏有數，我就加重了語氣，“來吧。”
善律師果然聽話，他“噌”地一下就衝過來了。衝到面前時，我才第一次感覺他是那麼高大。不想活了，他說。我太想活了，我說。“啪”，對方突然重重打來一拳，我立即感覺到左邊臉腮一陣地震般的疼痛，嘴裏可能被打得稀里糊塗了。這一拳力大勢沉，又是突然襲擊，打得我扭曲着向後唰唰唰退了好幾步。我像一隻被用力拉直了的彈簧，一收縮轉眼又唰唰唰地彈回到他面前，接着偏頭躲過他打來的一記上勾拳，不等他再次出手，我的右腳已經與他的褲襠就要零距離接觸了。
打蛇打七寸，踢男踢褲襠。就在衝著他的襠下踢去時，我那隻綳直了的腳卻拐了個方向，朝着他的小腹奔去了。男人嘛，寶貝就一件，弄壞了那生活就沒法過了，治人於死地也不能治人於斷根，再說了，善律師也沒壞到那種非要讓他從此支撐不起來的地步。不過那踢出的一腳感覺也很踏實，除了聲音沉悶，我的腳面明顯地接受到強勁力度的抗擊。他叫了一聲，捂着肚子彎了下來。
一分鐘的戰鬥，一個回合。
不知是我的那一腳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有效，還是善律師要孤注一擲地同我決一死戰，他“呼”地一聲又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撲倒在地，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咦，好重，死沉死沉的，平時怎麼看他也不會有這個重量。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臉上痒痒的，像有一條毛毛蟲在爬，還慢慢地爬到了嘴邊。蟲子裏面只有小螵蟲還算可愛，其餘的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有一次在樹下乘涼，上面掉下一根樹枝正好落在我頭上。樹枝貼在頭皮上還不肯掉下來，我就抬手去抓，可抓在手裏軟不啦嘰刺不吧啦，媽呀，是蟲，毛毛蟲！好大一條毛毛蟲，因為抓在手裏就像抓着一條刺黃瓜。我嚇得立即鬆開手，發瘋似地搖晃起頭來，拚命地搖拚命地晃，直把頭搖晃得像吃了搖頭丸似的。
此刻情況更糟，大毛蟲不是落在頭上而是要爬進嘴裏。我一邊咬牙閉嘴一邊睜開眼睛想看個明白。哇，不是什麼大毛蟲，原來是一隻毛絨絨的大耳朵，善律師的。大耳朵就在嘴邊，等待着我如何處理。俗話說，嘴邊的肥肉不得不吃。耳朵算不上肥肉，可比肥肉還香，從小我就喜歡吃豬耳朵。人耳朵沒吃過，大概不好吃，尤其是未經加工過的。不能吃還不能咬？小兵張嘎就咬過，拳王泰森也咬過。我覺得牙齒好癢，就張開了嘴，張得好大，那隻耳朵自己就鑽了進來，此刻只需牙齒上下一閉，“喀嚓”一聲，半隻耳朵就可到嘴......哎，不能咬，咬人者一向名聲不好，尤其是咬人耳朵，再說這耳朵還有一股異味，口感一定很差。我心裏不好受，就憋足了氣，“呸”地一聲將它吐了出去。力道足口氣大，沒想到這一“呸”倒演繹成了中國傳統武術中的一個絕招－－－“單風灌耳”，只聽見“轟”的一聲，他仰面朝後，一下子落在好幾米外的地方。
估計善律師已經喪失了戰鬥力，我也就原地四腳朝天地躺在了草地上。草很深，躺着很舒服。我用手抹了抹嘴角，還好，沒看見手上有血。
我有些難受，不是身上是心裏。又打架了，而且是近期內的第四架，不，是第五架了，那一場“人鼠大戰”也應該算，因為那隻鼠爺一點也不比善律師省事......五十歲的人了還在經常打架，這怎麼都不太說得過去。這一架也不能告訴楚貝。我不想通過打架來提升自己的陽剛之氣，更不想通過武力來展示自己疾惡如仇伸張正義的素質。楚貝，我實在是不想打。
不好辦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人和人打出來的。以前文化大革命時期，造反派和保守派都高呼要文斗不要武鬥。那時我十來歲，看到文鬥武斗天天都有，文斗是罵人，武鬥是打人。看來有時侯就是不得不罵，有時侯就是不得不打。只可憐我那奉行的與世無爭的中庸之道，看我怎麼向你交代喲。
嘟嘟嘟地，風吹得好響。嗯，不是風，是汽車的發動聲。我翻身起來一看，善律師不見了。想起剛才善律師說的“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那句話，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想馬上看看他現在究竟是什麼，就喊：“善律師，善律師......”沒人答應。遠處有一輛車，偌大的一個車身已經變成了一隻小火柴盒......
我拿出手機播通了楚貝的電話。
6.風吹草低
兩個小時過去了，一輛小車出現在眼前，車身上印着“新聞採訪”，楚貝終於來了。
“龐哥，是你嗎？你怎麼跑到這裏來的？”楚貝從車裏跳出來，滿臉疑惑。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裏來的，眼睛一睜開就發現自己躺在了這裏......”
“怎麼可能，難道是從天而降？”
“對，對，從天而降，從飛機上摔下來的。我從家裏起飛，準備坐飛機到你的辦公室去給你送盒飯，當時飛機門沒關好，我就滑......”
“盒飯呢？”
“在。一葷三素......吔，放到哪去了？”
“哎喲，怎麼了？你的臉，都腫起來了......”
“從天上摔下來，能不摔壞點什麼地方嗎，沒事。”
“龐哥，你不要嚇我。你，你是不是亂了，精神錯亂......”楚貝倒退了一步，伸出兩隻手指問我，“龐哥，你看這，幾？”
“五。”
“糟了！龐哥，我現在要做個實驗，我要狠狠地打你一巴掌。你放心，我是愛你才打你，愛得越深打得越重，不是故意打，不，也是故意，反正不是往死里打的那種。這一巴掌可能會狠一些，但我絕對是有掌無心有情無意，打在你臉上痛在我心裏。如果你能感受到疼痛，說明你是正常的，否則......”說著楚貝閉上眼睛，掄起胳膊就沖了過來。不就一巴掌嘛，承受一巴掌的能力我還是具備的，何況又是自己心愛的人打的。我也閉上了眼睛，準備配合楚貝完成這次“疼痛測試法”。剛閉上眼就感覺到面前一陣風聲大作，一定是楚貝掄着胳膊往下煽時颳起的風。哇，這一巴掌的力量是不是太大了一點？不行，這樣的巴掌還是迴避為好......我頭剛一偏過，耳邊就一聲呼嘯，睜眼一看，楚貝煽了個空，一個趔趄就摔在了我身上，我就順勢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兩人一起滾進了深深的草叢，於是人草合一，戰場就變成情場了。
風兒習習，草兒彎彎，人兒飄飄......
楚貝，我沒精神錯亂，我身心健康，我想你，我一直想帶你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就到這裏來了......龐哥，你千萬別出什麼問題，我愛你......來吧，這裏是好地方......是的，很美，風吹草低見牛羊......來吧，風吹草低見夫妻......能行嗎？行，堅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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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網恢恢
已是深夜三點，毫無睡意。
整個夜晚我都在想一個人，我還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方式想過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啊想，翻來覆去地想，從上到下地想，前後左右地想，想得燥動不安，想得心裏上火，想發作，想宣洩，想動手動腳，一直就這麼想着，直想得渾身硬幫幫，想得牙齒嘎嘎響......
我想的是老費。
上次錄音取證未果，氣得我幾頓飯都沒好好吃，儘管目睹了老費在女廁所里遭到酣暢淋漓的暴打，但仍不解我心頭之氣。
老費，你說我“從未告知買房人有資格限制”。哼，好個“從未告知”！老費呀老費，怪不得你叫費崇，你真是一條廢蟲！廢蟲啊廢蟲，你的良心到哪去了？平時看你肥頭大耳憨態可掬，原來你只是一條肥蟲！肥蟲啊肥蟲，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就這樣把我推下火坑？你胡言亂語大逆不道呀，你簡直就是別人肚子裏的一條蛔蟲！蛔蟲啊蛔蟲，這回是你給我上課了，你教了我什麼是恬不知恥什麼是狼狽為奸......活該！恨不得再讓你進一回女廁所。
不過你老費是頭上生瘡但腳底還沒流膿，只是壞得相當但還沒有壞透。你為什麼不說我龐光故意隱瞞呢？你完全可以在你的證詞裏這樣“說明”：“賣方龐光當時對善律師和我保證，該房不需買方任何買房條件，並承諾如果因此而導致不能過戶，願意返還十倍定金”。哇，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是故意欺詐，真是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了。
老費你要當心，下次我們見面看你如何交代？不過說實話，沒人指望你痛哭流涕悔過自新，因為你的臉皮太厚，早已厚到城牆拐角處。你會狡辯說你身不由己被迫無奈，顯然是你私下拿了人家的好處。是啊，把柄握在人家手裏的滋味不大好受。但你老費應該清楚，你以往偷雞摸狗的把柄又有多少握在我龐光的手裏？所以你還不敢太過放肆，這也是你至今還沒有腳底流膿的根本原因。哈哈，還算精彩......
對了，你老費就沒有責任嗎？“中介責任”中的第一條就是“了解並掌握出售房屋的合法性”。好哇，就憑這一條，你老費就有麻煩。可你倒好，現在眼看着我被人推入法網，你不但不拉我一把，反而在網上打一死扣。
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有你不多，無你則少！
2.標新立異
當務之急，就是要立即把老費打造成本案新的當事人。
我迫不及待地找出剛買的兩本書來，仔細翻遍了《民事訴訟九千問》目錄，可惜竟沒有查到一點相關內容，心想今後可能在《民事訴訟九萬問》裏才會發現，真盼望它早日出版。再看看《三天讓你不請律師就打贏官司》，呵，有了，上面說要追加新的當事人，只需向法院提出書面申請即可。
書面申請就是申請書。申請書是寫給法院的，估計凡是與“法”有牽連的文章都屬於法律文件，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書寫法律文件，所以一定要動腦筋認真對待。書上有申請書的參考範文，但我覺得它過於呆板。我想標新立異，力爭在格式上和內容上有所突破。
首先是稱呼。我一向十分注重帶有稱呼的文章的撰寫。上次為“好心人頒獎晚會”寫的發言稿，上面大大小小的稱呼所佔篇幅過半，儘管由於我提前溜之大吉未能當眾朗讀，而後“小鐵嘴”的現場全文播出其反響也依舊熱烈。我想法律文件更是這樣，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親切又溫馨，可以充分體現作者的良好素養，由於它處在整個文體的首位，會在第一時間裏給法官們以深刻的第一印象。就我的寫作經驗而言，稱呼的方法很多，常見的有抒情法，愛戴法，尊敬法，比如：“親娘親爹般的人民法院”，“愛民如子的人民法院”，“尊民似父的人民法院”等等；另外還有樸實法和**法，樸實法多為“貼心肝的人民法院”之類，而**法則什麼定語也不加，直接呼叫“人民法院”即可......將以上方法一一試過，寫出來一大堆都不滿意，經反覆考慮，應着重突出人民法院的威嚴與偉大，最後選定了“至高無上的人民法院”。
開場白也很重要。結合本案的特殊性，要別具一格，突出個性。人無我有，人有我強，創作詩歌是我的強項之一，我決定用詩歌的手法來表現。稍作思考，立即獻詩一首：
人民法院愛人民，
我有問題要反映；
翻來覆去睡不着，
半夜起來寫申請。
全詩樸實簡練，主題鮮明，寥寥數語就將申請人的動機和心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念了一遍，朗朗上口，很是滿意。
接下來就是申請書的核心內容。核心內容要採取寫真手法。我說，費崇身為中介，為買賣雙方嚴格把關，但他玩忽職守，直接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其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特申請將其追加為本案共同訴訟的......當事人。
是叫“當事人”嗎？或者叫“被告人”、“相關人”還有“旁聽人”？法律上有準確定義嗎？還是看看書吧。
這次是在《民事訴訟九千問》裏找到的，法律學名叫“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該人是法律訴訟中當事人的一種，也是《民事訴訟法》重要的內容與概念之一，其理解與應用難度少說也處於法學領域內中等偏上水平。哇噻，做夢都想不到，在我的首份法律文書中就能成功引入這一“第三人”的法律概念，標誌着我在法律及其訴訟知識方面的重大突破！
最後就是結束語了。結束語同開場白一樣重要，怎樣表達？來也詩歌去也詩歌，就用詩歌結尾。於是我沐浴着透過窗帘的晨光，再次獻詩一首：
申請寫罷天已亮，
心中升起紅太陽；
期盼申請早批複，
法院為我做主張。
......
這份申請書沒有讓楚貝知道，否則連她這一關就難以通過。
3.飽漢餓漢
當天我將申請書送到法院時，負責本案主審的虞法官親切而友好地接見了我。虞法官大概有四十五歲左右，臉胖身圓，儘管看上去和善大度，也不像夢裏的那樣兇惡，但還是讓人感到他“法”威逼人。
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忍不住大喊：“原來就是你！”
虞法官莫名其妙：“沒錯，原來就是我。”
虞法官就是那個在地鐵相親會上追求房母娘娘的胖法官！
我第一反應就是後悔，悔得揪心斷腸，悔得用手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屁股－－－傻啊，當初為什麼不把那份精心備置的厚禮送到虞法官的手裏！
虞法官是離異還是未婚？呵，這下精彩了，本案所有當事人都大同小異同出一脈，原告代理人，被告人及其第三人，再加上法官大人，在這三方四人中，竟有三人身為離異或獨身，其離婚率或獨身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本案是否可改為離婚案或乾脆就叫光棍案！
“虞法官......你也是......”我有些慌亂。我知道他至今還獨自想着房母，遺憾的是房母就是愛不起來。
“是什麼？”虞法官的頭歪了起來。
“是那種人......”
“哪種人？”
我一時也很難堪，嘴上就零亂起來：“......你原來和我們一樣。不，不一樣，你是法官，我們是當事人。虞法官啊，你要堅強，你要耐心，你要忍受，你要挺住......其實呀，就同打官司一樣，這種事情要慢慢來......”
“哪種事？”虞法官小眼睛睜得好大。
“那種事！”
“你說的是那事兒？”
“正是。”
“你知道？”
“飽受煎熬！一個身心健康的中年男人那點事兒！我飽漢還能不知道你餓漢飢？”我加重了口氣，說得深有感觸，說得身臨其境，“你渴望你煩躁你失眠你失控，你，你脹慌了......”“脹慌了”是重慶話，意思是憋壞了。其實我這一刻還真不知道我和虞法官說的那事兒是不是一回事。
虞法官仔細而認真地看着我，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地點了點頭。我不知他點頭是什麼意思，大概是“知我者，你被告也”。
然而虞法官並沒有被個人感情問題所影響，他開始十分專註地閱讀我的申請書。從法到情，從情到法，一個男人始終頭腦清醒並能如此快速地做到情法兩分，這一點着實讓我敬佩。他的頭時而左右橫掃時而上下擺動，時而眼睛凝視時而嘴巴嘮叨，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對勁了，臉上的表情是越看越難看。終於他慢慢抬起了頭來，不知是看完了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是你寫的？”他看看我，神情凝重。
糟了！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可惜啊，還是把首篇法律文書寫壞了！這將給法官的第一印象帶來不可估量的陰影，接下來這官司怎麼打？
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大腿小腿都抖了起來。虞法官啊，我實在不想讓你知道我是一個法盲，我就是想通過本次法司實踐跟你學點東西，這劣質文章你就高抬法眼湊和着看吧。
“是，是我寫的......”我很羞愧，只得坦白。
“啪！”虞法官揮手就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打了一掌。好恐懼！看來我那狗屁不通的申請書已將虞法官徹底得罪，他不堪忍受已經到了非打人不可的地步了。一掌過後必有數掌。法官之手掌就是法掌，法掌之法力無窮，應趁早避之。我轉身拔腿要逃，卻聽見虞法官大喝一聲：
“太好了！”
太好了？我顧不上肩膀的疼痛，怯生生地問：“什麼好？”
“申請書寫得好！”
“真好假好？”
“真好。”虞法官頓時像換了個人似地，“這篇申請書極有創新，格式上一反常規，打破瘀腐；內容上聲情並茂，感人肺腑，絕對不失為一篇具有典型示範作用的法律文書。尤其是開頭和結尾都採用了詩歌的形式，這在最大程度上將被告心中的情感得以抒發。這樣好文章，是我當了二十多年法官后今天才第一次看見。我將認真地考慮是否在法律界某些範圍做適當推銷，不，適當推廣......好，實在是好，它打動了我，它感動了我，它震動了我......龐先生，恭喜你！”
聽得虞法官這一席話，我不由得悲喜交加。悲的是以前自己不諳法事，動不動就被人要挾說“有本事打官司去呀”；喜的是自己沒有自暴自棄，現在終於有些出頭之日的跡象了。除了悲喜交加，我還有辛酸委屈，另外牢騷也是滿腹。
法官也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我像一個犯了錯誤或許更像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緊緊握着虞法官的手激動地說：“虞法官啊，您一定要為我伸張正義。”
虞法官說：“龐光同志你放心，法律無情人有情。”
虞法官的話聽着溫馨，又有些把握不透，感覺好像是法律先要對我無情然後才會得到他的同情。我害怕：“都怪我不懂法不學法，現在墮落成一個法盲了，在法律知識方面我目不識丁，我是弱勢群體......”
“那為什麼不請代理律師呢？”
“想請，做夢都想，但就是找不到像善律師那樣的好律師。”
“找不到也罷，我看你還行，知道‘追加’，知道‘申請’，連‘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都知道。”
本來我要說不好意思剛才知道的，後來沒說，主要是想給虞法官對我的訴訟能力保留一點想像空間。
得到虞法官的認可，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我心裏還有好多話要說，但後來就再沒說出一句來。
虞法官看來非常理解我，他深情地點點頭：“我明白，不用說了，你放心回去吧。”
......
第二天我收到了虞法官的回函，函中說：“該申請書合情合理尤其合法，應予批准。今依法正式將大紅房地產交易中介公司列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依附於被告一方，並予傳喚。”回函中還附有一通知，要求原告被告外加第三人，於一周后悉數到法院接受調解。
申請書被法院批准了！上面蓋着法院的大紅印章，還有虞法官的親筆簽名。我為自己第一次撰寫法律文件就獲通過幾乎欣喜若狂，要知道那是人民法院正式批准通過的啊！
更為重要的是，法院已將老費“依附於被告一方”。好啊，從此以後你老費就歸我管轄。縣官不如現管。老費啊老費，你今天落入我手心，看我以後不像“膘”形大“嫂”那樣招待你！
要告訴楚貝，馬上就彙報！要讓她知道，你龐哥不僅念得一口抒情好詩，還能寫出一手通法美文。
惡氣頓消，人心大快！
4.啊第三人
晚上接到老費的電話屬意料之中。
電話那頭的聲音凄涼無比，慘不忍聞。
我說我申請追加的第三人是中介公司又不是你個人，你在這裏哭爹喊娘的幹什麼。老費說公司領導接到法院傳票后暴跳如雷，說誰惹的禍誰負責。老費還誠懇地要請我出來喝茶，我說茶就不喝了，因為做好一個人比喝好一杯茶更重要。我又說，你老費讓我十分失望百分心痛千分生氣萬分憤怒。
接着我同他談起了責任談起了人生，也談到了現實談到了理想，還談到了人活着的價值與意義。婚姻和家庭沒談，因為目前在此方面我自己還有待改進。我提醒他說，現在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誰也別擔心跑了誰。
最後我說，你老費現在來到了人生新的十字路口，是執迷不悟繼續為虎作倀，還是懸崖勒馬猛然回頭是岸，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
老費讓我放心，向我保證他已經掂量好了，他現在十分迫切地只想問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實在想不明白，我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虞法官的插足第三者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盡想好事。首先不是插足；其次就目前虞法官的個人狀況，你老費也無足可插；最後你也不是第三者，而是第三人。再說也不是虞法官的，是善律師的，不，也不是他的，你這種人白給人家也不要，你是本案共同訴訟的，全稱為‘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
“沒人管我？”
“我管！法院已經把你‘依附’於我了。倒霉，我真不想多管閑事......”我提高了嗓門，“你知道什麼是‘依附’嗎？”
“我知道，就是歸你管，聽你話，跟你走......”
“還要不讓我操心，不讓我生氣。”
“知道知道。那我的地位與待遇呢？”
“地位低下，既不是原告又不是被告。待遇嘛，也談不上什麼像樣的待遇，相當於次品降級處理吧。”
“為什麼要歧視我？”
“不是歧視，是因為......因為是第三人而不是第三者。第三者嘛你是知道的，偷嘴掐油，盡佔便宜。第三人就不同了......”我盡量使用通俗的法律術語，“你知道嗎？‘者’和‘人’一字之差，但在法律上就有天地之別了，第三人的‘人’在這裏不是人。”
“什麼？連人都不是？”老費大叫。
“人嘛，勉強也算是人，但要低人三等。比如說，這裏已經有男有女了，你一下冒出個第三人，不男不女的，把你放在哪邊都不合適，只能算個陰陽人。再比如說，我們已經是爹是媽了，你再跑來就只能當兒子，如果當爹媽的不認你，你只好去當沒爹沒媽的流浪兒。這就是第三人，再加上‘無獨立請求權’，不能獨立，不能請求，那日子的確寒酸。現在我看你可憐，只得順便將你收養了。”
“那我能幹什麼？”
“基本上什麼也不幹，你跟着我就算是陪公子哥讀書了。平時只能忍氣吞聲忍辱負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對我。對其他人嘛，有時也要張牙舞爪窮凶極惡，當然這要聽我的指令。哎，這就是生活，沒辦法啊。”
“龐總啊龐總，你可要好好收養我啊！”
......
5.屢敗屢戰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聲就大叫不迭。
“......是龐總嗎？”電話那頭聲音好熟。
“是我，龐光。”
“我是善律師。喂，龐總…..”
善律師，又是來者不善？不像，語氣溫和。
“你好，善......”
“龐總，今天我們去辦過戶。我開車順路來接你......”
“過戶？”辦理房子過戶？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喂喂，善律師，是去房產交易中心辦過戶？你同意辦了？”
“是啊，馬上就去！”
“那你起訴我的官司？”
“官司不打了！”
“騙我是狗？”我醜話說在前頭。
“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
呵，終於回頭是岸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畢竟是讀了些書的人，給他點時間他就會明白。本想問問他是怎樣在短時間裏就能做到思想飛躍的，但又一想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好的，我馬上就去。”我立即答應。事不遲疑，說辦就辦，這種人的一大特徵就是心血來潮反覆無常，說不定今晚睡一覺明早一起床又變卦了。
半小時后我坐進了善律師的車。自從上次茶館事件以來，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和善律師接觸過。
“最近......還，還好？”我有些尷尬，其實我們兩人都有些尷尬。
“好，好得很！”善律師回答爽快，倒一下就把車裏的氣氛緩解了許多。
我想仔細看看善律師的腮邦子，又不好意思。聽老費說，上次在茶館裏我用一串紫櫻桃砸中了善律師的腮邦子，是左邊還是右邊搞不清了，反正後果有點嚴重，倒不是砸歪了嘴，也不是砸崩了牙，而是紫櫻桃那極強的紫色素浸透了臉上的皮膚，在腮邦子上留下了一塊若隱若現的五花痕迹。據老費的消息，善律師說了，臉上沒有疤痕的男人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可後來又聽說他為那塊五花肉還私下跑了好幾趟美容院。
我有些內疚。不過善律師當時連茶帶水地將茶杯扔過來也是夠狠的，幾滴滾燙的開水把我的鼻子燙起了好大一個水泡，整整一個星期才恢復原狀，謝天謝地，還沒有破相，只是害得我那些天既不能親小蚯蚓也不能親她媽，還要對她們撒謊說是自己在喝水時燙了鼻子，小蚯蚓和她媽當時就一再質疑：喝水不朝嘴裏走怎麼往鼻子裏灌？
“善律師，我們去哪？房產交易中心不在這個方向......”見車子與目的地幾乎在背道而馳，我提醒善律師。
“哦，我剛從單位來，辦理過戶的有關證件和資料都放在了家裏，現在我就去家裏拿。我家住在郊區，放馬營。”
放馬營？那可是有些偏遠了。幾年前去郊遊過，那裏風景不錯，適合建別墅。
看來車子還要開些時間，我就還想找些話題和善律師聊聊，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就只好談起了股市。
“最近漲了嗎？”我知道肯定漲了，現在買什麼都漲。
“大漲，漲得我手癢，癢得想打人。”
“喲，你都漲成那樣了。何時拋掉？”
“拋？我就想把你給拋了！”
呵，在幽默方面有了進步，只是差些技巧......
“吱”地一聲，車子剎住了。
到了？善律師的家在這？車外荒野一片，視線之內沒見到什麼別墅小區的影子。
善律師並不說話，獨自下了車，揮手“砰”地把車門推上，又急沖沖轉到我這邊，“嘩”地拉開車門。“下車！”喲，聲音好大。
我下了車，再看看善律師，怎麼了？滿臉殺氣！
“你要......”我頓時不寒而慄。
“PK！”
“單挑？”
“上次茶館讓你佔了便宜，這回重來。”說著善律師就挽起衣袖擺開了架式。
“慢點慢點，善律師，我們能不能用別的方法解決？”
“什麼方法？”
“我建議，你乾脆把我綁架算了，我還有房子做贖金；要不你就來個殺人滅口，這地方合適......”我一邊與他周旋，一邊想着如何在這特殊環境裏克敵制勝。
“你少來這一套，你以為我不懂法啊，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綁架他人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我也不殺你，殺人償命。我不傻，我不會因為你而徹底毀了我的幸福生活。”
“你不是已經和我打了官司嗎？怎麼還要打人呢？”
“打人打官司兩不誤。”
“那我告訴你，法庭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戰場上得到，戰場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法庭上得到。”
“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幹什麼？”
“今天我想叫你在床上修養三月。”
“那你就不怕今天我叫你就地車毀人亡。”看自己對打贏這場戰爭已經心裏有數，我就加重了語氣，“來吧。”
善律師果然聽話，他“噌”地一下就衝過來了。衝到面前時，我才第一次感覺他是那麼高大。不想活了，他說。我太想活了，我說。“啪”，對方突然重重打來一拳，我立即感覺到左邊臉腮一陣地震般的疼痛，嘴裏可能被打得稀里糊塗了。這一拳力大勢沉，又是突然襲擊，打得我扭曲着向後唰唰唰退了好幾步。我像一隻被用力拉直了的彈簧，一收縮轉眼又唰唰唰地彈回到他面前，接着偏頭躲過他打來的一記上勾拳，不等他再次出手，我的右腳已經與他的褲襠就要零距離接觸了。
打蛇打七寸，踢男踢褲襠。就在衝著他的襠下踢去時，我那隻綳直了的腳卻拐了個方向，朝着他的小腹奔去了。男人嘛，寶貝就一件，弄壞了那生活就沒法過了，治人於死地也不能治人於斷根，再說了，善律師也沒壞到那種非要讓他從此支撐不起來的地步。不過那踢出的一腳感覺也很踏實，除了聲音沉悶，我的腳面明顯地接受到強勁力度的抗擊。他叫了一聲，捂着肚子彎了下來。
一分鐘的戰鬥，一個回合。
不知是我的那一腳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有效，還是善律師要孤注一擲地同我決一死戰，他“呼”地一聲又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撲倒在地，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咦，好重，死沉死沉的，平時怎麼看他也不會有這個重量。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臉上痒痒的，像有一條毛毛蟲在爬，還慢慢地爬到了嘴邊。蟲子裏面只有小螵蟲還算可愛，其餘的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有一次在樹下乘涼，上面掉下一根樹枝正好落在我頭上。樹枝貼在頭皮上還不肯掉下來，我就抬手去抓，可抓在手裏軟不啦嘰刺不吧啦，媽呀，是蟲，毛毛蟲！好大一條毛毛蟲，因為抓在手裏就像抓着一條刺黃瓜。我嚇得立即鬆開手，發瘋似地搖晃起頭來，拚命地搖拚命地晃，直把頭搖晃得像吃了搖頭丸似的。
此刻情況更糟，大毛蟲不是落在頭上而是要爬進嘴裏。我一邊咬牙閉嘴一邊睜開眼睛想看個明白。哇，不是什麼大毛蟲，原來是一隻毛絨絨的大耳朵，善律師的。大耳朵就在嘴邊，等待着我如何處理。俗話說，嘴邊的肥肉不得不吃。耳朵算不上肥肉，可比肥肉還香，從小我就喜歡吃豬耳朵。人耳朵沒吃過，大概不好吃，尤其是未經加工過的。不能吃還不能咬？小兵張嘎就咬過，拳王泰森也咬過。我覺得牙齒好癢，就張開了嘴，張得好大，那隻耳朵自己就鑽了進來，此刻只需牙齒上下一閉，“喀嚓”一聲，半隻耳朵就可到嘴......哎，不能咬，咬人者一向名聲不好，尤其是咬人耳朵，再說這耳朵還有一股異味，口感一定很差。我心裏不好受，就憋足了氣，“呸”地一聲將它吐了出去。力道足口氣大，沒想到這一“呸”倒演繹成了中國傳統武術中的一個絕招－－－“單風灌耳”，只聽見“轟”的一聲，他仰面朝後，一下子落在好幾米外的地方。
估計善律師已經喪失了戰鬥力，我也就原地四腳朝天地躺在了草地上。草很深，躺着很舒服。我用手抹了抹嘴角，還好，沒看見手上有血。
我有些難受，不是身上是心裏。又打架了，而且是近期內的第四架，不，是第五架了，那一場“人鼠大戰”也應該算，因為那隻鼠爺一點也不比善律師省事......五十歲的人了還在經常打架，這怎麼都不太說得過去。這一架也不能告訴楚貝。我不想通過打架來提升自己的陽剛之氣，更不想通過武力來展示自己疾惡如仇伸張正義的素質。楚貝，我實在是不想打。
不好辦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人和人打出來的。以前文化大革命時期，造反派和保守派都高呼要文斗不要武鬥。那時我十來歲，看到文鬥武斗天天都有，文斗是罵人，武鬥是打人。看來有時侯就是不得不罵，有時侯就是不得不打。只可憐我那奉行的與世無爭的中庸之道，看我怎麼向你交代喲。
嘟嘟嘟地，風吹得好響。嗯，不是風，是汽車的發動聲。我翻身起來一看，善律師不見了。想起剛才善律師說的“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那句話，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想馬上看看他現在究竟是什麼，就喊：“善律師，善律師......”沒人答應。遠處有一輛車，偌大的一個車身已經變成了一隻小火柴盒......
我拿出手機播通了楚貝的電話。
6.風吹草低
兩個小時過去了，一輛小車出現在眼前，車身上印着“新聞採訪”，楚貝終於來了。
“龐哥，是你嗎？你怎麼跑到這裏來的？”楚貝從車裏跳出來，滿臉疑惑。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裏來的，眼睛一睜開就發現自己躺在了這裏......”
“怎麼可能，難道是從天而降？”
“對，對，從天而降，從飛機上摔下來的。我從家裏起飛，準備坐飛機到你的辦公室去給你送盒飯，當時飛機門沒關好，我就滑......”
“盒飯呢？”
“在。一葷三素......吔，放到哪去了？”
“哎喲，怎麼了？你的臉，都腫起來了......”
“從天上摔下來，能不摔壞點什麼地方嗎，沒事。”
“龐哥，你不要嚇我。你，你是不是亂了，精神錯亂......”楚貝倒退了一步，伸出兩隻手指問我，“龐哥，你看這，幾？”
“五。”
“糟了！龐哥，我現在要做個實驗，我要狠狠地打你一巴掌。你放心，我是愛你才打你，愛得越深打得越重，不是故意打，不，也是故意，反正不是往死里打的那種。這一巴掌可能會狠一些，但我絕對是有掌無心有情無意，打在你臉上痛在我心裏。如果你能感受到疼痛，說明你是正常的，否則......”說著楚貝閉上眼睛，掄起胳膊就沖了過來。不就一巴掌嘛，承受一巴掌的能力我還是具備的，何況又是自己心愛的人打的。我也閉上了眼睛，準備配合楚貝完成這次“疼痛測試法”。剛閉上眼就感覺到面前一陣風聲大作，一定是楚貝掄着胳膊往下煽時颳起的風。哇，這一巴掌的力量是不是太大了一點？不行，這樣的巴掌還是迴避為好......我頭剛一偏過，耳邊就一聲呼嘯，睜眼一看，楚貝煽了個空，一個趔趄就摔在了我身上，我就順勢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兩人一起滾進了深深的草叢，於是人草合一，戰場就變成情場了。
風兒習習，草兒彎彎，人兒飄飄......
楚貝，我沒精神錯亂，我身心健康，我想你，我一直想帶你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就到這裏來了......龐哥，你千萬別出什麼問題，我愛你......來吧，這裏是好地方......是的，很美，風吹草低見牛羊......來吧，風吹草低見夫妻......能行嗎？行，堅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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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網恢恢
已是深夜三點，毫無睡意。
整個夜晚我都在想一個人，我還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方式想過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啊想，翻來覆去地想，從上到下地想，前後左右地想，想得燥動不安，想得心裏上火，想發作，想宣洩，想動手動腳，一直就這麼想着，直想得渾身硬幫幫，想得牙齒嘎嘎響......
我想的是老費。
上次錄音取證未果，氣得我幾頓飯都沒好好吃，儘管目睹了老費在女廁所里遭到酣暢淋漓的暴打，但仍不解我心頭之氣。
老費，你說我“從未告知買房人有資格限制”。哼，好個“從未告知”！老費呀老費，怪不得你叫費崇，你真是一條廢蟲！廢蟲啊廢蟲，你的良心到哪去了？平時看你肥頭大耳憨態可掬，原來你只是一條肥蟲！肥蟲啊肥蟲，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就這樣把我推下火坑？你胡言亂語大逆不道呀，你簡直就是別人肚子裏的一條蛔蟲！蛔蟲啊蛔蟲，這回是你給我上課了，你教了我什麼是恬不知恥什麼是狼狽為奸......活該！恨不得再讓你進一回女廁所。
不過你老費是頭上生瘡但腳底還沒流膿，只是壞得相當但還沒有壞透。你為什麼不說我龐光故意隱瞞呢？你完全可以在你的證詞裏這樣“說明”：“賣方龐光當時對善律師和我保證，該房不需買方任何買房條件，並承諾如果因此而導致不能過戶，願意返還十倍定金”。哇，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是故意欺詐，真是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了。
老費你要當心，下次我們見面看你如何交代？不過說實話，沒人指望你痛哭流涕悔過自新，因為你的臉皮太厚，早已厚到城牆拐角處。你會狡辯說你身不由己被迫無奈，顯然是你私下拿了人家的好處。是啊，把柄握在人家手裏的滋味不大好受。但你老費應該清楚，你以往偷雞摸狗的把柄又有多少握在我龐光的手裏？所以你還不敢太過放肆，這也是你至今還沒有腳底流膿的根本原因。哈哈，還算精彩......
對了，你老費就沒有責任嗎？“中介責任”中的第一條就是“了解並掌握出售房屋的合法性”。好哇，就憑這一條，你老費就有麻煩。可你倒好，現在眼看着我被人推入法網，你不但不拉我一把，反而在網上打一死扣。
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有你不多，無你則少！
2.標新立異
當務之急，就是要立即把老費打造成本案新的當事人。
我迫不及待地找出剛買的兩本書來，仔細翻遍了《民事訴訟九千問》目錄，可惜竟沒有查到一點相關內容，心想今後可能在《民事訴訟九萬問》裏才會發現，真盼望它早日出版。再看看《三天讓你不請律師就打贏官司》，呵，有了，上面說要追加新的當事人，只需向法院提出書面申請即可。
書面申請就是申請書。申請書是寫給法院的，估計凡是與“法”有牽連的文章都屬於法律文件，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書寫法律文件，所以一定要動腦筋認真對待。書上有申請書的參考範文，但我覺得它過於呆板。我想標新立異，力爭在格式上和內容上有所突破。
首先是稱呼。我一向十分注重帶有稱呼的文章的撰寫。上次為“好心人頒獎晚會”寫的發言稿，上面大大小小的稱呼所佔篇幅過半，儘管由於我提前溜之大吉未能當眾朗讀，而後“小鐵嘴”的現場全文播出其反響也依舊熱烈。我想法律文件更是這樣，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親切又溫馨，可以充分體現作者的良好素養，由於它處在整個文體的首位，會在第一時間裏給法官們以深刻的第一印象。就我的寫作經驗而言，稱呼的方法很多，常見的有抒情法，愛戴法，尊敬法，比如：“親娘親爹般的人民法院”，“愛民如子的人民法院”，“尊民似父的人民法院”等等；另外還有樸實法和**法，樸實法多為“貼心肝的人民法院”之類，而**法則什麼定語也不加，直接呼叫“人民法院”即可......將以上方法一一試過，寫出來一大堆都不滿意，經反覆考慮，應着重突出人民法院的威嚴與偉大，最後選定了“至高無上的人民法院”。
開場白也很重要。結合本案的特殊性，要別具一格，突出個性。人無我有，人有我強，創作詩歌是我的強項之一，我決定用詩歌的手法來表現。稍作思考，立即獻詩一首：
人民法院愛人民，
我有問題要反映；
翻來覆去睡不着，
半夜起來寫申請。
全詩樸實簡練，主題鮮明，寥寥數語就將申請人的動機和心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念了一遍，朗朗上口，很是滿意。
接下來就是申請書的核心內容。核心內容要採取寫真手法。我說，費崇身為中介，為買賣雙方嚴格把關，但他玩忽職守，直接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其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特申請將其追加為本案共同訴訟的......當事人。
是叫“當事人”嗎？或者叫“被告人”、“相關人”還有“旁聽人”？法律上有準確定義嗎？還是看看書吧。
這次是在《民事訴訟九千問》裏找到的，法律學名叫“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該人是法律訴訟中當事人的一種，也是《民事訴訟法》重要的內容與概念之一，其理解與應用難度少說也處於法學領域內中等偏上水平。哇噻，做夢都想不到，在我的首份法律文書中就能成功引入這一“第三人”的法律概念，標誌着我在法律及其訴訟知識方面的重大突破！
最後就是結束語了。結束語同開場白一樣重要，怎樣表達？來也詩歌去也詩歌，就用詩歌結尾。於是我沐浴着透過窗帘的晨光，再次獻詩一首：
申請寫罷天已亮，
心中升起紅太陽；
期盼申請早批複，
法院為我做主張。
......
這份申請書沒有讓楚貝知道，否則連她這一關就難以通過。
3.飽漢餓漢
當天我將申請書送到法院時，負責本案主審的虞法官親切而友好地接見了我。虞法官大概有四十五歲左右，臉胖身圓，儘管看上去和善大度，也不像夢裏的那樣兇惡，但還是讓人感到他“法”威逼人。
當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忍不住大喊：“原來就是你！”
虞法官莫名其妙：“沒錯，原來就是我。”
虞法官就是那個在地鐵相親會上追求房母娘娘的胖法官！
我第一反應就是後悔，悔得揪心斷腸，悔得用手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屁股－－－傻啊，當初為什麼不把那份精心備置的厚禮送到虞法官的手裏！
虞法官是離異還是未婚？呵，這下精彩了，本案所有當事人都大同小異同出一脈，原告代理人，被告人及其第三人，再加上法官大人，在這三方四人中，竟有三人身為離異或獨身，其離婚率或獨身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本案是否可改為離婚案或乾脆就叫光棍案！
“虞法官......你也是......”我有些慌亂。我知道他至今還獨自想着房母，遺憾的是房母就是愛不起來。
“是什麼？”虞法官的頭歪了起來。
“是那種人......”
“哪種人？”
我一時也很難堪，嘴上就零亂起來：“......你原來和我們一樣。不，不一樣，你是法官，我們是當事人。虞法官啊，你要堅強，你要耐心，你要忍受，你要挺住......其實呀，就同打官司一樣，這種事情要慢慢來......”
“哪種事？”虞法官小眼睛睜得好大。
“那種事！”
“你說的是那事兒？”
“正是。”
“你知道？”
“飽受煎熬！一個身心健康的中年男人那點事兒！我飽漢還能不知道你餓漢飢？”我加重了口氣，說得深有感觸，說得身臨其境，“你渴望你煩躁你失眠你失控，你，你脹慌了......”“脹慌了”是重慶話，意思是憋壞了。其實我這一刻還真不知道我和虞法官說的那事兒是不是一回事。
虞法官仔細而認真地看着我，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地點了點頭。我不知他點頭是什麼意思，大概是“知我者，你被告也”。
然而虞法官並沒有被個人感情問題所影響，他開始十分專註地閱讀我的申請書。從法到情，從情到法，一個男人始終頭腦清醒並能如此快速地做到情法兩分，這一點着實讓我敬佩。他的頭時而左右橫掃時而上下擺動，時而眼睛凝視時而嘴巴嘮叨，看完一遍又看一遍，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對勁了，臉上的表情是越看越難看。終於他慢慢抬起了頭來，不知是看完了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是你寫的？”他看看我，神情凝重。
糟了！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可惜啊，還是把首篇法律文書寫壞了！這將給法官的第一印象帶來不可估量的陰影，接下來這官司怎麼打？
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大腿小腿都抖了起來。虞法官啊，我實在不想讓你知道我是一個法盲，我就是想通過本次法司實踐跟你學點東西，這劣質文章你就高抬法眼湊和着看吧。
“是，是我寫的......”我很羞愧，只得坦白。
“啪！”虞法官揮手就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打了一掌。好恐懼！看來我那狗屁不通的申請書已將虞法官徹底得罪，他不堪忍受已經到了非打人不可的地步了。一掌過後必有數掌。法官之手掌就是法掌，法掌之法力無窮，應趁早避之。我轉身拔腿要逃，卻聽見虞法官大喝一聲：
“太好了！”
太好了？我顧不上肩膀的疼痛，怯生生地問：“什麼好？”
“申請書寫得好！”
“真好假好？”
“真好。”虞法官頓時像換了個人似地，“這篇申請書極有創新，格式上一反常規，打破瘀腐；內容上聲情並茂，感人肺腑，絕對不失為一篇具有典型示範作用的法律文書。尤其是開頭和結尾都採用了詩歌的形式，這在最大程度上將被告心中的情感得以抒發。這樣好文章，是我當了二十多年法官后今天才第一次看見。我將認真地考慮是否在法律界某些範圍做適當推銷，不，適當推廣......好，實在是好，它打動了我，它感動了我，它震動了我......龐先生，恭喜你！”
聽得虞法官這一席話，我不由得悲喜交加。悲的是以前自己不諳法事，動不動就被人要挾說“有本事打官司去呀”；喜的是自己沒有自暴自棄，現在終於有些出頭之日的跡象了。除了悲喜交加，我還有辛酸委屈，另外牢騷也是滿腹。
法官也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我像一個犯了錯誤或許更像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緊緊握着虞法官的手激動地說：“虞法官啊，您一定要為我伸張正義。”
虞法官說：“龐光同志你放心，法律無情人有情。”
虞法官的話聽着溫馨，又有些把握不透，感覺好像是法律先要對我無情然後才會得到他的同情。我害怕：“都怪我不懂法不學法，現在墮落成一個法盲了，在法律知識方面我目不識丁，我是弱勢群體......”
“那為什麼不請代理律師呢？”
“想請，做夢都想，但就是找不到像善律師那樣的好律師。”
“找不到也罷，我看你還行，知道‘追加’，知道‘申請’，連‘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都知道。”
本來我要說不好意思剛才知道的，後來沒說，主要是想給虞法官對我的訴訟能力保留一點想像空間。
得到虞法官的認可，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我心裏還有好多話要說，但後來就再沒說出一句來。
虞法官看來非常理解我，他深情地點點頭：“我明白，不用說了，你放心回去吧。”
......
第二天我收到了虞法官的回函，函中說：“該申請書合情合理尤其合法，應予批准。今依法正式將大紅房地產交易中介公司列為本案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依附於被告一方，並予傳喚。”回函中還附有一通知，要求原告被告外加第三人，於一周后悉數到法院接受調解。
申請書被法院批准了！上面蓋着法院的大紅印章，還有虞法官的親筆簽名。我為自己第一次撰寫法律文件就獲通過幾乎欣喜若狂，要知道那是人民法院正式批准通過的啊！
更為重要的是，法院已將老費“依附於被告一方”。好啊，從此以後你老費就歸我管轄。縣官不如現管。老費啊老費，你今天落入我手心，看我以後不像“膘”形大“嫂”那樣招待你！
要告訴楚貝，馬上就彙報！要讓她知道，你龐哥不僅念得一口抒情好詩，還能寫出一手通法美文。
惡氣頓消，人心大快！
4.啊第三人
晚上接到老費的電話屬意料之中。
電話那頭的聲音凄涼無比，慘不忍聞。
我說我申請追加的第三人是中介公司又不是你個人，你在這裏哭爹喊娘的幹什麼。老費說公司領導接到法院傳票后暴跳如雷，說誰惹的禍誰負責。老費還誠懇地要請我出來喝茶，我說茶就不喝了，因為做好一個人比喝好一杯茶更重要。我又說，你老費讓我十分失望百分心痛千分生氣萬分憤怒。
接着我同他談起了責任談起了人生，也談到了現實談到了理想，還談到了人活着的價值與意義。婚姻和家庭沒談，因為目前在此方面我自己還有待改進。我提醒他說，現在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誰也別擔心跑了誰。
最後我說，你老費現在來到了人生新的十字路口，是執迷不悟繼續為虎作倀，還是懸崖勒馬猛然回頭是岸，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
老費讓我放心，向我保證他已經掂量好了，他現在十分迫切地只想問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實在想不明白，我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虞法官的插足第三者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盡想好事。首先不是插足；其次就目前虞法官的個人狀況，你老費也無足可插；最後你也不是第三者，而是第三人。再說也不是虞法官的，是善律師的，不，也不是他的，你這種人白給人家也不要，你是本案共同訴訟的，全稱為‘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
“沒人管我？”
“我管！法院已經把你‘依附’於我了。倒霉，我真不想多管閑事......”我提高了嗓門，“你知道什麼是‘依附’嗎？”
“我知道，就是歸你管，聽你話，跟你走......”
“還要不讓我操心，不讓我生氣。”
“知道知道。那我的地位與待遇呢？”
“地位低下，既不是原告又不是被告。待遇嘛，也談不上什麼像樣的待遇，相當於次品降級處理吧。”
“為什麼要歧視我？”
“不是歧視，是因為......因為是第三人而不是第三者。第三者嘛你是知道的，偷嘴掐油，盡佔便宜。第三人就不同了......”我盡量使用通俗的法律術語，“你知道嗎？‘者’和‘人’一字之差，但在法律上就有天地之別了，第三人的‘人’在這裏不是人。”
“什麼？連人都不是？”老費大叫。
“人嘛，勉強也算是人，但要低人三等。比如說，這裏已經有男有女了，你一下冒出個第三人，不男不女的，把你放在哪邊都不合適，只能算個陰陽人。再比如說，我們已經是爹是媽了，你再跑來就只能當兒子，如果當爹媽的不認你，你只好去當沒爹沒媽的流浪兒。這就是第三人，再加上‘無獨立請求權’，不能獨立，不能請求，那日子的確寒酸。現在我看你可憐，只得順便將你收養了。”
“那我能幹什麼？”
“基本上什麼也不幹，你跟着我就算是陪公子哥讀書了。平時只能忍氣吞聲忍辱負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對我。對其他人嘛，有時也要張牙舞爪窮凶極惡，當然這要聽我的指令。哎，這就是生活，沒辦法啊。”
“龐總啊龐總，你可要好好收養我啊！”
......
5.屢敗屢戰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聲就大叫不迭。
“......是龐總嗎？”電話那頭聲音好熟。
“是我，龐光。”
“我是善律師。喂，龐總…..”
善律師，又是來者不善？不像，語氣溫和。
“你好，善......”
“龐總，今天我們去辦過戶。我開車順路來接你......”
“過戶？”辦理房子過戶？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喂喂，善律師，是去房產交易中心辦過戶？你同意辦了？”
“是啊，馬上就去！”
“那你起訴我的官司？”
“官司不打了！”
“騙我是狗？”我醜話說在前頭。
“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
呵，終於回頭是岸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畢竟是讀了些書的人，給他點時間他就會明白。本想問問他是怎樣在短時間裏就能做到思想飛躍的，但又一想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好的，我馬上就去。”我立即答應。事不遲疑，說辦就辦，這種人的一大特徵就是心血來潮反覆無常，說不定今晚睡一覺明早一起床又變卦了。
半小時后我坐進了善律師的車。自從上次茶館事件以來，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和善律師接觸過。
“最近......還，還好？”我有些尷尬，其實我們兩人都有些尷尬。
“好，好得很！”善律師回答爽快，倒一下就把車裏的氣氛緩解了許多。
我想仔細看看善律師的腮邦子，又不好意思。聽老費說，上次在茶館裏我用一串紫櫻桃砸中了善律師的腮邦子，是左邊還是右邊搞不清了，反正後果有點嚴重，倒不是砸歪了嘴，也不是砸崩了牙，而是紫櫻桃那極強的紫色素浸透了臉上的皮膚，在腮邦子上留下了一塊若隱若現的五花痕迹。據老費的消息，善律師說了，臉上沒有疤痕的男人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可後來又聽說他為那塊五花肉還私下跑了好幾趟美容院。
我有些內疚。不過善律師當時連茶帶水地將茶杯扔過來也是夠狠的，幾滴滾燙的開水把我的鼻子燙起了好大一個水泡，整整一個星期才恢復原狀，謝天謝地，還沒有破相，只是害得我那些天既不能親小蚯蚓也不能親她媽，還要對她們撒謊說是自己在喝水時燙了鼻子，小蚯蚓和她媽當時就一再質疑：喝水不朝嘴裏走怎麼往鼻子裏灌？
“善律師，我們去哪？房產交易中心不在這個方向......”見車子與目的地幾乎在背道而馳，我提醒善律師。
“哦，我剛從單位來，辦理過戶的有關證件和資料都放在了家裏，現在我就去家裏拿。我家住在郊區，放馬營。”
放馬營？那可是有些偏遠了。幾年前去郊遊過，那裏風景不錯，適合建別墅。
看來車子還要開些時間，我就還想找些話題和善律師聊聊，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就只好談起了股市。
“最近漲了嗎？”我知道肯定漲了，現在買什麼都漲。
“大漲，漲得我手癢，癢得想打人。”
“喲，你都漲成那樣了。何時拋掉？”
“拋？我就想把你給拋了！”
呵，在幽默方面有了進步，只是差些技巧......
“吱”地一聲，車子剎住了。
到了？善律師的家在這？車外荒野一片，視線之內沒見到什麼別墅小區的影子。
善律師並不說話，獨自下了車，揮手“砰”地把車門推上，又急沖沖轉到我這邊，“嘩”地拉開車門。“下車！”喲，聲音好大。
我下了車，再看看善律師，怎麼了？滿臉殺氣！
“你要......”我頓時不寒而慄。
“PK！”
“單挑？”
“上次茶館讓你佔了便宜，這回重來。”說著善律師就挽起衣袖擺開了架式。
“慢點慢點，善律師，我們能不能用別的方法解決？”
“什麼方法？”
“我建議，你乾脆把我綁架算了，我還有房子做贖金；要不你就來個殺人滅口，這地方合適......”我一邊與他周旋，一邊想着如何在這特殊環境裏克敵制勝。
“你少來這一套，你以為我不懂法啊，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條，綁架他人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我也不殺你，殺人償命。我不傻，我不會因為你而徹底毀了我的幸福生活。”
“你不是已經和我打了官司嗎？怎麼還要打人呢？”
“打人打官司兩不誤。”
“那我告訴你，法庭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戰場上得到，戰場上你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從法庭上得到。”
“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幹什麼？”
“今天我想叫你在床上修養三月。”
“那你就不怕今天我叫你就地車毀人亡。”看自己對打贏這場戰爭已經心裏有數，我就加重了語氣，“來吧。”
善律師果然聽話，他“噌”地一下就衝過來了。衝到面前時，我才第一次感覺他是那麼高大。不想活了，他說。我太想活了，我說。“啪”，對方突然重重打來一拳，我立即感覺到左邊臉腮一陣地震般的疼痛，嘴裏可能被打得稀里糊塗了。這一拳力大勢沉，又是突然襲擊，打得我扭曲着向後唰唰唰退了好幾步。我像一隻被用力拉直了的彈簧，一收縮轉眼又唰唰唰地彈回到他面前，接着偏頭躲過他打來的一記上勾拳，不等他再次出手，我的右腳已經與他的褲襠就要零距離接觸了。
打蛇打七寸，踢男踢褲襠。就在衝著他的襠下踢去時，我那隻綳直了的腳卻拐了個方向，朝着他的小腹奔去了。男人嘛，寶貝就一件，弄壞了那生活就沒法過了，治人於死地也不能治人於斷根，再說了，善律師也沒壞到那種非要讓他從此支撐不起來的地步。不過那踢出的一腳感覺也很踏實，除了聲音沉悶，我的腳面明顯地接受到強勁力度的抗擊。他叫了一聲，捂着肚子彎了下來。
一分鐘的戰鬥，一個回合。
不知是我的那一腳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有效，還是善律師要孤注一擲地同我決一死戰，他“呼”地一聲又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撲倒在地，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咦，好重，死沉死沉的，平時怎麼看他也不會有這個重量。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臉上痒痒的，像有一條毛毛蟲在爬，還慢慢地爬到了嘴邊。蟲子裏面只有小螵蟲還算可愛，其餘的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有一次在樹下乘涼，上面掉下一根樹枝正好落在我頭上。樹枝貼在頭皮上還不肯掉下來，我就抬手去抓，可抓在手裏軟不啦嘰刺不吧啦，媽呀，是蟲，毛毛蟲！好大一條毛毛蟲，因為抓在手裏就像抓着一條刺黃瓜。我嚇得立即鬆開手，發瘋似地搖晃起頭來，拚命地搖拚命地晃，直把頭搖晃得像吃了搖頭丸似的。
此刻情況更糟，大毛蟲不是落在頭上而是要爬進嘴裏。我一邊咬牙閉嘴一邊睜開眼睛想看個明白。哇，不是什麼大毛蟲，原來是一隻毛絨絨的大耳朵，善律師的。大耳朵就在嘴邊，等待着我如何處理。俗話說，嘴邊的肥肉不得不吃。耳朵算不上肥肉，可比肥肉還香，從小我就喜歡吃豬耳朵。人耳朵沒吃過，大概不好吃，尤其是未經加工過的。不能吃還不能咬？小兵張嘎就咬過，拳王泰森也咬過。我覺得牙齒好癢，就張開了嘴，張得好大，那隻耳朵自己就鑽了進來，此刻只需牙齒上下一閉，“喀嚓”一聲，半隻耳朵就可到嘴......哎，不能咬，咬人者一向名聲不好，尤其是咬人耳朵，再說這耳朵還有一股異味，口感一定很差。我心裏不好受，就憋足了氣，“呸”地一聲將它吐了出去。力道足口氣大，沒想到這一“呸”倒演繹成了中國傳統武術中的一個絕招－－－“單風灌耳”，只聽見“轟”的一聲，他仰面朝後，一下子落在好幾米外的地方。
估計善律師已經喪失了戰鬥力，我也就原地四腳朝天地躺在了草地上。草很深，躺着很舒服。我用手抹了抹嘴角，還好，沒看見手上有血。
我有些難受，不是身上是心裏。又打架了，而且是近期內的第四架，不，是第五架了，那一場“人鼠大戰”也應該算，因為那隻鼠爺一點也不比善律師省事......五十歲的人了還在經常打架，這怎麼都不太說得過去。這一架也不能告訴楚貝。我不想通過打架來提升自己的陽剛之氣，更不想通過武力來展示自己疾惡如仇伸張正義的素質。楚貝，我實在是不想打。
不好辦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人和人打出來的。以前文化大革命時期，造反派和保守派都高呼要文斗不要武鬥。那時我十來歲，看到文鬥武斗天天都有，文斗是罵人，武鬥是打人。看來有時侯就是不得不罵，有時侯就是不得不打。只可憐我那奉行的與世無爭的中庸之道，看我怎麼向你交代喲。
嘟嘟嘟地，風吹得好響。嗯，不是風，是汽車的發動聲。我翻身起來一看，善律師不見了。想起剛才善律師說的“騙你是狗不是狗以後就知道了”那句話，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想馬上看看他現在究竟是什麼，就喊：“善律師，善律師......”沒人答應。遠處有一輛車，偌大的一個車身已經變成了一隻小火柴盒......
我拿出手機播通了楚貝的電話。
6.風吹草低
兩個小時過去了，一輛小車出現在眼前，車身上印着“新聞採訪”，楚貝終於來了。
“龐哥，是你嗎？你怎麼跑到這裏來的？”楚貝從車裏跳出來，滿臉疑惑。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裏來的，眼睛一睜開就發現自己躺在了這裏......”
“怎麼可能，難道是從天而降？”
“對，對，從天而降，從飛機上摔下來的。我從家裏起飛，準備坐飛機到你的辦公室去給你送盒飯，當時飛機門沒關好，我就滑......”
“盒飯呢？”
“在。一葷三素......吔，放到哪去了？”
“哎喲，怎麼了？你的臉，都腫起來了......”
“從天上摔下來，能不摔壞點什麼地方嗎，沒事。”
“龐哥，你不要嚇我。你，你是不是亂了，精神錯亂......”楚貝倒退了一步，伸出兩隻手指問我，“龐哥，你看這，幾？”
“五。”
“糟了！龐哥，我現在要做個實驗，我要狠狠地打你一巴掌。你放心，我是愛你才打你，愛得越深打得越重，不是故意打，不，也是故意，反正不是往死里打的那種。這一巴掌可能會狠一些，但我絕對是有掌無心有情無意，打在你臉上痛在我心裏。如果你能感受到疼痛，說明你是正常的，否則......”說著楚貝閉上眼睛，掄起胳膊就沖了過來。不就一巴掌嘛，承受一巴掌的能力我還是具備的，何況又是自己心愛的人打的。我也閉上了眼睛，準備配合楚貝完成這次“疼痛測試法”。剛閉上眼就感覺到面前一陣風聲大作，一定是楚貝掄着胳膊往下煽時颳起的風。哇，這一巴掌的力量是不是太大了一點？不行，這樣的巴掌還是迴避為好......我頭剛一偏過，耳邊就一聲呼嘯，睜眼一看，楚貝煽了個空，一個趔趄就摔在了我身上，我就順勢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兩人一起滾進了深深的草叢，於是人草合一，戰場就變成情場了。
風兒習習，草兒彎彎，人兒飄飄......
楚貝，我沒精神錯亂，我身心健康，我想你，我一直想帶你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就到這裏來了......龐哥，你千萬別出什麼問題，我愛你......來吧，這裏是好地方......是的，很美，風吹草低見牛羊......來吧，風吹草低見夫妻......能行嗎？行，堅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