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兵
毛求長和村裡一同被征的青年一起,排着隊爬上了村口綠豆蒼蠅一樣的卡車。
毛求長是最後一個爬上去的,一個兵關了車廂擋板,轉頭上了車。毛求長就趴在車沿上,朝着村口的毛老爹笑着用力揮了揮手,一臉輕鬆的樣子。
可車廂里其他人就沒這麼心大了,抱作一團哭的一塌糊塗。眼淚鼻涕一把一把溜出來糊了滿臉。有兩個青年還朝着車沿往過爬,被一旁的老兵抓着后領子一把揪了回去。
轟的一聲,卡車發動了起來,老兵放下了車廂的帆布,車廂一下子變得黑不溜秋的,只有車沿邊透進一點光,細細碎碎的,隨着卡車的晃動上下擺動左右搖晃。
黑暗中,車上的人都安靜了,只是偶爾傳來幾聲抽泣,毛求長摸了摸衣服兜里臨行前父親硬塞給自己的兩塊銀元,心裏計劃着離家后未知的生活,慢慢地迷糊着睡著了。
11月3日早晨,無錫的傷兵醫院裏,齊恆活動了一下手臂,熟悉了一下不受繃帶束縛的自由感,套上軍服,走出了病房。
門外等着一個下士一個中尉,下士敬了個禮,帶着齊恆和中尉上了一輛吉普車。在車上,下士告訴兩個傷愈的軍官他們已經有了新的任命,需要先去無錫的辦事處報道,等部隊撤到無錫再歸隊。
到了辦事處,齊恆和身旁的中尉先互相認識了一下,一起走了進去。辦公桌前坐着一個戴眼鏡的少校,正低頭看着一摞文件。
“長官好!國民革命軍陸軍第88師264旅527團3營8連中尉代理連長齊恆報到!”
“長官好!國民革命軍陸軍第88師262旅523團1營2連中尉代理連長呂宏才報到!”
“啊,你們就是88師的,”少校抬了抬眼鏡,“稍等一下。”他在桌子左邊一堆材料里翻了翻,“好了,這是你們的晉陞令,現在你們是上尉了,拿着這個去軍需處領新衣服,然後代各自的團去新兵營挑兵。”
少校翻出兩張命令,遞給兩人,然後扯過一旁的單據,簡單填寫了一下,蓋了章推了出去。
“記住,每團新兵就500人,還好你們是中央軍,上邊優先給你們補充。你倆來得早還能自己挑一下新兵,後邊來的就沒這麼多好處了。”
少校講完就繼續低下了頭忙着手裏的事情,顯然是下了逐客令,不給兩個人說話的機會。無奈,兩人道了謝,一起走出了辦事處。
“奶奶的,一個團才補充500人,我們團都快打殘了,這點人夠幹啥的。”262旅的呂連長剛出大門就爆了粗。
齊恆正低頭看着手裏的單據,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一個靠着牆抽煙的上尉接了話茬“中央軍?你們已經夠好的了,現在招的新兵總共就那麼點人,還是周邊各地連抓帶騙弄過來的,要補充上海那些部隊根本不夠,你們有補充就偷着樂吧。”
“走吧,咱們爭也爭不來更多的人了”齊恆拉了一下還想說點什麼的呂連長,轉頭看向上尉“勞駕,軍需處在哪邊?”
“出門右轉過這條街的那個路口,看到右邊有個憲兵守着的停了幾輛卡車的倉庫就是了。”上尉丟下煙頭踩了踩,轉頭進了辦事處。
齊恆和呂宏才出了門,沿着大街向軍需處走,路上看到有很多軍人列着隊腳步匆匆的走過,卡車也來來回回的,路旁幾家商鋪做招牌用的旗子還飄着,裏面進出的卻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
呂宏才對齊恆說:“看這滿街的兵,我們這些傷兵也提前歸隊,看來前邊情況不是太好啊。”
齊恆答道:“之前在醫院裏看報紙,報道的情況都是哪裏大捷哪裏大勝,普通人看不出來還以為打得不錯,我們這幫人都知道,有些個地方之前根本就是後方,現在我們去補充新兵,估計又有大仗要打了。”
兩人一邊感嘆着,一邊走到了軍需處,在門口,一個執勤的憲兵少尉仔細檢查了兩人的證件,敬了個禮,領他們到了一個小房間。“請稍候。”少尉轉頭出去,還關上了門。
“軍需處查這麼嚴,看起來情況可能比我們想的更糟糕啊。”
“我也沒想到啊,我們現在兩眼一抹黑,什麼消息也沒有,急也沒有辦法,一會接收新兵了看上邊怎麼安排吧。”
時間不長,少尉帶着兩個抱着一堆東西的士兵走了進來。“這是兩位長官的新軍服和手槍,可以在這裏換裝,我就在外面等,還有什麼需要的嗎?”見兩個人是中央軍的軍官,少尉比較客氣。
“不用了,謝謝老弟了。”呂宏才回答。
“勞駕,可不可以給我這花口擼子補充點子彈?7.65毫米的。”齊恆從衣兜里拿出了當初父親送的那隻手槍。
“之前在上海打光了子彈,後來被送去醫院沒得補充。”
少尉低頭看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是管軍械庫的,不過7.65毫米的子彈應該有,只是存量可能不多,你這個槍只有一些長官在用,我幫你找一下吧。”
得知兩個人是從上海前線下來的,少尉不由多了幾分敬意,轉頭命令一個士兵:“去軍械庫給這位長官找點7.65毫米的手槍子彈,記住別拿錯了。”
等少尉和另一個士兵出了門,齊恆和呂宏才換上了新的呢子軍服,別好上尉軍銜,系好武裝帶,跨上了新的毛瑟槍,拎着鋼盔出了門。門口的少尉轉頭笑了一下“長官好啊,你們的德式裝備庫里庫存很少,好在軍官的裝備有些備用的,不然差點給你們湊不齊了。”
“這個沒關係,回去了我們應該也能湊齊,先別說這個,老弟有煙沒有?醫院裏沒得煙抽,都憋死我了。”呂宏才咧了咧嘴。
“最近駐軍多,這附近幾條街的商店裏都沒得煙賣了,憲兵隊抓得嚴,抓住就沒收,小販也不敢來。不過長官您還得再憋會啊,軍備庫不能抽煙,您得出去了抽。”說著,少尉掏出了一包剛開封的老刀煙,連着一盒火柴遞到了呂宏才手裏。
“那沒問題,老弟真是太謝謝你了。”
“長官客氣了,我是天津人,現在天津叫鬼子佔了,我就盼着能上戰場打鬼子報仇。可惜我們憲兵不能上前線,還是要仰靠你們幫我們報仇啊。”
三個人正寒暄着,那個去軍備庫取子彈的士兵回來了。“長官,軍備庫吳長官說只能給你補充五個彈匣35發,庫存太少了,如果有長官要用他不好交差。”
“姓吳的那個二皮臉,沒點好處就不鬆口。”少尉罵罵咧咧的,“我去問問他怎麼回事,上頭那些長官有幾個有開槍的機會,還給上峰留着。”
“別了老弟,”齊恆趕忙勸他,“有的補充就不錯了,戰場上我也不怎麼用到這個,算了吧。謝謝你啊。”
“那好吧,兩位長官今後一定要小心啊,有緣再見的話請兩位喝酒!”
“好!一言為定!”齊恆和呂宏才應了一聲,離開了軍備庫。
“現在去領人吧,齊老弟可別和我搶啊。”呂宏才開了個玩笑。
“哪的話,這些新兵值不值得搶都不好說呢,才練了一個來月,估計剛會打槍,也就是有比沒有強了。”齊恆苦笑着應道。
兩個人聊着天走到了新兵營的門口,新兵營之前是個中學,後來被徵用了,裏面正在練兵,幾個老兵吆喝着一群新兵正繞着操場跑圈圈呢。
門口的衛兵進去通報了一下,不一會出來一個油光滿面的中年胖子,中校軍銜,引着兩人進了新兵營。胖子自我介紹了一下:“鄙人姓孫,單名一個韜字。是這裏的副站長,兩位就是88師先行補充的負責人吧?”
“是我們,這次奉命領兩個團的補充兵回去,麻煩孫站長了。”呂宏才遞過單據,單據下面墊着一個小包一同塞了過去。
這是兩個人路上商議過的,雖然都是軍官,和齊恆這個軍校生不同,呂宏才是大頭兵爬上去的,深諳國軍內部的黑暗,路上提議給兵站負責人一點好處。好在齊恆出身官宦世家,也明白這些事情,兩個人便湊了一百大洋,塞在一個布袋子裏,等着去兵站送給負責人。
果不其然,孫站長不動聲色的收下袋子,順手裝進衣兜。一張肥臉上一改之前公事公辦的表情,熱情地把兩個人直接引到了操場上,一路上對兩人各種讚美之詞,什麼年少有為必將高升啊,看面相定會大富大貴之類的,兩個人也用恭維之詞應和着,充滿了和氣。
到了操場,孫副站長一邊喊來一個中尉叫他集合新兵,一邊告訴齊恆兩人。本來上邊只批了500人的編製,但是看他們是上前線打鬼子的,自己偷偷做主給兩個團各加120人,夠多組一個連了。自己看他們倆面善,所以他們還可以先挑年輕力壯的,只是不要講出去云云。
兩個人心中鄙夷,嘴上卻還是多謝老哥照顧之類的話,正互相拍着馬屁,新兵的隊伍集合了。
齊恆和呂宏才總算找到了離開孫站長的理由,便一邊走過去挑兵,一邊問孫站長來不來。孫站長收了好處,懶得再站這裏耗時間,收了單據給兩人發下批條就找借口溜了。
總算安靜下來的兩個人在隊伍里搜尋了很久,才在一群一個月前還是農民的青年裏湊夠每個團620人的新兵。當時毛求長站在隊列里並不起眼,只是前一天吃了地瓜喝了涼水,加上一身寬大的舊軍服太不合身,用草繩繫着褲子,一個屁沒憋住崩了出來,竟然綳斷了腰間的草繩。
正巧齊恆走到他身邊,因為之前新兵訓練,老兵教了好多次要他們聽話,叫那個什麼?對,令行禁止,反正就是見到長官和老兵要尊敬。這次來了兩個軍服筆挺的軍官,一看就和兵站的胖子站長不一樣,連平時嘴裏喜歡罵罵咧咧還喜歡揍新兵的老兵教官都站的筆直,自己卻放屁崩下來褲子,還是在長官面前,毛求長臉都綠了,一把提起褲子,戰戰兢兢想給齊恆道歉卻張不開嘴。
齊恆被嚇了一跳,隨即噗嗤笑了出來,聽長官笑了,旁邊幾個新兵再也憋不住了,也都哈哈笑出了聲。
“笑什麼笑!想死是不是?長官還在呢!”一旁的老兵教官趕忙制止,“毛求長你小子完蛋了”一邊惡狠狠地瞪着兩手抓着褲子的毛求長。心中又氣又怕,生怕惹怒了這個中央軍的年輕上尉,也氣毛求長給整個新兵丟了臉。
“哈哈哈,沒關係。”齊恆揮手制止了想打人的老兵,“你叫什麼名字?就是你,放屁那個。”
“報,報告長,長官,我叫毛,毛求長。”平時嘴挺靈活的毛求長現在完全結巴了。
“報告長官,他叫毛猴!”旁邊一個新兵幸災樂禍的補充了一句,平時總說不過毛求長,想揍他毛求長又精的像猴,抓他也抓不住,這次總算報了一次仇。
“毛猴,哈哈哈,你別緊張,我又不吃人,以後你跟我混吧。”齊恆看毛求長瘦瘦小小還是個孩子,想着這個孩子可別當了炮灰,自己帶着可以當個通信兵,便笑着把毛求長收到了麾下。
在其他人羨慕的目光里,毛求長和一千多新兵加入了德械88師的序列,成了中央軍的一員。
齊恆和呂宏才重新去了躺辦事處,接到了新的命令,得知88師即將後撤修整,於是帶着一干新兵暫住在兵站里,等着大部隊回來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