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聽松會誰人奪四 狼煙起何處安息(五)
雞叫三遍后,啟明星拖着一片魚肚白緩慢地爬上了東邊的山頂。慢慢地,太陽也出現了在那裏,將啟明星與魚肚白吞噬,將一縷光照射在潯城山上,將聽松軒旁的兩個身形投射在地上,影子修長而虛浮。
那兩個人卻身形高大,站姿如松。
年齡稍長的膚白如玉,稜角分明的臉上鼻樑高挺,讓人見了忍不住多看兩眼,嘴角一直掛着的淺笑又讓人心生親近之意,下衣擺在風中上下飄蕩,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瀟洒。
年齡較小的濃眉大眼,臉上的稚氣還未完全褪去,卻強裝出一副大人的沉着穩定,讓人忍俊不禁。他的右手隨意揮動着,閃着絲絲亮光。那是以白金細絲編織而成的手套,異常堅韌,一般的利器都不能損傷其分毫。
尹深看到宋琦的樣子,問道:“猴兒,真打還是假打?”宋琦急道:“當然真打。”他知道尹深不會先出手,話未說完,雙掌推出,右掌在前,排山倒海般直擊向尹深的心窩,左掌在後,伺機而發,將尹深上下左右的退路封住,正是覺路掌中的一招“路在何方”。尹深輕飄飄地向後一躍,長棍漫不經心地戳向宋琦的右肩。
聽松軒里傳來一陣喝彩聲,宋琦的攻勢氣勢磅礴,尹深的反擊輕如落花快如飛燕。
潯城山上一座佛道共享之地,除了主山上有號稱“潯城山派”的道士之外,半山上還有一座賓山寺里住着許多和尚。千百年來佛道二家在山上相處融洽。潯城山一派因佔據了主山,為表對賓山寺的敬意,他們的許多武功都以賓山寺附近的景點命名,如覺路,如摩青。
沿着潯城山的階梯向上,過了號稱潯州城的龍脈之地的龍潭,便可見一座石頭天然堆積而成的門,從此門進入,便可到達賓山寺。不知寺里哪位高僧在此門上寫有“覺路”二字。
“覺路”二字在佛家中表示成佛之路,潯城山一派取來作為掌法的名稱,則是時刻提醒門下弟子要有正路,不可行差踏錯。因此,覺路掌是潯城山弟子最早接觸到的本派高深武功。
覺路掌的要訣在於“雄”與“直”。雄是招式軒昂,氣勢若猛虎下山,威武如游龍出海。直是招式間轉換無痕,如黃河千迴百轉,卻分不出哪裏到哪裏是一回,哪裏到哪裏又是一轉。
宋琦見尹深的長棍戳來,也不待那招“路在何方”使完,悄無聲息的變招,側身避開長棍,右手變爪,扣向尹深的手腕,左手拍向尹深的面門。這一下變招如行雲流水,氣勢又像獵鷹撲兔,當真是宋琦竭盡全力所為。
尹深依舊微笑道:“好機靈的猴兒。”
宋琦得到誇獎,一臉的高興,天真爛漫,道:“多謝師兄誇獎。”
聽松軒里眾人也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嚴思遠好奇的問道:“宋師兄怎麼聰明啦?”
錢思寧將一顆瓜子扔進嘴裏問道:“你看宋琦的招式怎樣?”
嚴思遠一臉崇拜地道:“不愧是宋師兄,每一招都勢大力沉,不知道我練多久才能達到這個火候”
錢思寧循循善誘道:“是呀,每一招都是用盡全力的殺招。”
樂思致一拍大腿,突然大聲道:“哈,我知道了。”
嚴思遠眨着眼睛問道:“知道了什麼?”
樂思致道:“宋琦的內力不如尹師兄,越往後對他越不利,因此他想先發制人,一開始就一頓強攻,想打尹師兄一個措手不及。”
嚴思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錢思寧則悠閑地往嘴裏拋着瓜子,對着二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說話間,場中的二人又鬥了十幾招。尹深還是面色平靜,氣息如常地絮絮叨叨說著話。宋琦每一招依舊如虎嘯龍吟,卻不敢隨意說話回應尹深的絮叨。
牛思靜淡淡地吐出一句:“九泉棍法也是越往後威力越大。”
在潯州古城往西看,可以看到潯城山上一座拱橋在薄霧中、松林間若隱若現。那橋名為虹橋。虹橋旁有一泉名為鼎泉,泉水從泉眼裏湧出,在山石間汩汩而流,形成了一條小溪,如一條白練纏繞着虹橋。傳說,曾有兩個潯城山的弟子貪玩,用沙泥壘成一座小壩,堵住了這條小溪。溪水越積越多,在虹橋旁形成了一個小湖,終於在第五天壓垮小壩,以前緩緩而流的溪水奔騰而出。這一切都被潯城山上一位奇才看到,他從中悟到了積少成多,水滴石穿的道理,創出了這套名為九泉的棍法。
因此,九泉棍法的要訣在於一個“蓄”字,這裏蓄的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對方的錯誤。九泉棍法通過一招招看似普通的招式逼迫對方犯錯,每一招下來對方可能也只是出現小偏差,但一個個小偏差積累下來,就可能出現大破綻。
潯城山的弟子將這套棍法使將出來,總有一種溪水緩緩流動的從容。像木棉、蒼松這樣的高手,即使滿身血污與人生死相鬥,如果使用的是九泉棍法,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
如今尹深在宋琦虎嘯龍吟的攻擊下,神情泰然,就像只是閑時坐在潯城山上某塊石頭上,看着天上的雲捲雲舒,看着山上的花開花落,看着林中的霧起霧滅。
聽松軒里寂靜無聲,眾弟子都已看出,宋琦這樣每一招都是用盡全力的打法,堅持不了多久。又看出尹深看似隨意地揮灑長棍,其實是在編織一個網,將宋琦困在其中,等待他露出破綻,給予他致命的一擊。眾人都在安靜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後一片雲飛遠,等待着最後一片花落地,等待着最後一層霧散去,等待着溪水終將衝垮水壩的那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