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風雨
未至人定,又下起了小雨。
翁軼被這雨聲激起滿腹愁腸,坐也坐不住,又走到了庭院。
剛好撞上了陸行霈。
她走的急,自然看不到正在迴廊拐彎的陸行霈,兩人就這樣相碰。
陸行霈只覺得小腹一痛,翁軼卻被衝力帶到地上。
頭疼,屁股也疼。
“你走這麼快乾嘛?!沒長眼睛嗎?!”
耳旁儘是陸行霈的挖苦。腦袋也疼了。
陸行霈見她半天不起身,“怎麼,腿也折了嗎?”
這倒真沒有。
翁軼正要自己爬起,就被陸行霈薅着后脖頸子拽了起來。
翁軼:……真謝謝了。
“怎麼不說話?!”
陸行霈看着翁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翁軼懂了。
“雨天路滑,無意衝撞了王爺,草民真是——”
“翁軼。”
陸行霈突然打斷她。哦,不想聽道歉啊。那想聽什麼?
翁軼不懂了,雙目專註地看着陸行霈,像是要從他眼裏讀出點什麼。
陸行霈也看着翁軼,她又同以前一樣,用那雙無辜的眼睛看着他。
雨打檐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雨勢變大了……
陸行霈心裏更躁了,“我扶你起來,你都不會道謝的嗎?”
翁軼這時終於讀懂陸行霈的眼睛,是藏在暴躁背後的期待。
洪同山前世養過一隻獵犬,特意牽過來同她炫耀。那隻大狗脾氣不小,洪同山廢了好大工夫才馴服它。帶它去圍獵,不過片刻便給洪同山叼來一隻果子狸。它把獵物甩到洪同山身前,仰起頭顱看着洪同山。
它那時的目光,竟然同眼前陸行霈的目光高度重合。
翁軼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是我愚笨,竟然忘了向王爺道謝。”
“隨手而已,沒什麼。”
……又歉虛起來了。
陸行霈的腹部已經沒感覺了,可翁軼的額頭卻慢慢泛上了紅。應該是挺紅的,惹得陸行霈不得不在意。
“快滾回去休息吧,還在這兒傻站着,是專程煩我的嘛?!”
翁軼剛從屋子裏出來,斷沒有回去的理。
“王爺多慮了,草民萬不敢礙王爺的臉。只是屋子裏憋悶,才出來轉悠。”
翁軼不說因何憋悶,陸行霈卻知道。
“怎麼,還在擔心你那個叔父。”
翁軼點頭。
這事兒由不得她不想。
京中還在下雨,更何況嶺南。嶺南的雨多下一刻,百姓便多幾分苦難,翁擇校也就少幾分生機……
翁軼遲遲不回話,陸行霈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就這麼擔心你那個叔父?”
翁軼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不止是我叔父。嶺南雖然偏遠貧困,可僅一省百姓之數就佔了我大都朝十分之一。趟若‘朝廷’真的坐視不理,恐怖會激起民憤。西方敵國虎視眈眈,到那時,大都內憂外患,難道真的要同前世一樣,丟了落雁關?!”
翁軼頓了頓,似乎是要平復自己的心情。
“落雁關是我大都咽喉,不能丟!你忘了前世慘狀嗎?!”
陸行霈當然記得。
翁軼慨然道:“多少無辜百姓被屠殺,街道上的血下了多少場雨都洗刷不凈!”
陸行霈回道:“知道,我已經派人去了。”
“事在必得,陸行霈倘若你真的要做國君,那就護好百姓。民心不可失……”
翁軼說完這話就後悔了。
多說多錯,她從來不懂陸行霈,也看不出他是暴君還是明君。
一團亂麻,兩個人的心都亂了。
“這事兒我自會處理。你趕緊回房看看自己的頭吧,醜死了。”又紅又腫的。
“知道了。”
陸行霈對她的話避而不談,翁軼也沒了跟他周旋的心思。
只回頭看了眼院中杏花。雨打風吹,已讓這一樹嬌花落了半數。落在地上,碾在了塵埃里。
翁軼嘆了口氣,轉身回房。
陸行霈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衛一。”
一個人影憑空閃現,而後跪在陸行霈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來人正是陸行霈安排在翁軼身邊的‘書童’之一。
“譚曉德到嶺南了嗎?”
“快了,這半月他快馬加鞭,距嶺南應該也就百里了。”
“嗯。”
還是太慢了。
——
嶺南。
今日又是一場暴雨。
山洪還未泄,今天又是雪上加霜。
翁擇校奔走半月,只借到了三船梁。嶺南又降暴雨,翁擇校連夜趕會嶺南。
“如何?”
……
堂下無人回應他。
“諸位大人,我是在問有哪些地方受了山洪?”
堂下有人起身回應,“暴雨是夜裏降下的,今日剛起身我們就被您叫了過來。也沒時間——”
“夠了!”
翁擇校打斷他。
“那你們就隨我一起去看!我這府前不久就是蜢山。山不高,卻足夠諸位大人看清這人間慘狀。”
“這……”
“不妥吧……”
“對啊,山洪肆虐,還是先救百姓……”
“張大人說的有理……”
翁擇校冷笑一聲,“搶險的兵馬我昨夜已經安排好了。今日只有一件事,就是讓諸位大人好好看一看自己治下的百姓!請!”
翁擇校伸手指路,門外站着一群人,不像兵也不像災民。面色肅然,姿態如松,可衣物上沾滿泥灰,怪異極了。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還是決定順着翁擇校的意思來。
翁擇校如今形容如枯草,看上去不像是人,活像個惡鬼。
他們怕他,翁擇校看得出。
翁擇校又笑了,像是在自嘲。
“諸位大人放心,我翁某不向朝廷命官出手!”
一行人這才出發,跟着翁擇校上了蜢山。
山地濕滑,苦了這幾位滿肚肥腸的大人。一會兒是張大人摔了,躺在地上哭號不止,一會兒是李大人崴了腳,停在半路,不動了。
翁擇校轉身不看他們,看向沉默着跟着他們的那群人。
“你們扛上這兩位大人。”
可他們雖然有勁,肩上卻是骨頭,堅硬的骨肉把這兩位大人硌的苦叫連連。
翁擇校回過頭不再理會他們。
——
“什麼地界了?”
譚曉德渾身濕透,雙目被雨水打的睜不開。
“回大人,前方就是蜢山了。您回馬車裏吧。”
“不了,馬車上山不便。時間緊急,我們就這樣走吧。反正我已經濕透了,不怕什麼。”
“嗯,這雨可真是邪門,又是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