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影

第二章 鬼影

一種極度的恐懼,如同蜈蚣般爬滿了我的全身。

不知為何,已經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的我,在這個乾枯瘦小的人形物面前,產生了必死無疑的預感。

就好像冰霜緩緩覆蓋自己的雙腿,又似泥土逐漸沒過胸脯。

完全無法逃脫。

齊家方士驅邪,需要澄心鍊氣、導念於物。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要將自己的強大意念,灌注到五行相合的事物之中。

可眼下這種情況,我連平心靜氣都做不到,更別提佈陣和驅邪了。

就在恐懼徹底將我的意識擊垮之前,我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咯咯、咯咯”,像是母雞在叫。

這種咯咯聲越來越大,直到完全籠住那可怕的“嘎吱”聲。

白色的邪祟不動了。

緊接着,我聽到一陣刺耳的巨響,就好像電流故障的“滋滋”聲,簡直要將我的耳膜撓穿。

我抱住頭痛苦地倒在地上,已經無暇去思考,何時起我已經恢復了動作的自由。

無數道尖銳的響聲中,四周的雪白開始融化、沸騰、膨脹,最後竟像一個充滿了的氣球,“砰”的一聲,在我眼前炸開。

我不由自主地嘶嚎出聲。

雪白的爆炸造成的後果,是嗡嗡作響的頭腦,與視野里大片的雪花點。

我抱着腦袋,在地上無力地抽動,有一瞬間差點嘔吐出來。

恍惚間,我感覺有人在拉扯我的胳膊。我用力擠弄雙眼,終於勉強看清現在的狀況:

滿地都是人。

他們披着白袍,面色猙獰。有的人雙目鼓突、牙關緊咬;有的人嘴巴大開,交手擋面……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的死亡氣息。

爺爺呢?雀兒呢?

我瘋狂地找尋着那兩道熟悉的身影,卻不明白自己是否想要找到。

忽然,我感到一雙手伸到了我的腋下,用力將我往後拖。

我回過頭,撞上了雀兒通紅的臉。

或許是剛剛的奔跑,又或許是我的體重,他現在上氣不接下氣,但依舊死命地將我往後拖。

“雀兒……”我說,嗓子啞得發痛,“你快走吧,我還要找我爺爺……”

“爺爺?你爺爺?”他的聲音顫抖着,似乎還帶着一絲哭腔,“你爺爺在那裏!”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我爺爺倒在地上,怒目圓睜,攥緊的雙拳中,隱隱露出一張紙。

我爺爺死了。

我想着,莫名覺得平靜。

在雀兒的幫助下,我掙扎着站了起來。

不知道現在已經幾點了。山上起了大霧,濃霧之中,有一道漆黑的人影。

它站在那裏,搖搖晃晃,黑色的身形彷彿牛奶中的一滴墨,慢慢地稀釋着。

我自小就對邪祟異常敏感。所以,我能確定,它就是轎子裏的東西。

“齊一平,快走吧,我們快走!”雀兒急切地拽着我的胳膊。

“雀兒。”我說著,甩開他的手。跨過地上的屍體,我來到爺爺身邊,蹲了下來。

“你下山去。找不到路的話就先躲着,等到霧散了,就趕緊走。”

我用力掰開爺爺的手指。裏面是一張泛黃的法陣,陣眼有一塊未乾的血跡。

由內而外,法陣中分別畫著一個小而精緻的太極、四個怪異的字符、隔成六段的符語環與八卦。

如果去掉符語環,那這就是一道極其厲害的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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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引天地、四象、八方神之氣,以施咒者為介導,將驅邪正念投射到邪祟上。

但是,一旦有所差錯,輕則法術無效,重則陣毀人亡。

爺爺從來沒有用過這個法陣,也叫我不要碰。我們家素來屬於溫和派,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殺陣、徒增殺孽。

若是平時,我肯定會想別的辦法。這個陣本身危險不說,法圖似乎還被改動過,不確定性太大。

可是,現在我的爺爺就躺在這裏,我的面前。

而我身後,是更多人。

這個邪祟能放倒多少方士,就能禍害幾倍之餘的常人。

驅邪證道,濟世救民。這是齊家人代代相承的訓誡。

現在,到我了。

我撿起那張陣圖。霎時間,我感到方才一直壓抑的情緒,海嘯般將我吞沒。我不由自主地大吼一聲,拔出腰間匕首,撲向那道不斷接近的黑影。

身後,雀兒像是在大喊着什麼,但我已經聽不清了。

手起刀落,我劃開自己的手心,將法陣握在手裏,然後狠狠地蓋在邪祟“臉”上。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似是摸了個空。

但緊接着,我聽到一陣刺耳的“嘎嘎”聲,那邪祟開始顫抖,渾身散發出污濁的黑氣。

“吱吱——”某種類似於骨骼被烤到縮水的聲音,從它不斷張開的嘴中擠出。

可我心裏無暇顧及。那時候,我只覺得炙熱。

“諸天領命!”我喝道,就像我爺爺無數遍做的一般,“邪牲既亂,正氣何來!”

手心爆出一股灼烈的熱,我彷彿聞到了炙烤的焦臭。

邪祟發出的“吱吱”聲越來越急,它的“四肢”也如水中倒影般,劇烈地晃動着。

突然,我感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爬到了我抬起的手臂上。

那是一團漆黑。

這時,我才發現,四周再一次變得光亮異常,而空無一物。

我抬頭。

眼前不再是一團黑影,而是一個蒼白腫脹的人。

它的臉被陣圖覆蓋,但並不影響我感知到它那陰毒的眼神。

隔着一張微微散着血光的陣法圖,我們四目相對。

突然,顱內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脹痛。我忍不住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夢裏,我不斷地奔跑。

我的四肢完全不聽使喚,如同斷線的木偶肢體,嘩啦啦地擺動。

但“我”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感到無上的快樂與愉悅,就差唱起歌來。

黑暗的盡頭,是一片光亮。光輝中,站立着無數形似俄羅斯套娃的、大致有兩米高的土偶。不知為何,這些土偶都沒有五官,像是一隻只空洞的繭。

我停在了邊界處。

恍惚間,有許多細微的聲音,蠶絲一般牽引着我,要我踏向光明。

而就在我抬起腳步的時候,一股強烈的擠壓感降臨在了我的身體,如同一隻巨手,狠狠抓住了我。我感到五臟六腑都被捏得脫離了原位,肋骨噼啪作響——

我從醫院的病床上坐了起來,渾身冷汗。

母親坐在床邊,看到我醒了,驚喜地叫來了護士。

她們說,我已經昏迷七天了。

七天前的凌晨,四處找尋我蹤跡的家人們,撞上了將我從山裏背回來的雀兒。

二伯聽雀兒講完事情始末,臉色一下子變得灰敗。他重重地坐下,靠在藤椅上,點起根煙。

隨後,他便召集家裏所有空閑的方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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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帶下了許多屍體。

據二伯說,這些屍體大多是與我家交好的、驅邪門派的長輩。

這幾天來,二伯忙前忙后,與無數人接洽,才堪堪將他們的遺體交還給了親屬。

我家家主是隔代傳承的,意思是,現任家主滿五十歲后,會從孫輩中選出有能力者,擔任下下任家主。

比如說,我二伯是被爺爺的叔叔選中的,而爺爺的叔叔死後,由爺爺繼任;爺爺去世后,再由二伯繼任。

所以,爺爺的葬禮是由二伯主持的。

本來,爺爺在遺書里寫道,如果他去世,無需留戀,儘快下葬,一切從簡。可二伯說了,爺爺之前最疼愛的是我,無論如何,還是要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於是,我辦理了臨時出院手續,跟着母親來到火葬場。

那一天,我感覺整個人都是木的。

跟着親戚們圍着爺爺蒼白的屍體,我轉了一圈又一圈。聽着他們嗚嗚的哭聲,總覺得不太真實。

最後,看着工作人員將爺爺的遺體送進焚化爐,我終於開始意識到,一個教我立身處世之道的人,走了。

七天的昏迷讓我頭暈目眩。可我用盡全力站着,挺直了身體,就像曾經爺爺要求我的那樣。

二伯走到我身邊,輕輕摟了摟我。

他說:“一平,不要太自責了。

“爸請了那麼多厲害的長輩,都沒能壓住那個邪祟。最後還是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鎮邪儀式失敗的原因絕不在你。你也知道,如果儀式對人數有嚴格要求,他們會仔細清點人數的。”

他張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焚化爐內燃起的火焰,這個向來冷靜的人背過身去,狠狠揉了一把眼睛,然後再沒開口。

火化結束后,大人們開始組織離去。我站在門口,麻木地向他們道別。

到了最後,只剩下與爺爺最親的一些人。大家包了一輛麵包車,準備送爺爺最後一程。

我站了許久,也有些累了,便坐在門口的長椅上。

爺爺的骨灰會被葬進祖墳。祖墳是一塊沒有任何名字的墓地。齊家所有家主,最後都會埋進這裏,從此以後,很少會有人再提及他們的姓名。

我們家認為,只有名字徹底被忘記,一個人的魂魄才能以無垢的姿態投入輪迴。而一個無垢的靈魂,來世會平安順遂,永遠不為邪祟所侵擾。

忽然,我聽到車子那邊有動靜。二伯懊惱地下車,大聲道:“你們怎麼回事?說好的車子沒有問題,要再發動不了,恐怕就要錯過吉時了!”

“不知道……之前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該不會……是老人家有什麼想法吧?”司機說。

我突然間福至心靈。站起身,我在心裏默念了幾遍祖訓,然後朝着東方,深深一拜:

“不孝孫齊一平,定謹記祖父教誨,驅邪證道,濟世救民!望祖父路上安好,切莫再掛記愚孫,愚孫……永遠不會忘記家訓與初心……”

是啊,我爺爺最放不下的,是我。

身為驅邪方士,卻察覺不到親人的“邪祟”,不知道這是否是一件好事。

他是不是,還在擔心我有沒好好吃飯呢?

不知為何,剛剛怎麼也流不出淚的我,突然大聲哭了起來。

淚眼朦朧中,我看見親戚們急匆匆地跑來。他們和爺爺一樣,都是看着我長大的人。他們見證過我出生時的啼哭,而此時的我,卻令他們不知如何開口。

遠處,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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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門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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