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海遭掠家敗亡（三）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暗淡，無月無星，遠處的衝天火光顯得突兀又凄涼。
那是村子的方向！
楊坦之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見到火光衝天，並未多想，以為是誰家走了火，拎着兔子，背負弓矢，拔腿便跑，只想快些跑到父親身旁，看看自己破舊的家有沒有遭殃。
他邊跑邊想：爹應該沒事吧？他那麼膽小看到火肯定就跑了。
對……對，他一定沒事的。我要快些回去，幫他把打鐵用的鎚子和過冬用的柴草全部搬出，還有他那一柄用鐵片胡亂做成的破劍也要幫他救出來，爹可是把那破劍看成寶貝……
看着遠處火光，楊坦之心亂如麻，剛開始有些思慮，但到後來心中便不知道胡思亂想些什麼，以至於忽略了後面氣喘吁吁，費力奔跑的趙雪兒。
“你等等我呀！你慢一些！”
趙雪兒見他不理自己，惱怒不已，在家中父親可是把他視做明珠，把她呵護在手中，吃的是白面精米，喝的是清澈甘泉，決計不讓她受一點苦。
可是這種溺愛也有好有壞，趙大戶為了保護她，不讓她出去玩耍，只能在府中活動，這可悶壞了天性好動的趙雪兒，她這才時不時地偷跑出來。
父母對孩子的溺愛早晚會在日後害了他們。
楊坦之出身貧困，又是男身，體力不知比趙雪兒強了多少，此刻奮力奔跑，村子已近在眼前。
越靠近村子火勢越大，火光連綿，天色赤霞。
此刻楊坦之已不再憂心財物，只要楊不屈沒事，他就謝天謝地了。
突然自村南頭跑出兩個人來，天色漆黑，藉著火光，楊坦之勉強看清，那應是一男一女，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兩人慌慌張張向他所在的方向跑來。
兩人穿的衣物都是小山村中難得一見的好貨，男人穿着長衫，女人穿着長裙，可是這體現他們地位的衣物此刻卻變成了索命符，因為穿着長衫、長裙，行動肯定不便。
楊坦之不知發生了什麼，以為兩人因火災逃命，所以他向前跑了幾步，便要呼喊。
沒想到此刻自他們後面又鑽出兩個持刀大漢，叫嚷着楊坦之聽不懂的語言，彷彿在讓那一男一女不要逃跑。
那兩持刀大漢穿着黑色衣物，黑色長靴，帶着黑色面巾，披頭散髮，只有手持的兩把剛刃冒着陰森森的白光，在火的映照下像是燃燒的寒冰。此外他們腰間都別著一個黃色葫蘆，應是盛水用的，成為他們全身唯一的裝飾。
難道是遭了盜匪？早聽說不遠處的懷州城四周盜匪肆虐，官府也無可奈何。楊坦之如此想到。
不對，不對，如果是盜匪便只應搶劫財物，不該放火燒村？盜匪可是靠着搶掠村鎮過活，怎麼可能做出殺雞取卵的蠢事，而且若是盜匪，怎會說自己聽不懂的言語？
說著怪話，燒毀村莊，不是盜匪，那他們只能是……北狄人。
腦海中突然蹦出北狄這兩個字，把自己嚇了一跳，北方不是有長城阻擋嗎？北狄人是如何南下的？
如果真的是北狄人，那村子可是要變成人間地獄，誰也別想活着，自己也應趁着沒有被發現前逃之夭夭，面對大晉朝廷都無法抗衡的兇殘北狄，他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又能做什麼呢？
北狄是北方游牧民族統稱，它包含了白狄、赤狄、長狄、北胡、林胡等二十多支游牧部落，這些部族為了適應高寒乾旱的氣候，實施集體遊動放牧的生活方式。若在戰時，無論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十年前在草原深處的聚北庭，當時還是赤狄首領的拓跋昊聚集了草原上幾乎所有的部落，或殺戮或賄賂，讓各族首領信服，第一次建立了草原上統一政權：北狄。
從此在拓跋昊帶領下的北狄就成了晉王朝的噩夢。
晉國皇帝調派軍隊，修建長城，花費了七年光陰、百萬兩白銀、十萬餘條人命，終於阻擋住了北狄入侵的步伐。
此刻在晉王朝北部正矗立着三座雄關，每座雄關都有精兵強將，像三顆釘子，釘住了北狄入侵的步伐。
寒冷是從楊坦之心裏散發出來的，連帶着手腳冰涼，他迅速俯身趴下，藉助夜色的掩護，隱秘在雜草叢中。
頃刻之間，從村子裏逃出的一男一女已被兩個北狄人趕上。
男人將女子護在身後，扯出身後的包裹，銀錢散落了一地，哭喊道：“這些錢，這些錢都給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放過我們吧！”
楊坦之聽這聲音覺得耳熟，竟然是白天來收債的趙府管家，此刻他已經沒了收債時的裝模作樣，轉變成了哭哭嘰嘰。
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把他的媳婦緊緊護在身後。
那兩個胡人不懂面前這個晉人說的是什麼，但卻知道他是在求饒，可惜他們是鐵血鑄成的狄人勇士，不懂得放人一命的可貴，而更不用說這次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帶走所有的孩子，殺光其他人，燒毀村鎮。
噗呲兩聲，血流如注，直到死亡，趙管家都擋在媳婦的身前。
一個呼吸間，兩條人命喪。
趙管家欺壓鄉里，好貪便宜，決計不能稱為一個好人，但對於他媳婦來說，應該還不錯。
一個人的好壞本就難以定義。
兩個北狄士兵可惜地看着倒地的美麗婦人，露出難過的神色，要知道姿色漂亮的南朝女人在北狄市場上可是能賣到不菲的價錢，足以換取四、五隻綿羊。若是賣到了聚北庭的妓院，價錢還可以翻上一番。
楊坦之用力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殘忍的場面，不由得害怕、恐懼。
他渾身的血液已經凝固，但卻有汗水自額頭低落，一時間不知是冷是熱。
他甚至想拿起身後的弓箭，射殺這兩個該死的北狄人，可他總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控制不住顫抖的雙手。
什麼神射手？不過是個懦夫，是個像他父親一樣的懦夫，一個有着英雄夢卻在關鍵時刻只會躲着的懦夫。
就在楊坦之內心掙扎時，趙雪兒已經跑了過來。
“你跑到哪裏去了？喂！你出來啊！”
她的聲音依舊像蜜糖一樣甜膩，所以兩個北狄人一下就順着聲音看到了她。
兩人見她是個小女孩雙目放光，忘記了地上散落的銀錢.
其中一個人用怪話說道：“看！是個小孩，鬼蜮門的上師說了，抓住一個小孩就可以換取八隻綿羊，抓住兩個小孩就可以換取三匹駿馬，抓住三個小孩就能換取一顆鬼蜮門煉製的獨門丹藥。”
“要是吃了鬼蜮門的靈丹妙藥，你我一定能當上十人長。”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他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晉朝，就是因為這個才燒毀了小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