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書海茫茫又遇卿
進了仲夏,鳴蟬也熱得聒噪。
洛笙停於仙門山腳,拾階而上。
她走的是小路,並不通往正殿,反倒見到一座小樓,牌匾上“書語樓”三字。
驕陽似火,山間小樓里卻涼爽許多。
這是一棟兩層的八角樓。
樓下中心一層鋪有圓狀台階,架上擺的是有些年代的竹簡。
階下地域更寬,周圍立着許多書架,個個都險些碰着天花板。書架一側均特製了木梯,供閱者去取上層的書。
地上印了八卦的詭圖,既不凸起也不凹陷,好像只是為了裝飾地面。
洛笙進門后沒走幾步,卻發現屋裏還有別人。
她貼着書架把步子邁小了,輕輕走過去看。
只見一人背對着她立在群書之中,四周堆滿了古籍。
書語樓收盡天下之書,應有盡有。此人身處書山,染上些書香氣。
一襲藍衣,山中最為普通,卻又最不普通。
他一揮手,周圍空書架上的灰塵盡數消失。再一揮,那一座座書山自行散開,一本本典籍落回原處,好似從來沒有人動過。
洛笙正疑惑什麼人這時候會來這兒,一不小心碰到旁邊的書架,發出了細微聲響。
“什麼人?”那人立馬警覺道。
書架后,洛笙扶住一本險些落下的書,心下疑惑。
怎麼這就被發現了?山上還有修為如此之人嗎?
正想着,那人一個翻身站在她身前幾步遠,一把輕紗劍直指她的鼻尖。
洛笙直直看着他,眼裏似乎藏着一片星海。
一時間,劍客也忘了收劍。
還是洛笙先反應過來,拍開他的劍歪着腦袋喊了一聲:“大白蘿蔔!才幾日不見便把我忘乾淨了?”
雖有責怪,聲音卻是聽得出喜悅的。
亂羽回了神,先是把劍收了,低頭賠了個不是:“你怎麼回來了?”
“沒錢了不就回來了?若是露宿街頭,到時候真如你所說被人賣了……”洛笙仰着臉看他,眉眼也帶笑意,“出息了?敢不告而別了?”
“一時糊塗……”亂羽看看周圍數不盡的書,“原本想着下山尋你,不料……”
“不辭而別是你,要下山尋我是你,如今被我逮着在書語樓里乘涼的也是你——”洛笙見着了他已然心情大好,也忘了路途辛勞,只逗他道,“你叫我如何相信?”
亂羽一時心虛,為自己開脫的話也變得輕聲細語:“並非乘涼……是師父罰我打掃。”
“被罰了?”洛笙愣了愣,忽的笑了,“你那師父是哪位長老,怎的罰人也這般稀奇?”
“師父姓沐,坐鎮揚雲。”亂羽賠笑,“既然你回來了,那這些書——便不着急整理了。”
洛笙原本正打算四處轉轉,聽了這話收回了步子:“為何?”
亂羽隨手撿起散落的竹簡:“原本打算下山也只為了尋你,眼下便是待到入秋都是好的。”
洛笙聞言抿了抿嘴,並未反駁。
她四下打量,卻在見到書桌前那副小畫時愣住了。
亂羽餘光見到她朝那邊邁步,收拾着書籍只是隨口一提:“白雪枯木不像是人間景象。這幾日整理古籍卻並未找到相關記載。你可曾聽說嗎?”
洛笙向來都能把情緒藏好,卻在看到清幅畫時整個人驚住,連呼吸都變得不那麼順暢。
亂羽發覺她情緒不對,放下手裏的東西走近了,張了張口想問什麼。
不料他還沒開口,就被人狠狠抓住手腕。
洛笙抬眼盯着他,眼裏的情緒好像是感到意外,又好像是感到驚恐。
“同旁人說過嗎?”
她好像瞬間戒備起來,一身都裹滿了風雨都不敢靠近的刺。
亂羽手腕被她攥得生疼,但也沒覺得一絲不快,只是一時沒答她的話,垂眸看了一眼手腕。
洛笙將他反應看在眼裏,連忙鬆了手,卻還是看到腕上一瞬的痕迹。
雖然很快便消去了,但她還是不由得過意不去。
亂羽見她似乎有些心虛,也沒理會手腕上消去的痕迹,答道:“除你之外,便是師父。”
洛笙聞言像是死裏逃生一般松下一口氣,又抬頭去看亂羽,眼裏話里都帶着幾分哄誘:“別再告訴旁人了,好不好?”
亂羽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又問:“你是不是知曉些什麼?”
剛鬆懈下來的洛笙這時又整個人緊繃起來,垂着頭眼神躲閃。
亂羽神情嚴肅幾分,低下頭想看清她眼裏的情緒,學她方才的語氣哄她鬆口:“知道些什麼?告訴我?”
洛笙終於橫下心來直視他,冷不防撞進亂羽眼中的深邃。
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也只是一瞬,隨後她便移開視線:“傳聞……傳聞北方極寒之地是鬼界地盤,府邸名為剎冥府,白雪皚皚終年不化,草木枯死未曾逢春。”
亂羽愣了一愣,笑了,隨手把那幅畫引燃,燒盡。
他還笑洛笙:“不過是撿到的一張紙,你這樣緊張做什麼?”
洛笙眨了眨眼,分明對他所言存有疑慮,卻並未再問。
亂羽又道:“怎麼?這是怕我惹上什麼不屬於人間的東西?這才相識幾日——這麼關心我?”
“並非——”洛笙下意識出言否認,解釋道,“只是這樣的畫頗為奇怪,不像人間景色,一時心有餘悸。”
亂羽又拿起方才擱置一旁的書,去尋該放的位置。
洛笙倚着書架抱臂問他:“暑期還有兩個月,打算在書語樓過了?”
亂羽手中不停,答她的話:“興許吧。山下也沒什麼有意思的。”
洛笙輕輕點了點頭,又問:“若是我幫你收拾了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同我去一趟山下如何?”
亂羽意料之外,滿眼疑惑地看了看她,思考片刻一挑眉:“未嘗不可。”
洛笙聽他應得乾脆,一時有些愣神,卻並未再說什麼。
接下來日子她都會來書語樓幫着亂羽整理古籍。
原本就不剩很多,獨自一人也不過一個月的活兒,如今多了個人幫忙,倒是不出半月就理完了。
這日洛笙整理着最後的一小部分,瞟到書語樓來了個小少年。
那小少年一進門就四處尋人:“亂哥!亂哥?”
洛笙正要過去看看,卻看到亂羽放下了手中的典籍。她心中好奇,也跟上去。
小少年一見亂羽就露出笑臉:“亂哥,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亂羽對他竟難得像個大哥哥似的:“你不是在流蔬閣嗎?怎麼到這兒來了?”
“流蔬閣今日沒什麼事——”那小少年還要再說什麼,忽的瞄到了書架後走出來的白衣人。
洛笙只看到,這小少年一下子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孫慕清有些慌亂,才想起給她行了個揖禮,又急急去看亂羽。
洛笙覺得好笑:“怎麼了?”
小少年作揖的手還未收回,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抬眼:“笙,笙姑娘?”
仙山雖有幾位長老,可掌門洛亦塵只有兩名弟子,身份自然特殊。
洛笙作為關門弟子,自白衣斗笠現身後便有了“笙姑娘”這一稱謂。
她微微點了點頭:“我是洛笙。”
她把重音放在前面兩個字上,說自己的名字卻輕飄飄的。
和一個月前在京都郊外遇見亂羽那時完全相反。
小少年聽到“我是”二字似乎受到了驚嚇,險些腳底打滑摔一跤。
多虧亂羽抬手扶住。
“那,亂哥……”小少年抬起頭去看亂羽,“你,你們相識?”
亂羽先是看了看洛笙,又把視線移了回來:“相識。”
小少年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洛笙打量他一番,覺得眼前這小少年兩眼圓圓像個小孩子似的,故意逗他:“嚇到你了?”
小少年慌忙搖頭,恢復了作揖的手勢:“笙,笙姑娘,我是孫慕清,揚雲門弟子。是……亂哥的同門。”
“孫慕清?”洛笙嘴角上揚,“我記住了。”
孫慕清整個人一怔,連忙擺手:“別別別!不用記住!不用記住……”
洛笙又看了看亂羽,上前幾步道:“孫慕清小兄弟,你應該不介意我把你亂哥帶下山去玩幾天吧?”
“啊?”孫慕清下意識去看亂羽,只看到他亂哥一副看戲似的表情,他只好又去看洛笙,“不介意!不介意……”
但他說出口似乎又有後悔,暗地裏又看了洛笙幾眼,終究是欲言又止。
“他年紀小,你別逗他了。”亂羽終於看不下去開了口,“眼下離暑期結束還有一個半月,打算去哪兒?”
洛笙仰臉神情一變,語氣帶了幾分調皮:“無論哪兒你都去?”
亂羽暗覺好笑:“自然。”
孫慕清站在一旁,看看他亂哥,又看看洛笙,似乎是遇到了什麼想不清楚的疑難,這時候皺起了眉頭。
洛笙看在眼裏,只瞟一眼:“西邊有座城喚作西窯,我去那邊尋人。”
亂羽也沒再細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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