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吹盡晚風念恩情

第十二章 吹盡晚風念恩情

月上梢頭,夜色漸深。

望月樓的客人三三兩兩離開,只留下為數不多的還在痛飲。

亂羽因手臂上的傷乖乖聽話沒有喝酒,這時候穩穩噹噹坐着,當真在望月。

他想起天色不早想要回去時才發現,張口閉口“什麼玩意兒”的洛笙這時候卻是醉得伏在桌上睡著了。

“小饞貓?起來啦!該回去了!”少年蹲在她身邊輕輕呼喚。

“回去……”洛笙悠悠轉醒,搖搖晃晃起了身。

怕她摔着,亂羽連忙伸手去扶。

女孩卻身形一晃,拉着他就往外走。

亂羽意料之外,卻也依着她,小心護着下了台階,出瞭望月樓。

京都的夜晚其實是很安靜的,所有人都是忙碌了一天的疲憊樣子。也都不願破壞他人的靜好。

當然,偶爾也有例外。

“不是這邊!哎!你慢點走別摔着!”亂羽注意着女孩腳下,防着她摔倒。

洛笙好像稍微清醒了些,終於站住不往前走了。

城中店鋪大多關了門,小巷裏卻是燈火通明。

身後月光把她的影子印在石板路上。

“洛洛?”發覺女孩停下,亂羽試探着喚了一聲。

洛笙卻好像沒聽到,只四下張望。

亂羽一時迷茫,繞到她面前:“怎麼了?”

眼前的女孩面容清秀,明明醉了,卻見不到面上泛紅。

只是眼裏的星星被混沌遮住,才讓人知道她是和平常不一樣了。

“路……在哪兒?”洛笙眨眨眼,說這話的時候委屈又無助。

亂羽哭笑不得:“誰讓你喝那麼多酒?找不着路了吧?”

洛笙不服,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若不是見你隱忍我怎會出手?結果到頭來落不得半句好……”

她語氣略有責怪,卻因為醉酒帶了些幼稚可愛。

亂羽被她一戳有些愣神,頗有無奈去拉她:“我並未隱忍,不過感慨而已,不必因我出頭。”

洛笙把他的手一甩,當作聽不懂。

她鬧彆扭的時候像個小孩子,好像白日裏的仙氣一沾了酒就全都變成了傻氣。

傻氣便傻氣吧。

亂羽認栽,蹲下來側頭喊她:“走吧!我背你回去。”

喝醉的洛笙似乎有一瞬的恍惚,隨後笑嘻嘻地靠上去。

總算把這事揭過。

京都晚間的街上是冷冷清清的,和白日裏的喧囂相比好似兩座城。

亂羽的步子慢慢的,卻很穩。

洛笙兩手虛虛環着他的脖子,並不阻他平穩呼吸。

月亮在身後,面前有影子。

她看着地上的影子,腦袋往前湊了湊,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麼,冷不丁在亂羽頸上咬了一口。

少年猝不及防,瞬間身子一僵,腳下的步子下意識邁得小了一些。

他側過頭有些不滿似的訓道:“做什麼?喝多了酒耍酒瘋亂咬人?”

洛笙那一口其實咬得不重。亂羽的語氣只帶着一點點警告,其餘的都是輕笑。

許久之後他才敢緩緩別過臉,發現女孩伏在他肩頭,好像已經睡著了。

只是呼吸吹在他耳邊,有一點痒痒的。

“醉得不輕,”亂羽輕聲開口,不管她聽不聽得見,“這麼放心我?不怕我把你這小饞貓賣了換錢嗎?你這相貌,想來能賣不少錢吧?”

洛笙似乎沒有睡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話,輕輕哼哼幾句。

亂羽仔細聽了,並沒聽懂。

他猛的反應過來覺得能聽懂才奇怪,再開口是帶着玩笑的責怪:“下次可不能這樣了,知道嗎?才剛認識你就這麼放心,以後遇到惡人怎麼辦?我可不拿錢去贖你!”

“大白蘿蔔……”洛笙睡夢之中又含糊出來幾個字。

“什麼大白蘿蔔?你今日不是最饞糖醋鯉魚的嗎?”亂羽原以為她是醒了,正靜下來想聽聽她有什麼話要說,等了好久才沒等到下文。

他這才想起來,自洛笙醉得分不清南北開始,對他的稱呼就成了“大白蘿蔔”。

“大白蘿蔔……”洛笙又輕輕喚了聲,小臉下意識地在亂羽背上蹭了蹭,“我一定護好你……”

她的額發輕輕擦過亂羽的後頸,蹭得少年痒痒的,險些又沒站穩。

“喂!你安分些行不行?小心我真的把你賣了。”亂羽又輕輕威脅一句。

前面不遠就是摘星樓了,小樓在街道拐角亮着燈,給夏夜的京都填了幾分人情的溫熱。

四周萬家燈火點綴,就好像眼前是條歸家的路。

少年嘴角一揚,不經意間步子又放慢了些。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覺得,若是這條路一直沒有盡頭好像也不錯。

亂羽不知,多年前的林間也有這樣一副景象。

那年深夜,有一俠士背着他心尖上的姑娘,身邊跟着個女童。

那姑娘睡得很沉,只是手上的力氣卻沒松,即便俠士鬆手,她也不會掉下來。

俠士看看眼前虛虛環着他脖子的雙臂,又看向身側走着的女童,開口嗓音低沉:“今日可算是玩累了吧?等回去爹爹還要給你娘親熬一碗醒酒湯,星兒就先去睡?”

女童點了點頭,伸手擋着嘴巴打了個哈欠。

俠士當然注意到了:“星兒累了嗎?”

女童搖了搖頭,仰臉問他:“爹爹累了嗎?背了一路沉不沉?”

俠士一笑,側頭去看伏在他背上的人兒,輕輕道:“肩上所有,自背起來,就不會累。”

分明是劍眉星目身形高大的俠士,眼裏卻出乎尋常的柔情。

女童似懂非懂,卻把當初爹爹眼裏的那汪水,給記住了。

眼下的月不似當年圓滿。

亂羽將昏昏沉沉的洛笙安置好,拉過一層薄被蓋上。

他聽過的傳聞之中,鏡花水月的笙姑娘殺伐果斷,連身體裏流的血都是冷的。

她那位師兄對她的影響太大,倒叫人忘了洛笙也不過二九年紀。

若不是陰差陽錯的相遇,他又怎能發現這麼多秘密……

原來她掩人的斗笠下有星海,原來她殺伐的氣場下是美人。

原來天下竟沒有人能比她更襯這白衣飄飄的仙氣。

像是仙子落入凡塵,凡人不得近身。

原來仙門子弟連提起都會一哆嗦的笙姑娘,醉了酒也是可以這麼乖的。

月光從窗口灑落,月光下的少年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連呼吸都乖巧的人兒。

洛笙睡得正香,這時候嘴裏已經換了喚着的對象。

“娘……”

亂羽聽到這個字卻是整個人一愣,笑容一時不見,面上的血色也盡數褪去,一瞬間以為自己從燈火闌珊處掉進了滿是冰冷的洞窟。

他的腦海中一時湧上來的記憶滿是雨夜和殺戮,是結界破碎的清脆和兵刃劃開皮肉的聲響。

好像瞬間被拉回記憶中的暴雨傾盆,血液混雜在雨水中急急而下,染紅了新匯成的小溪,直直地淌下山去。

亂羽緊皺着眉頭閉了閉眼,廢了好大力氣才平復呼吸。

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提醒他不能靠近。

他不敢再看此刻已經安穩入睡的洛笙,逃一般地起身出了門。

外頭夜深人靜,明明暑期剛至,風本是清涼的,亂羽卻覺得寒意刺骨。

也幸好是這風,吹回了他的理智。

額角仍有未消的汗滴,眼下他卻擦也不擦,步子踉蹌地走到一個商鋪店門前坐下,倚着牆角仰着臉,大口大口地喘氣。

外界傳聞他四年未曾回家都不過假話,其實他是回去過的。

也是那一趟回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從小就已經背負了他人的性命,原來他還有個那麼大的恩情都沒去償還。

洛笙的母親洛若夕,於多年前的雨夜救他一命。

以命換命。

自十四年前在鏡花水月拜師,他活得那麼張揚肆意,做什麼事都不計後果,不過都是父親早先把那段記憶封印住了而已。

是他從小目中無人慣了,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欠下了債,卻不知該怎麼去還。

洛笙……於他而言終究是不同的——是人群中同一類的吸引,也是他不能選擇避開的劫難。

等亂羽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眼前多了只朝他伸出的手。

視線緩緩上移,才看出是客飲居的主人李英琦。

亂羽輕輕一笑,開口無力:“舅舅……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我來見見我這好外甥的狼狽樣!”李英琦伸出的手沒有收回,“怎麼著?還要我兩隻手拉你?”

亂羽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他一眼,還是沒起來。

李英琦索性在他旁邊坐下,道:“晌午回來時就見你不對勁——怎麼?喊你去追還不甚樂意,一天過去反倒還捨不得了?”

亂羽苦笑:“舅舅如何知曉?”

“廢話!”李英琦白他一眼,“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會喊舅舅了,還有什麼能瞞得了我?”

亂羽點了點頭,又問:“那依舅舅所見——外甥應當如何?”

李英琦輕聲一嘆:“小羽,眼下她雖不知母親是因你而死,但你終究瞞不了她一輩子。”

亂羽閉了閉眼:“她若知曉真相……怕是會同我反目……”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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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歌笙笙洛城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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