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獵獵北風之中,來自匈奴,月氐,烏孫三族的重量級人物會聚於漠北一個小山丘之上。
這次會談是秘密的。
秘密到甚至連這些重要人物的親信,在來此之前,也根本不知道,在這裏會有這樣一個會議。
科莫掀開大帳的帳門,唏噓一陣。
去年此時,匈奴與烏孫,月氏還處於敵對狀態,卻不想今日卻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
這位匈奴新興的虎將長嘆一聲,與他的主子,匈奴北單于伊稚邪對望一眼,雙方都是不盡的蹉跎。
科莫有時候常想,若是沒有戰爭,此刻自己是否會依然在草原,驅使着奴隸,過着奢華的生活?
又或者,假如漢人與匈奴人各自為界,和平共處,自己又是否可以去那漢地觀光,學習學習漢人的文化?
可惜……這世界沒有如果,漢人與草原民族已經勢不兩立了!
這話,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原本,漢人大軍的兵鋒凌厲無比,所過之處,草原上雞飛狗跳,無數站在牆頭草位置上的部落首領,都紛紛準備好,只要漢人大軍一到,那麼自己就立刻投降的打算。
不過,這些漢人卻忽然間,不知道發了什麼瘋。
他們居然……他們居然宣佈廢除草原上實施了幾千年的奴隸制度。
長生天啊!
這些漢人想幹什麼?他們想毀掉大草原上自天地形成以來的不滅法則嗎?
有這樣想法的應該統統殺光!
可惜,科莫並不知道。
本來,大漢朝上上下下都已經習慣了免費以及廉價的奴隸,帶來的好處。
但是,大漢國天子劉徹忽然間想要長生不老的怪念,打破了這一切。
在這之前,李雲認為,掠奪奴隸,對邊疆的建設有足夠的好處。這些廉價,而不需要計入財政支出的勞動力,在一直以來,都幫助着大漢國修築官道,開墾荒地。
因此,奴隸制度在草原上的存在,有利於大漢國的發展。
所以,什麼人道主義,人權之類的考慮,自然是可以捨棄的。
但是,就在奴隸販賣搞地熱火朝天的現在。
劉徹忽然表露了幻想長生不死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歷史證明:任何一個皇帝,當他想要長生不老時,就意味着,他將可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狂熱中。
這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並不是好事。
雖然現在劉徹還算分的清事實明辯,可是難保他以後昏庸。
鑒於歷史上,劉徹在其晚期的荒唐行為,李雲不得未雨綢繆。
歷史告訴人們。一個民族,要想崛起,其首先,就必須統一。一個分裂的,陷入內戰的民族,是不可能集中他的力量,進行發展,生息的。
本來,李雲是想用幾百年的時間,來逐步蠶食草原民族,將之融合。
但是,這需要一個穩定而明智的中央政權的支持。
很顯然,劉徹將來的表現,將難以預測。
面對這個難題,李雲不得不另尋他法。
這時候,生活在草原上的,地位最底下,生活最凄慘的奴隸,進入了李雲的視線。
奴隸,確實很可憐,也很弱小。
但是,在草原上,奴隸的人口佔去其總人口的將近八成。
以匈奴伊稚邪的軍隊數量上來看,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奴隸。
不可否認,這些奴隸,完全是民兵,他們根本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訓練,很多人甚至在戰爭之前,根本沒有上過戰場。
他們負責在戰時的主要責任也不是戰鬥,而是跟隨主力,進行一系列的後勤工作,只有在最危機的時候,他們才會參加戰鬥,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意味着,這支軍隊的末日。
在很久以前,李雲還在遼東的時候,就見過騎兵的大規模作戰訓練。
在那之前,李雲在開發鐵甲騎兵裝甲的時候,由於沒見過真正的戰鬥,他一直一廂情願的認為,騎兵的作戰方式,主要就是重騎兵陷陣,輕騎兵射擊,砍殺。
但……事實卻不是如此。
即使裝備了馬蹬和馬鞍,馬上穩定射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的大漢騎兵,其主要作戰方式也是白仞戰。
什麼叫白仞戰?
答案很簡單,面對面的砍,用任何可以用的上的武器砍敵人,在兩軍交戰之後,假如雙方都是騎兵,那麼還好些,通過不斷的沖刷敵人的陣型,利用裝備的角弓以及利刀的優勢,大漢騎兵,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掉敵人。
這在之前的遼東諸場戰爭,都已經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但是,大漢國精銳的鐵甲騎兵,卻始終有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那就是戰馬的馬力以及戰士的體能。
在一般情況下,一匹合格的優秀的重裝騎兵戰馬,每次衝鋒,它的馬力最多只能維持半個時辰,而且每次戰鬥后,它都必須休息三天,才可以繼續戰鬥。
至於戰士,由於鐵浮屠裝甲相當的沉重,儘管在設計上,李雲已經儘可能的減輕它的重量。
但事實證明,一般的戰士,是不可能一個人穿上它的。
在通常情況下,必須由二到三個士兵幫忙,一刻多鐘,才可穿上。
而穿上裝甲,到上馬持槍,這過程又需要一刻鐘。
當然,像高遠那種整天穿着鐵甲,不以為意的傢伙實屬天頂星人,不必考慮。
因此,在正常的戰鬥中,一名鐵甲騎兵,需要三名輔兵,三匹戰馬,才可維持持續的戰鬥需要。
所以,鐵甲騎兵的規模,受到了嚴重的制約,否則,以目前大漢國的產量,完全可以裝備起十萬以上的重裝騎兵,足可橫掃天下,一統世界了。
而且除卻這些制約因素之外,實際上,重裝騎兵在戰鬥中的表現,也並不能證明它的價值。
尤其是在和匈奴人的戰爭中。
根據前方報回的詳細戰報,每次戰鬥,鐵甲騎兵的斬首數量根本不及輕騎兵,甚至不如步軍,這些精銳的昂貴騎士,唯一的作用,就是衝散敵人的密集陣型,分割敵人,鑿穿其防禦,然後輕騎兵衝鋒。在五十步時,輕騎兵將手中拉滿的弓射出,步軍跟進,輕騎兵下馬,拔刀,白仞戰,步軍衝鋒。白仞戰!
至於昂貴的重騎兵,此時,人馬都已經勞頓了,只能騎着戰馬,游過敵陣,返回!
這些戰報,頓時令李雲汗顏無比。
要知道,之前,由於一直是騎兵與騎兵的對決,所以鐵浮屠騎兵一直過的很不錯,其對騎兵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又由於敵人沒有配備馬蹬與馬鞍,更沒有可以有效對付重騎兵防禦的武器和戰術,所以每每重騎兵一出,就可以迅速撕碎敵人的防禦,消磨掉他們的作戰意志,然後輕騎兵與步軍,就只需要過來抓馬搶人。
可是,在隨着大漢軍隊不斷的深入草原,再加上草原上戰馬數量的逐漸減少。
匈奴人居然開始用步軍陣型對陣大漢騎兵了。
而實際上,在這之前,匈奴騎兵,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他們騎馬,只不過是在發揮着騎兵的快速機動性。
臨到最後戰鬥時,他們也是需要下馬作戰的。
所以,匈奴騎兵,在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是一支步騎混用的軍隊。
此時,蒙古人的游騎戰法,根本還沒有形成,在漢匈歷次戰爭中,邊關守將回報朝廷的關於匈奴騎兵的形容,也根本沒有所謂“騎射”。
有的只是形容他們野蠻和嗜血的詞彙。
這也符合實際,畢竟,匈奴騎兵所拿的弓,連複合弓都算不上,有效殺傷力,僅僅不過三四十步,到了五十步的距離,那箭就軟綿綿的,連紙都穿不過了。
即使是目前,大漢騎兵裝備的弓,射程也只有五十步!
這是因為騎兵的弓與步兵的弓完全不同的原因。
騎兵弓,又叫角弓,這種弓在設計上就比步軍的弓小,因為騎兵,不可能在騎馬的時候,帶着一具結構複雜,大小超過其身體的長弓。
所以,在大漢軍中,騎兵的遠程打擊力量不是弓,而是弩,那種必須用腳才能拉上的腳踏弩。
這種弩,射程遠,威力大,在八十步的距離上,還可以穿透半寸厚的木板,是大漢軍隊的制式裝備。
但這種弩也有缺點,那就是裝填困難,在戰鬥中,基本上只能射出一箭。
之後假如對方是騎兵的話,這一箭射完,就是拔刀對砍,而假如對方是步軍的話,那麼騎兵就只能下馬戰鬥了。
因為,假如敵人是步軍,那麼步軍的弓箭手就會裝備上射程八十到一百步的勁弓。
而騎兵的弓的射程只有三十到五十步。
而且步軍一般是用密集的人牆在防禦騎兵的衝擊。
在戰鬥中,當騎兵衝到步軍之前時,由於這時候還沒有彎刀等有利於馬上砍殺步軍的武器,所以,騎兵是必須下馬戰鬥的。
當然,重騎兵是不需要的。
重騎兵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威力就是其強大的衝擊力。
大漢軍的重騎兵,一般是五十人一排,十排一隊,十隊一旅,通過連綿不斷的衝擊,將敵人的陣型切割開來。
在四月到五月間的戰鬥,大漢軍隊與匈奴軍隊交手三十一次,斬首三萬多。
但是,自身也有嚴重的損失,一萬多士兵,永遠的躺在了草原之上,其中包括八百多重騎兵,而且更嚴重的是,重騎兵集群已經徹底的失去了戰鬥力了。
這裏所說的失去戰鬥力,是指重騎兵的戰士以及戰馬都已經到達極限了,再強行繼續戰鬥,已經不明智,因為,那會使得絕大多的戰馬和戰士,從此再也無法上戰場。
所以,鑒於以上事實,田勇所部已經停止了繼續前進,他們原地紮營,並派出信使,向高遠求援。
而在長安的李雲,也終於決定進宮說服劉徹,實施釜底抽薪的計劃。
這個計劃的核心思想就是,用匈奴人打匈奴人,月氏人打月氏人,鑽匈奴與月氏等游牧民族在制度上的漏洞——奴隸制度。
如前所說,奴隸是可憐的,悲慘的。
但同樣的,長期的壓抑,以及凄慘的生活,使得他們可以為了一口飯,一小會休息時間,付出他們的一切。
在奴隸們眼中,他們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匈奴人,抑或其他任何民族,他們只認自己的主人,或者說,給他們東西吃,房子住的人。
而對他們來說,最寶貴的東西,應該就是自由了。
所以,李雲決定給草原上的奴隸們自由,點燃這把徹底燒毀奴隸制度的烈火。
最終,劉徹被說服了,因為李雲告訴他,不需要擔心大漢會沒有奴隸來修築道路,那些正在修築道路,開墾荒地的奴隸們,完全可以換一個名字。
恩……戰犯如何?
他們在戰爭中對大漢國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所以……現在他們只不過是在孰還他們給大漢國造成的損失,用勞動來表達懺悔。
至於那些買來,或者販賣來的奴隸,那可以算成僱工嘛……
儘管這樣說有些無恥,但是……政治從來都是無恥的,更何況,在實際上,大漢國的奴隸至少可以保障生命安全,至少可以保障一日三餐,比起原先,確實好多了。
至於今後,武裝販奴是到了限制的時候了。
否則,這些私人武裝很容易壯大,造成尾大不掉的事實。
建元五年,車騎將軍威遠侯臣雲覲上。
上謂:卿所為何來?
雲曰:臣之所為,固為陛下千古之名爾。
上苛之,望左右而言:此何意?()
雲俯而奏曰:今王師伐逆,然逆匪伊稚邪,兇殘如虎,其附如狼,眾逆常裹脅他眾,掠他部人口,以供己之淫樂。陛下天之驕子,威遠之君,皇皇之主,豈可任右逆匪橫行(奇*書*網.整*理*提*供),禍害萬民?
臣嘗聞古之聖賢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瀕,莫非王臣,然今陛下,安座於上,豈聞寨外萬民,陷之於水火,終日嗷嚎?
上曰:此非吾民也!
雲請奏:陛下繆也,王旗所到,既為王土,王旗之下,即為王民,彼匈奴者,殘暴之族也,自古以他人之苦而為己之樂,然吾中央上朝,自古即文明之朝,豈可續之以彼之暴?
上悅,大喜,乃加雲以護北將軍,宣撫使,授其以便宜行事權。
七月,雲至匈奴之境,廢萬奴枷鎖,還之以自由身,塞北遂逐安。
太史公曰:上將之師,仁義之師也,所過處,萬民不擾,猛將之師,虎狼也,所過者,片瓦不曾存,然名將之師,士如虎狼,律如鐵。
嗚呼!余觀雲之師,正所謂名將之師也,雖上古三賢之時,亦不得多見
——史記·威遠侯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