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15年夏(2)
一個大嘴巴子砸向了陳默的臉,陳母連忙拉着陳父:“好好說話,不許動手,他都多大了?”
陳父不再說話,動手打了人,他心中的氣消了一半。
陳默臉上一陣火辣辣的感覺,記憶中,小時候他挨過父親的幾次揍,有一次,還被父親一拳砸在鼻子上,冒出了鼻血,但自那次以後,父親再也沒有打過自己,如今,他又嘗到了父親的拳頭,如果這拳能換得父親的理虧從而支持自己的夢想,那他願意吃這一個大嘴巴子。
“是,我現在吃你的,喝你的,我都吃了你23年了,你就不能再讓我吃一年?就一年。”陳默不想跟父親吵,跟父親吵架,他一直都覺得是大逆不道,可父親總是戳中自己的痛點,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令自己無法忍受,他可以接受和忍受旁人對自己的誤解以及不理解,可他現在,難以接受父親對自己的不理解。這世間本就是這樣,親情關係越是親近,就越是無法接受親人對自己的不理解,更何況,這個人是生自己養自己的父親,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一天都不行。”陳父大怒:“你個兔崽子,敢和老子頂嘴了,明天回學校,收拾好鋪蓋卷滾回來,老老實實的考公務員,小心我砸了你那把破結他,看着就礙眼。”
“你砸一下試試?”陳默指着屋門,瞪着眼睛看着父親,他可以挨父親的拳頭,可以遭受父親對自己身體的侮辱,更甚是可以忍受父親侮辱自己的夢想,但絕不允許父親再次侮辱自己追尋夢想的唯一工具,那把跟了自己四年的結他。父親可以說自己礙眼,但不可以說那把結他礙眼,那把結他陪伴了他度過了大學,又陪着自己露宿北京街頭,他不允許自己最為親近的人侮辱自己最為親近的夢想工具,那將是是他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默的眼神像是餓狼,再次發出齜牙咧嘴的挑釁:“你砸一下試試,你敢砸我的結他,我就敢死。”
陳父二話沒說,不顧陳母和女兒的勸阻,風一般的衝進屋子裏,將那把結他舉過頭頂,懸在半空之中,抬起大腿,“咔嚓”一聲脆響,琴頸和琴箱在陳父的膝蓋上一分為二,從空中散落到地面,六根琴弦猶如陳默凌亂的頭髮一般,明晃晃的在屋子燈光下搖曳着。
結他被父親砸碎了,與此同時,父親砸碎的還有陳默心中本來就搖搖欲墜的高樓大廈。
陳靜衝進屋子,驚呆了片刻,哇的一聲哭出來:“爸,你幹嘛啊,你幹嘛要摔哥哥的結他啊。”一邊哭着,一邊拾起地上的斷垣殘壁:“這把結他陪伴了哥哥好多年,他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我們都沒辦法陪着他,只有這把結他陪着他,他就是喜歡唱歌,為什麼不可以讓他唱歌?他就是不喜歡考公務員,你為什麼要為了滿足自己的面子逼着哥哥考公務員,爸,你懂哥哥嗎,你真的懂哥哥嗎?”
陳母站在一邊不說話,丈夫與兒子,各有千秋,她無從下手。只是今天,為了兒子好,她只得讓丈夫唱黑臉,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得保證父子二人別真的動起手來,可丈夫還是打了兒子,尤其是剛剛聽到女兒哭着說“你懂哥哥嗎?”她不禁反問自己,是啊,夫妻二人真的懂兒子嗎?真的是為兒子好嗎?
陳父摔了東西,氣又消了一半,女兒的眼淚和追問,讓自己頓時覺得理虧,打了人家,摔了人家東西,又摔碎了人家的夢想,女孩還說到了自己的軟肋,的確如女兒所說,他不懂兒子,他更不能干涉兒子的志向,可他還不是為兒子好,但又被女兒質疑所謂的為兒子好,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面子,女兒說的對,他打着為兒子好的幌子,卻也私心自己的面子,更是這麼多年都不曾如這把結他一般可以日夜陪伴兒子,這一摔,他反而是把自己摔清醒了,他只得坐在炕沿上抽煙。
陳默站在院子裏,院子裏靜的出奇,連剛剛一直在叫的蟈蟈都安靜下來,只有屋子裏傳來妹妹的啜泣聲,陳默的眼淚順着臉頰瘋狂的往下流,像是積攢了千萬年的岩漿,終於在火山爆發之際一瀉千里,他委屈啊,想着自己這兩個月在北京,每天在後海鼓樓大街,在地鐵里,在天橋下,抱着那把結他唱歌,風餐露宿,可真正願意停下腳步聽他唱歌的人卻很少,能給錢的更少,給的錢也不過一塊或者五塊,一天下來,也就幾十塊錢,少的時候只有幾元錢,都不夠自己吃飯的。
但凡能養活自己,他幹嘛還舔着個逼臉,偷偷跟媽媽要錢。
所以在剛剛,當父親要衝進屋子摔自己結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去阻攔,他是覺得父親不會摔掉自己的結他,若真的要摔,那就讓他摔吧,與其說是父親摔了他的夢想,倒不如說是他自己摔碎了自己的夢想。
陳默衝出院子,一瞬間消失在黑夜裏,任憑妹妹與母親拿着手電筒尋找,可漆黑的夜,去哪找呢?
陳父本不想去出門尋找,他放不下那個面子,媽的,哪有老子找兒子的道理。可見母女二人半天沒回來便坐不住了,自己背着雙手在院子裏來回踱步,又掏出煙一支接一支的抽個不停,他終於按捺不住了,自己騎上摩托車,圍着村子四處尋找,倒不是擔心兒子遇到壞人出什麼事情,只是怕兒子一時之間想不開,別他媽的做了什麼傻事,這個兔崽子,可真的是讓自己操碎了心啊。
“陳默。”陳父的摩托車轟隆隆的在村子周圍轉悠:“你他媽的藏哪了,給老子出來,給老子出來。”
“默,你在哪呢?”陳母四處尋找,心底里着急,剛剛還想側面和丈夫一起勸說兒子的她,終於忍不住心疼起兒子來,想著兒子在北京吃苦受罪了兩個月,如今剛剛回家的第一天,又是如此的不如意,一直為母則剛的陳母這下終於變得脆弱不堪,眼淚從心底里流出來,聲音更咽:“默,你在哪呢,有什麼事,咱們回家好好說。”
陳靜哭腔着:“哥,你在哪呢,你去哪了啊,哥,是爸爸不對,他不該摔你結他,哥,我支持你去北京,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我賺了錢都給你,我支持你去北京繼續唱歌,哥,你在哪呢,你出來啊,哥。”
陳父想着村子邊上有條河,是老一輩人挖的排水溝,取名為勝利溝,那個溝深啊,有兩三米深,這小子,不會跑到那跳河吧,想到這,陳父後背發涼,連忙掉頭摩托車朝着勝利溝駛去,路上遇到了陳母,載着陳母一起去。
陳母路上埋怨:“你說你,幹嘛打他,還摔了他的結他?”
動手打人理虧,但陳父對摔結他提出狡辯:“早點斷了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