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鹿死誰手

入夜另一頭的步青，正在慶祝自己的生日，坐在她背後的andy隔着玻璃開電話會。

她看着金台路來往的車輛，已經那麼晚了，亮燈地方和白天太陽能照到的地方一樣多。熱鬧散去，步青心情大好，一回頭，andy沖她眨眨眼睛，又沉浸在了自己的電話會上。她自斟自酌，感覺正在換血。

步青來x已經很多年了，對於一個跳槽率高到如呼吸頻率一樣的行業來講，她已經待的夠久了，享受了行業和公司的紅利，也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她迷茫於大家都該迷茫的一切，也享受着既得的所有。只是有時候，特別是這個時候，她覺得挺累的，很多事情都是在重複，不停地重複，毫無休止，但成本增加，效率迅速跌落。喝完最後一杯，她又有點釋懷，腦子昏過去后，心裏就會明亮，笑自己的生日蛋糕沒有蠟燭，笑思考方式如同寫memo，笑自己優質而無趣的生活，笑andy仍然在她背後，仍然在打着電話會。

andy掛斷多人會議，走出來，拎着小盒子送給已經醉的差不多的步青。

步青看着他打開盒子，一個非常精巧的，亮如明星的項鏈，不，是亮如寫字樓的燈，畢竟在城市裏，哪還有比寫字樓的燈更亮的呢？星星也比不過。

andy為她戴上項鏈，說：“很柔和，和你很配，喜歡嗎？”

“喜歡，戒指送愛人，項鏈配情份，合適。但——就只有項鏈？”

“還有一個”，andy笑着挑了下下巴，“我的時間。今天一小時不開任何會議陪你過生日，你算算能有多貴，嚇人呢！”

步青笑，說謝謝你啊，又問準備轉過身回去的andy：“andy，你會在x一直支持我嗎？就這一點，沒有其他。”

“盡我所能。”

當晚步青給道總夫人打了電話，說自己會力挺項目上會，並作為項目的主陳述人，她讓道總夫人支持自己做董事和項目負責人，她承諾讓andy成為負責合伙人，並安排後續大輪次融資。

道總夫人電話里非常淡定地聽步青非常不淡定的大舌頭，步青情緒越高昂，她聽得心裏越不靠譜。畢竟第二天上會，道總夫人決心一張牌兩個打法，便說她會支持步青，步青在上會完成通過後，她可以代表道總調整估值。

同一夜的後半晚，以為不會來電話的金紫呈，還是給道總夫人打了電話。

她說了同樣的需求，但是非常直白地和她講，正面是她能帶來很強的多方面的戰略合作方，能幫面道做超出財務投資人的投資組合。反面是她同時會帶另一個同賽道項目作為預備上會，並且已經發出了上會前郵件，由自己作為主陳述人。她要讓道總夫人現在必須在她和步青當中做選擇，只要選擇自己，她將在會上做一切正向陳述，並有信心在同類別項目中拿到最好估值。

上會前的一夜，無人入睡。

會上金紫呈和步青各半分工，項目leader共同署名，斜杠劃開。

酒醒后的步青腦子保留着昨晚的一切記憶，陳述重點放在了行業規模夠大、品牌崛起機會夠好，且創始人的優秀企業家品質及過往成功經驗幾個x最在乎的g點上。最近頗受關注的消費賽道讓會上的同事也久不見地興奮了起來，提問和討論連軸轉。因為每次上會的項目陳述時間是被嚴格控制的，此次還特意加長了一些。步青順帶把很久之前就接觸過道總夫婦及整個速食賽道的研究拋出，重點突出自己對項目和行業的掌控度。

金紫呈負責講述行業的格局部分，並負責財務和運營細節的回答。她想起來昨天道總夫人的態度，給出的回復是誰能給我最高估值我就支持誰拿到面道，粗略算算她心裏的底價已經超出了金紫呈的預期，並且感覺自己忽然陷入了他人邏輯。那麼就此，誰支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道到底值不值得投資。她直接把此前步青做的行業圖譜升級版拋出，把面道的所有競對，包括她個人非常看好的競爭對手一齊拋出。並在社交媒體投放、直播電商增長回報、線下渠道價格體系不統一的問題，都非常有傾向性的帶出。

又是一波討論。

步青和金紫呈輪流回答，應接不暇。步青很清楚金紫呈拋出這些傾向性問題的目的是什麼，她非常不悅但是也做了回復。一度兩個人略帶辯論的相互問答，彷彿他們才是項目的決策者。

合伙人們對面道項目很感興趣，也不僅僅是對單一的項目本身，而是都預感到了消費熱潮來臨的興奮，此時行業里的玩家多是各種各樣優秀的企業家們，直接拉高了行業門檻，他們相信會有相當一批新的品牌或原本的次級賽道上升。

最終的打分環節，金紫呈7分，步青8分，eric5.5-6分，andy6分，消費組合伙人5.5-6分。主要原因無外乎還是圍繞在賽道大小和面道品牌性的問題，eric不認為面道在品牌上有自己的護城河，未來主打品過於單一，說到底就是高級方便麵的單品類產品。但是歡迎企業家來x交流下，並建議專門約一個討論會，對消費感興趣的同事都過來。

電話上聽打分的步青，心態很快掉下來，她萬萬沒想到eridy的打分如此之低，特別是andy。氣血上涌后，聽着會上還在收尾性討論，大家的興趣似乎都不淺，卻對面道本身置之不理，eric也象徵性地說保持關注，投的話還是稍微等等看，至少現在看上去不是個“大東西”。

會後步青沒有問責任何人。andy也沒有解釋什麼，對一個項目的公正判定，是最基本的x生存道德，他不需要向誰解釋。金紫呈非常鬱悶，忽然想起來瞿欣囑咐的跟投份額。

她打給瞿欣的時候，瞿欣正坐在車上準備去直播間化妝和兌品，聽說了面道上會的結論，非常淡定。金紫呈特別沮喪，她知道步青輸了自己也沒贏，失落感極強，問瞿欣，星際沒進會不會可惜。

瞿欣說當然不會，她看得可開了，或者說看慣了，緊接着瞿欣說：“告訴你件事，聽了之後你最好也和我一樣淡定。之前你說x不要跟投，我想了想是不是能用公司或者個人買點老股，道總夫人沒有明確拒絕，但是用直播資源置換非常願意。後來上了我三次直播，銷量特別好，我讓出了很大的銷售額比例，商務團隊差點和我急了。後來超級主播看到了我直播間的量，扔出了渠道橄欖枝，面道迅速就走人了。她單獨請我吃了頓飯，給了個年度產品公司性禮包，就算完事。說出去也是有禮有節，結束掉也是乾脆利落。”

金紫呈想說什麼，瞿欣說她還沒說完：“代言人記得么？請是請了，已經開始撕了，馬上就上法院。說是簽了一年合同，只幹了半年的活，活太多太碎不想配合了，他們搞不定，非要通過我去談。我談了，支付了70%的費用，還沒體現在財務上呢，算是提前解約。我真的，不想罵髒話。從頭到尾這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替別人要錢又搭時間又搭關係。”

瞿欣平靜地聽金紫呈電話里連氣帶怨的不甘心，勸她今天撒撒氣明天該幹嘛幹嘛，不值當。退一萬步講就算逐浪當時進了項目，現在這個估值都未必能退出來有多少，光看賬面？哼，瞿欣冷笑，可不就剩賬面了么。“你等着紫呈，你就等着看吧，面道你們雖然不投了，我不知道可不可惜，但能肯定的是沒有錯過巨頭。創業者的格局還是能看出來的，道總和他太太是極其優秀的人，但也不是什麼非你不可的頂尖人物。反正也沒有投資壓力了，且就看戲，這根本都不算完，肯定還有後手。”

果然就被瞿欣說中了，三周后，面道披露了新一輪的融資消息，估值和x預期的中位數持平但釋放了相對較低的股份，是一家雙幣加一家人民幣基金聯合投資，前序老股東全部跟投。

道總夫人用星際的直播銷量和超級主播的簽約開了一條流量品牌的新故事線，同時把明年準備退出的速食米飯加在了業務線分支。在x的盡調期內，她同時安排了四家機構進場調查，完全無視排他期。就連x上會的當天還有另一家人民幣基金同步上會，操作之熟練，運作之頻繁就如打地鼠遊戲。一旦第一選擇沒有落定，立刻上planb的方案，並且把x的估值當做確認意向報給其他基金，堪稱無縫銜接的高手。而丘原資本一個字都沒有透露，作為交換，新協議會優化丘原在老協議上的不利條款。

趙孟周看着氣急敗壞的金紫呈不喊不叫，也能看出來氣急敗壞，使勁揉開她緊縮的眉頭：“是不是特生氣，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愚蠢，是不是被耍了？”

金紫呈瞪他。

“好啦你看瞿欣混江湖許久，也有失手的時候，但請切記，不要拉進黑名單，今日不見明日見！”

“沒有，我心累，覺得自己腦子不好使，瞎找假想敵，其實是自己搞不定項目。”

“你幹嘛呢？”他問金紫呈，以為她急的快哭了。

“我要下單，”金紫呈打開手機，“把面道每個口味都買回來，把他的競對都買回來，吃的時候告訴我自己，直面事實，以毒攻毒。”

“純屬和自己過不去。快年底了，就不能活得輕鬆點？”

“對，快到年底了，我要直面慘淡的人生，用搶項目來度過。”

“我寧願你去畫畫。”

“搶完就去畫。”

“沒你不敢搶的。”

“有。”

“什麼？”

“不告訴你！”

“你對我不能有秘密，絕對不能。”

“你只能愛護我，不能說我。”

“愛愛愛，沒說你，這不正愛護着呢么？我建議你看一眼郵件，剛我瞟了下，好像是eric發的。”

她連忙打開郵箱，只見一個同事離職，他手頭的項目分發給同組的各個人，同時已經拉好了群。她看了一眼自己分到的幾個項目，要多爛有多爛，稍微能退出有收益的項目直接被合伙人自己搞了。又看了一眼群里步青分到的項目，也沒好到哪去。

金紫呈大喊一聲：“沒法活了！”又撲向了趙孟周。

趙孟周的至暗時刻源自於幸福的煩惱，就像他對金紫呈說過的一樣，憤怒和低落都來自於對自我的懷疑和不信任。但他感謝金紫呈直愣愣地“直面式”教學法，什麼讓你痛苦讓你難以決策就面對什麼，掩蓋的短暫舒心比痛苦更苦。

剛剛離開xcapital的時候，他非常不適應，過往所厭惡和被囚禁的一切在離開x后，都感覺變成了難忘的溫床。他要獨立面臨募資，獨立面臨不同架構下的工作方式，獨立調整原有人物機構關係圖譜的位置，而這些對於一個過往很“單純”的投資人來講，太複雜了。

趙孟周回想了下，為什麼曾經自己如此致愛且鼓吹早期投資的魅力，大概那時候被機構保護的很好，前台有前台要做的事情，後台有後台要做的事情，老闆有老闆要做的事情，而他要做的，只是名義上那麼高大上和令人激動人心的“投”的環節。一旦命運垂青投到了優秀的項目，有獎金有激勵，有行業知名度，而投到了差的項目，背鍋的都是時代、合伙人和創業者。這樣的溫床，他覺得成功培養出了一大批“聰明的廢物”。

現在他終於掙脫了“美好的謊言”，那些曾經讓肉體痛苦不堪的繁重工作，現在看來都是柔軟的棉花糖。而所有現在的工作，都繁雜和現實的可怕。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自己選擇了一條非常不舒服的路，所以感覺特別舒服。

運途的新基金正式成立了，其中最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lp（有限合伙人）名單中，xcapital和美拼赫然在列。

x理所應當的又投出了當年行業的最好業績，行業繁榮期能夠就此引領，行業冰封期也並不止步於此。正如eric所說，x當然要用最好的人做最好的事，自己機構的利益永遠是最大的。但是，x也給所有相關的獨立個體，無論是機構還是個人以充分的自由化，在可控和科學的架構下充分探索一切可能性。於是eric把趙孟周離職換場的行為看做了探路者，而恰逢運途在ipo前又做了一輪史無前例的大輪次融資，一旦上市將成為排名前一百的互聯網公司之一，也將成為國內當之無愧的絕對冷鏈巨頭。所以對於x，這是不得不試的機會。

美拼的進入也是eric沒有想到的，因為美拼在過去的一年由李遇主導完成了兩輪的融資，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巨頭，更可怕的是連續幾次超募充分印證了他絕對的市場影響力。而美拼短期內顯然毫無基金計劃，他的擴張性仍然有數倍的撕裂可能性，常規組織無法與之比擬。

公司能夠保持如此高的成長性和創新能力，是吸引眾多投資人進入的主打因素，既成股東更是在過去的一年當中不斷地增持份額，新股份供不應求，老股份買的多賣得少。但大部分的消息傳遞更多是傳導市場情緒，這是承銷商和管理團隊最擅長做的事情。其中也不乏一些波動性的聲音，尤其是戰略股東放棄份額和現有股東減持的消息。但世界就是這樣，一旦人群被主要情緒控場，總會給小部分的突發情況以合理的借口，更何況美拼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對於傳言公司也沒有做更多回復，但確認會有配售和可轉債的安排，且前期全部資金均用以科技創新，其中特別指物流、自動化等等。這不是妄言或話術，而是終於等來這一天。

雖然美拼初期的現金流和利潤都是靠商家撐起來的，但在其內部一直採取偏保守的策略，當時的競爭者都義無反顧的重注在廣告收入上，搞得美拼壓力山大。那段時間反而積累了平台的口碑，使得線上投放性價比更高。在走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低毛利和精細化管理策略后，漫長的市場博弈期內，投資人只關心資金燃燒效率和市場份額的價值，就算美拼自己，都不會想到要去做科學和技術。

現在美拼要去做的科學和技術這件事，直接決定了未來公司要去做什麼和該做什麼，至關重要。並且利用已有的份額和渠道，做市場競合的組局者，是美拼更希望看到的事情。而恰逢此時，運途基金已經確認拿到x份額的機會，反過來x向美拼建議也加上一磅，為未來美拼獨立的超級基金做積澱，因為eric相信，這兩隻基金未來的戰略是非常不同的，但都是非常有意義的。

至此，運途拿到了最好的兩張牌，陳光也對趙孟周的角色重新發牌，他不再一張k，而是絕對的黑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