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東島同義三合
寒水閣的一泊冷潭之上,停着一頂帳篷般物事。關、曲得苗芸悅引到近前,拉開帷幕白簾,見有一房閣漂在潭面上,一丈見方,藍白光亮,狀如水晶,斑斕奇幻,但寒氣逼人,曲葉琦受冷風影響,不由得打了兩個噴嚏。關居鈺緊了緊她的衣領,說道:“苗閣主,這是你住的房子嗎?建在水上,風格挺別緻。”
苗芸悅道:“我住的房子送你們去東海,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呢。”關居鈺奇道:“什麼,這便是‘藍霞’?怎麼模樣像房子,不像船啊。”苗芸悅舉掌按壁,運勁一推,那水閣在潭上筆直漂出兩丈,忽又打了個浪花,神奇地返回三人面前,無人引導,自行漂游,竟似有生命的活物。關居鈺道:“這是何理,敢問苗閣主你使了什麼法?”苗芸悅道:“水可緩緩流淌,也可猛烈衝擊,它順水漂游,非我使法。”
關居鈺乾笑道:“似房之物順水而游,真乃奇事。寒水閣冰封玄幻,幽暗無光,但靈景隨現,算是讓人充滿遐想的聖境。”苗芸悅微微笑道:“這兒哪稱得上‘聖境’,恤心宮好地方多了去,也不單單寒水閣,下次有機會讓段煦龍帶你們去其他閣部走走,靈風閣的桃林春色、夢宵部的高峰天崖,都勝過了我這暗暗的小北極啊。”關居鈺簡單一笑。
曲葉琦心中好奇,伸出食指,輕點藍霞外壁,剛點即縮,叫道:“哇,好冰!”
苗芸悅道:“上世紀的宮主前輩,年輕時從極苦寒境挖出玄冰,作為儲料,再以怪石混鑿,零下之凍不可小覷,且長時受這裏寒風影響,難免侵肌刺骨。內力深厚者入舟,也需運氣相抗,現又時季寒冷,航海途中注意些,曲妹子身軀嬌弱,你多加照顧。”關居鈺唯唯應承。苗芸悅便授了“藍霞”行駛之術,海上遇險應付之法。
藍霞乃玄冰、古石混制而成,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寶奇物,盛暑烈日也不能曬化,外形似水晶房檐,內外透明,暗藏機括,帶動舟底冰輪轉動,行駛漂游,單為武人所設,只需坐於舟內,出掌拍擊銀盤,挪動銀鏡,即可前後左右,隨心所欲。掌擊銀盤的力道越強,行駛速度越快;輕輕推按,則恰如小舟慢游。浮力亦隨水勢變動,清淌柔浮,緩流涓涓,它便婉轉悠揚,靜似扁舟;洪濤洶湧,波浪澎湃,它也如雷似電,勢不可擋。至於海獸兇險,以關居鈺的雄厚功力,掌擊銀盤,推動漂行的速度撞擊力,十餘頭鯊魚成群結隊咬來,也必撞的個個肚腹朝天,翻飛水面上,焉敢來惹?且藍霞外壁的硬度,堪比金剛石,咬毀、撕碎皆沒那麼容易。此物原是恤心宮前輩當年航海專用,自是打造前,各種元素都考慮到了的。
忽有兩名寒水閣弟子來到近處,說道:“稟告閣主姐姐,段師兄已攜上閱狼神劍,孤身下峰,前往冀州調查去了。”
苗芸悅靜靜站立,低聲道:“龍哥……”
那弟子又轉身對關居鈺道:“關先生,段師兄臨行前吩咐,等你和曲小姐從東海回來后,請將《龍象辟邪劍》總訣交予苗姐姐,再跟夢宵部的黃蔻部主說一下,黃部主會飛鴿傳書的技術,告訴在外歷險的段師兄,他就能抽取時間回來進修劍法了。”
關居鈺點點頭,躬身道:“有勞姑娘轉告。唉,惡黨詭異,武功不明,段兄此行確有危險,事不宜遲,咱這就去趟東海,早去早歸。苗閣主,謝借舟之恩,請代我們向貴宮各位朋友告辭。”苗芸悅道:“去吧,路上小心。”關居鈺道:“來,琦。”將她身子扛在左臂上,令其穩穩坐住,右手端起那藍霞,激引輕功,漸行漸遠,離出寒水閣、恤心宮,下了別塵峰,逕往東南去。
出了蒙境后,饒是關居鈺內力雄厚,疾奔這般,也需稍息片刻,盤坐草坪石台,調息真氣。曲葉琦趁他用功期間,去趟城市,買些食物回來一起吃了。關居鈺食素,吃了幾口青菜拌飯,便就結束,說道:“過了北平、津沽,就乘藍霞直入大海,指引去那島嶼的工作,那靠你了。”曲葉琦輕輕地道:“我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沒想到……”目光轉向西南冀州方向,沉吟道:“也不知段煦龍會不會遇見危險,那些人又是什麼身份。”
關居鈺道:“青雀閣主信中說,妖人們武功詭異難測,擅長刀劍,會隱身、遁法等古怪流派,只怕和……有關……”想起涯洸川紅月那晚,驚心動魄的惡戰,腦中自然而然浮現了那位可怕對手的名字。
曲葉琦微一搖頭,道:“不論和誰有關,先別管那麼多,早去早歸才是。目標,東海。”關居鈺笑道:“本來懷着賞玩的心情,現在卻成了任務。”
自北平始,放快步伐,關居鈺施展神功,跨奔飛馳,躍出中國沿海碼頭,與曲葉琦乘入藍霞,向浩瀚海域駛行,只花半日,接連穿過渤海、黃海,風向海浪皆太平順利,並無異常作祟,最終靠近之江外的那片海域。曲葉琦記心甚好,時隔多日,孤島坐落緯度,仍記得七八,昔日之江落腳,舊途折回,未嘗不可。往日本鹿兒島方向直駛幾千里,迎海濤、過海峽探索,定能發現那孤島的影蹤。
曲葉琦受藍霞影響,有些寒冷,微微蜷縮,關居鈺卻是滿頭大汗,呼呼喘氣,一路上抵抗波濤海風,掌控海面水勢,數千公里,安全無事,這等功力近乎天人,究竟人體凡胎,拍擊銀盤的雙手亦早已紅腫,嘆道:“委屈你了,就算是你,也頂不住這麼大的工作量。”
關居鈺心道:“這半日的海陸環遊,乃關某此生最為輝煌之旅,跟你這仙女般的姑娘同乘水晶小舟,航於茫茫大海,縱然海底城龍宮的東海龍王,也該羨慕我吧,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這數千公里的“區區小事”,也估計只有他才有本事認為了。他想到東海龍王,神話故事,不由得臆想聯翩,脫口道:“老龍王,過獎,不敢當!”曲葉琦奇道:“什麼老龍王?”關居鈺臉上微紅,道:“沒有,我走了個神,瞎說而已。”
曲葉琦知他樣貌文雅,內心卻總愛胡思亂想,不以為怪,嘟了嘟嘴,不再睬他,遙望舟外,天空與大海相接的那一線,此時接近傍晚,晚霞映隨,說不出的唯美,神情陶醉,道:“好美啊。”關居鈺贊道:“不光天,海面也美,你瞧,遠方海水,金燦燦的……”曲葉琦笑道:“當初跟那姓段的跳過海,差點沉下去見龍王了,天幸那島救了我們,自那以後,我對大海總有種莫名恐懼感,回大陸后,時間一長再看,都不算什麼,怕海這病,慢慢也就好了。”關居鈺點點頭,“嗯”了一聲。
藍霞又翻過幾個浪濤,通過玄冰透面,只見前方隱約有許多暗礁,晚霞之後,天色昏暗,不久便要黑了,二人忽然想到夜晚海空,天地之間,烏壓壓、黑沉沉,多少有點恐怖,加上萬一碰上意外,漩渦海災,那不得了,於是加快行駛,關居鈺拍擊銀盤,掌力更強了。六十餘裏海面后,曲葉琦踮起腳跟,眺望遠方,大喜過望,前方有個記認,她清楚記得,拐過記認小島,便是那孤島所在。曲葉琦蹦蹦跳跳,不住拍打,催促關居鈺快點。關居鈺應承,使出“束陽縛陰掌”功夫,一掌接一掌,武力巨大,藍霞就如一支箭般移動漂去。由於速度太快,途中難免波及到不少水下生物、怪魚海獸,它們大怒記仇,卻哪裏追趕得上?只能空自暗罵。
不至半個小時,二人便來到了那昔日的“琦龍島”之岸。
曲葉琦望着沿岸島景,山樹依舊,依稀未變,百感交集,怔怔地落下幾滴淚來。
關居鈺捧起藍霞,依曲葉琦指引,將它藏匿在島東一個小山洞中。
曲葉琦腳不停步,將兩年前游島路線重走了一遍,關居鈺隨之,慨然
(本章未完,請翻頁)
道:“好大的島嶼,有山,有水,有樹,有鳥獸……兩年,你們……”深深嘆了口氣。曲葉琦道:“怎麼啦,別嘆氣,我帶你去看看那石壁前輩的劍刻字跡,很壯觀的。”說完牽着關居鈺的手,向島西南方而去。關居鈺得她牽手,心意溫暖,於她和段煦龍曾共居同島兩年的經歷便也看得淡了,慢慢釋然。
曲葉琦居島經驗頗足,入洞但見古室古壁,紋理復古,猶似土石迷宮,殿壁遺刻,密密麻麻,字畫嶙峋,落筆十分有力,削痕斑斑,顯然有人用劍尖硬刻而成。從整體灰塵、外觀看來,必定有些時日的存在歷史了。關居鈺定睛一視,壁畫上人物只穿草裙、柴裳,形象簡陋,披頭散髮,不修邊幅,手持木槍尖叉,組群圍獵,再看了幾眼文字內容,說道:“這不是……人類原始文明么?”
曲葉琦點頭道:“幾十年前,有位武林前輩到此,在這島上病老離世,二十多所洞室記載了他生平所學,武功、文記,以及歷史,無不俱全。”悟龍谷里,他們已聽狄趨光闡述過辟邪劍豪的大名,關居鈺道:“沈老劍豪留下的。”
二人入了第二間石室,只見壁上所刻紋畫,已有朝廷文明,夏朝作為首個世襲制朝代,沈諦州別具用心,將其繼后各王朝的銜接發展,描繪得滴水不漏。關居鈺只看得幾眼,便如身臨其境,返回了夏商周時代,苦笑道:“只怕老劍豪當年學的專業不是哲學系,就是考古系。你瞧瞧他說的話,每句都讓人無法反駁,讓人不由得不信。”曲葉琦微笑道:“他比我們大了不知多少歲,叫他爺爺都嫌小,人家更早看透世情,武學境界,文史博理,令年輕人望塵莫及、五體投地,也是自然之理了。”
關居鈺往後看了幾篇,喃喃道:“西周武王伐紂……秦朝時的封建期社會,還有焚書坑儒……如果說這些……”
忽聽曲葉琦“咦”的一聲,道:“怎麼突然這麼冷了?”感到寒風從外方襲來,道:“走,到外面看看。”原途返回,出去洞外,但見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白雪飛揚,撫慰整個孤島的一切。關居鈺道:“這場大雪說下便下,我看不出幾個鐘頭,就會變得白皚皚,幸虧你提前帶了燃火的材料工具進洞,不然今晚可火光難搞。”曲葉琦笑道:“沒光就沒光唄,你別在黑暗裏欺負我就行,不然我可不會饒了你。”關居鈺心中一盪。
二人相偎相依,觀賞雪景,良久良久。
不久天色黑了,夜幕降臨,於是回洞室內。曲葉琦常聽關居鈺說最喜唐史,便帶他去了刻寫唐朝之室,篝火燃起,紅焰微亮,夜晚之中,光明甚是奇幻。她對藉助大自然燃火明光的技能甚是生疏,悟龍谷墜崖后,崖底石木取火也表現得毛手毛腳,昔日諸般瑣事全由段煦龍代為效勞,如今和關居鈺攜手合作,火光卻也足夠延用次晨。這晚兩人說文評史,談天講地,興高采烈,直到午夜,曲葉琦口乾,才飲水歇息,悠悠睡去。關居鈺痴痴地瞧她,最終也倦了,抱着她身子,一齊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醒來,曲葉琦眨眼一見,不禁大驚,“啊”的一聲尖叫。關居鈺從睡夢中驚醒,忙問:“怎麼了寶貝?出了什麼事?”
曲葉琦手抓着棉被的一角,疑惑道:“這這這,哪來的被子?你帶的被子嗎?不是你的吧,我沒見過……”關居鈺目光一降,自己跟她確給一張大棉被覆蓋禦寒,他清楚記得出海前,儲備食源水源,並未攜帶這樣一張被子,乃憑空出現,說道:“不是我們的。”
曲葉琦坐起身來,這繡花棉被毛球甚多,道:“像是老年人用的,我奶奶的被子也是這種味道。”關居鈺道:“先莫覺蹊蹺,待我四處瞧瞧。”他四下張望,不見有人。快步移動到隔鄰四五間洞室,仍無旁人的蹤影,返回唐室,與曲葉琦謹慎商議。
曲葉琦揪着棉被,皺眉道:“絕對不是我們的,昨晚肯定有人來到身旁,給我們蓋上。”關居鈺心中一凜:“以我內力,蒼蠅、蚊子飛進來,我都能聽覺,昨晚那人無聲無息地給我們蓋被子,連我也不知道,如要謀害暗殺,那可……此人武功不差,當是絕頂高手一流。”想來二十多間洞室中,必有那人躲藏身影,說道:“你捂住耳朵,我將他喊出來,大家見個面。”
曲葉琦微一沉吟,道:“暫且別,他昨晚這麼對我們,可見沒有惡意,不要無禮為好。”關居鈺道:“不管他么?好歹知道一下他是誰,否則有人暗處躲着偷看我們,有點彆扭發毛。”曲葉琦不語。
這一日,二人在整個島上巡遊,眼中僅見雪島風景,更無第三人身形,越想越奇。到了晚間,關、曲回到唐室,均覺定是對方惡作劇,暗藏了一張棉被,昨晚怕自己睡着夜冷,偷偷拿出來蓋身,醒后又裝得什麼都不知的模樣,心下各自有數,卻不點破,兩人均一笑而罷。
次晨醒來,周邊一切正常,二人不再掛心,更認所想不錯。這天談風論月,孤島雪地,逍遙自在,突然想起段煦龍之託,便回入洞室,行進深處,找到了諸多劍術要領,及《龍象辟邪劍》總訣記載的石壁。曲葉琦從行李中取出筆本,一字一字,認真錄下。關居鈺見她長發披肩,俯首寫字的模樣,儼然像個上學念書的學生妹子,美麗非常,心中一盪,忍不住上去親了一口。曲葉琦笑道:“別鬧,我沒寫完呢。”關居鈺笑道:“你字真好看,上學時候,成績很好吧?”曲葉琦道:“還行。”
錄寫完《龍象辟邪劍》,曲葉琦鄭重收好。關居鈺看了幾篇劍訣,他劍法造詣不深,但習武之人,讀懂武訣卻是不難,說道:“很強的劍法,不愧為武林前輩所創。”
繼日,白雪又下,紛飛飄揚,雪勢甚大。關居鈺摟着曲葉琦,情侶兩個站在洞外,靜靜瞧着天空鵝毛、地下積雪,思緒萬千,心想最多再玩兩三天,就要離開此島,歸還藍霞,回國幫助恤心宮之難,今後城市建家,注重事業生活,很少有機會復來,不由得一陣不舍。
關居鈺本來臉蘊笑容地凝視曲葉琦,忽地眼神一轉,望向別處,笑容立時收起,蘊帶害怕之色。曲葉琦見他表情忽變,忙隨他目光瞧去,那是一個小雪丘,並沒什麼反常,問道:“怎麼了?”關居鈺眼珠左右微微晃動,道:“我剛才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他……”曲葉琦聽他語音發顫,凜然道:“誰?”關居鈺揉眼再看,那物一閃而逝,搖頭道:“估計幻覺,看錯了,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而且雪地沒有腳印,怎麼可能?除非是鬼……”
夜晚兩人不再在唐室睡覺,而在清室,即記載清朝歷史的石壁洞室。曲葉琦依偎在關居鈺懷中,突然問道:“問你哦,你說萬一清軍沒入關,大明朝延續至今,局勢會不會不一樣。外國人也不會小瞧我等,說我們是梳着辮子的,那個……”她忽提此事,比較客觀,卻又帶家國情懷,關居鈺熱心湧起,道:“外國人不了解東方,事情過去已有不少年,卻仍將咱們的形象停留在清國羸弱之士,他們目光所及,虛實自知。滿清入關確是外族入侵,無法挽回,但也出過好皇帝,比如康熙大帝,他英明好學,文武全才,當年平定三藩,驅逐沙俄,開創盛世,了不起的。”
曲葉琦道:“朝代更易,或許冥冥中自有定數,雖說造反立國,江山讓人,又何必……何必傷害別人呢?五胡亂華,靖康之恥,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為什麼要平民百姓,亡國者受苦呢?”她一個十幾歲女孩,卻滿腔情懷,有着憐憫生命的善心。關居鈺道:“武林也是一樣,澹臺無冢、邪劍王,還有新出事的北方組織惡黨,作為全是無惡不作的侵殺。這……哎,我想這種事可能世世皆有,因為人的慾望永遠止不盡,待到
(本章未完,請翻頁)
真正發生,不論是誰,也無力回天。”
曲葉琦道:“假如回到戰爭,你會幫助弱者,是不是?”關居鈺道:“當然。”曲葉琦笑道:“要是沒有一身武功呢?”關居鈺道:“沒有武功嗎?這個……”曲葉琦玩笑道:“武不行,試試文?你這文雅青年,站在高處,放聲吟誦,以四書五經之理勸導敵軍放下屠刀,回頭是岸?”關居鈺道:“關鍵他們肯聽才好,我也不會四書五經,只接觸道學一二。”
曲葉琦嘆道:“我開玩笑的,侵略者才不跟你廢話。照我說,其實地球各國啊,便是一個大家庭,相親相愛,今後再不打架,永不打仗,那可真好,更沒有分膚色,分人種,分善惡,慾望之說……”
便在這時,但聽得鄰室一個奇怪聲音細細傳來:“說得好,說得好。小女孩子家,思想境界不容易,難得!”
關居鈺、曲葉琦聞言,一齊站起,叫道:“曹武憐世?”
只見岩壁之後,轉出一個銀袍銀衫之人,果是聯賢教主曹武憐世,笑道:“不錯,是我曹某。”
其實他一直在這島上,且時日已久,前幾天發現關居鈺、曲葉琦來島,心下詫異,始終藏身暗處,明白來島意圖后,知他們不久即離,今晚聽二人對答,話題起興,便現身相見。夜裏贈被,雪丘身影等等,自是他曹教主所為。
關居鈺冷冷地道:“不想你貴為教主之尊,也做偷偷摸摸,偷聽人家講話的勾當。最近總覺得有第三者在島上鬼鬼祟祟,原來真就是你。”言一說出,不禁懊悔,心道:“術堂城堡之戰,我和段煦龍、楊詣穹他們聯手方能將這老魔頭擊敗,眼下只有我一人,該當智取,說話得罪他,他惱怒了來,猛下毒手,琦有殺身之險……”忙將曲葉琦護在身後。
曹武憐世微笑道:“別怕,孩子,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倆。”對曲葉琦道:“丫頭,失憶好了么?”
曲葉琦道:“好了,謝謝關心。”
曹武憐世凝視着她的臉龐與身形,緩緩地道:“真像……你真像小公主,太像了!”曲葉琦失憶期間,曾在武功殿寢室聽曹武憐世提到“小公主”三字,此刻是第二次言及,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老是說我像小公主,到底是誰?”
曹武憐世望向沈諦州刻寫石壁,眼神恍惚,似是想起了無限往事,吟詩道:“昔年劍雄震群英,人間疾苦不得識。叱吒萬豪拳掌仙,藍海宮島囚畢生。巾幗女神熱腸心,為情所困孤一世。偏有魔頭愛心古,魂斷金陵古村情……”關居鈺、曲葉琦相顧一眼,暗暗沉吟。曹武憐世緩緩地道:“小公主是我四十二年前,認識的一個小朋友,當年十七八歲,去世的時候,跟你一樣大,十九歲。”曲葉琦櫻口微張,道:“啊?”曹武憐世凝望着她,走近了幾步。
關居鈺張臂欲攔。曹武憐世溫言道:“我不會傷你們,放下戒心吧。”語音誠懇和藹。關居鈺知他若要傷害,以他武功大可用強,確非虛言,便放下雙臂,退後幾步。
曲葉琦對曹武憐世並無多大懼心,好奇問道:“她怎麼死的?”
曹武憐世道:“侵略者。”曲葉琦心頭一寒,顫聲道:“四十二年前,金陵……難道……”關居鈺皺眉道:“是日本?”曹武憐世點了點頭。曲葉琦黯然道:“時間吻合,那年時值日本侵我中華。”
曹武憐世道:“當年我六十歲,沒有聯賢教,沒有曹武憐世之名,只是窮苦一生的平民老人。那年代晴空湛藍,草木清新,古牆屋檐,一片祥和之氣,我背個包袱,路過金陵西邊四十裡外的一古村之中,當地熱情好客,對我外地人竭誠相待,我武功高強,打倒了幾個地痞,鄉親們崇拜我,人人視為英雄。在那古村,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叫小蘭子,長得很漂亮,臉蛋白白,眼睛大大,頭髮披肩,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跟丫頭你很像……”
曲葉琦道:“嗯……”
曹武憐世續道:“她雖出身村女,但穿着時髦,像個古國公主,她叫我‘曹爺爺’,我贊她‘小公主’。整村就屬她最跟我要好,常朝我嬉笑,摟着臂膀撒嬌,許多心裏話也對我說,便是爹娘,也有心中不能說的小秘密,但她對我無話不談。她曾這麼說過:‘曹爺爺,萬一哪天小公主不見了,你會不會傷心呢?’我道:‘不會傷心,因為你不會不見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將日本鬼子趕走,老百姓安居樂業,不再擔驚受怕,小公主也永遠是小公主了,然後給你找個婆家,你一生就幸福啦。’她嚶道:‘我不想找婆家,只想永遠陪在曹爺爺身邊。’她天真可愛的容顏,歡悅無邪的笑容,讓我終生不忘,多好的姑娘?不食煙火,人間珍寶,小公主三字稱她,真不為過……
“後來日軍打了過來,他們普遍矮小,但驍勇善戰,殘暴兇惡,直是殺人機器,接連攻破城池鎮守,事關國難,非同小可,我不顧村內鄉親勸阻,毅然東赴,誓和鬼子決一死戰。可我狂妄驕傲,低估了日軍戰力,寡不敵眾,他們砸開城門,蜂擁而至,我與之搏鬥,身上少說中了十二三記刺刀,卻只擊殺一個百人隊。其時我軍抵抗不力,糧食、兵力都很欠佳,抵禦不了日軍的忘我攻擊,最終金陵淪陷。他們先後攻破中華門、光華門、中山門等古城門,進城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整個金陵成了人間地獄。”
關居鈺、曲葉琦皺眉鎖目,一臉憤慨之色。
曹武憐世道:“我身負刺刀之傷,一名軍官見我武藝高強,嘰里呱啦的語言,不知對手下說了些什麼,拔出軍刀,號令一聲,霎時一群日軍持着槍械朝我殺來。”關居鈺道:“那時你能以一人之力殲滅百人隊,這般厲害的禍患,他們自然留不得你。”曹武憐世道:“不,他們欣賞強者,想要活捉。我本想藉此時機引開部分兵力,削弱核心力量,誰知他們捉我不得,便不再浪費時間,調集軍部,迫不及待向西侵去,目標乃是那古村……”關、曲驚呼出聲。
曹武憐世道:“我腦中第一想的是古村村民,鬼子殘忍兇惡,給他們撞上了,哪裏還有命在?姑娘們給看見了,更不是當耍的。何況村民與我感情深厚,如何能死在侵略者刺刀之下?我拚命價發足追趕,途中竭力擊殺,雖又打死了百餘名日軍及將官,卻還是中了彈,流血不止。原以為村民們得知鬼子殺來,定然逃走,誰知非但不逃,還決意留下拚命,他們這麼做,另一半原因,竟為了我,那時我中彈重傷,倒在死屍堆里,動彈不得,村民以為我死了,吶喊為我報仇。結果,整個古村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我渾身血污,千瘡百孔,痛苦不已,移動一根手指也不行,經脈受損,武功全失,眼睜睜看着他們放火、殺戮、搶劫、強姦,卻無法阻止,無人理解我當時心境。更令我絕望的是,小公主竟穿着那套古國公主似的衣服,到處亂跑,尋爹找娘,時不時還喚我名字……她這麼一副模樣出現在眾鬼子眼皮底下,怎麼會放過她?我親眼看着她……親眼看她被……”說到這裏,他忍耐不住,失聲低泣。事情過去已有四十餘年,但那位“小公主”姑娘與他實在感情太深,永不能忘懷。
曲葉琦臉色複雜,感同身受,也甚哀傷,暗道:“他這麼多年未忘這件往事,是心中抹不去的傷痕,又或在我身上看見了那姑娘的幾分影子,望借我聊慰心籍,原也怪不得,惹人同情。我畢竟不是那姑娘,但他總是放不下。”
關居鈺則憤恨當年日軍殘暴不仁,獸性妄為,同時亦覺一切因果源於戰爭,頗覺無奈,深深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