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乘鵬西翔
那瀑布浩大,適才斷流乘勢而進,另當別論,眼下想要克服兇猛水力,強入簾后巨穴,唯美猴王孫悟空入水簾洞那般能為,否則非人力所及。眾人無不憤然遺憾,今夜雖打了勝仗,但首腦未殺,眼睜睜看着他們遁走了,就算再追,此時已不知逃向何處。楊詣穹問苓苓是否還有別的機關,苓苓顧念恩情,不願助人加害乾爹兄長,沒有回答,只能作罷。
經過血戰,涯洸川已成狼藉,恤心宮無奪地之想,山川歸佳自然,有序離去。寒水閣是最後一批,苗芸悅見段煦龍立在遠處,一動不動,過去問道:“不走嗎?”段煦龍望着瀑布,嘆道:“今晚這一役,仍沒殺了他,按理說來,以後是不能再找他的了。”苗芸悅道:“壞人自有好結局,你不殺他,上天會給懲罰。”段煦龍黯然道:“只可惜了仙山佛丐老爺子……”
曲葉琦道:“狄爺爺沒有死,你可以放開點了。”
段煦龍又驚又喜,忙問:“真的?在哪裏,我去看看他。”曲葉琦不願跟他多話,微微一笑,轉過了頭不理。楊詣穹笑道:“他在大山谷里養老,每天翠林相隨,山溪相伴,日子淡雅清靜,跟我師父以前一樣,成了個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他老前輩和我說了,從此退出武林,不再現世,你不去打擾他最好。”段煦龍很是失望。楊詣穹道:“我跟狄前輩說了你為他的所作所為,他都知道了,我出谷前,曾叫我給你帶句話:‘謝謝你了孩子,照顧好自己,好好練功,好好生活,非到萬不得已,不要再盟仇結怨。’”
狄趨光知段煦龍剛烈好勝,但為人有情有義,救過他性命,傳過他上乘功夫,卻又施恩不報,他定會將恩情放在心底,倘得曉自己被澹臺無冢所害,自會咬住那人不放,每念及此,總是擔憂。悟龍谷中,果聽楊詣穹說了段煦龍在術堂城堡,差點與澹臺無冢發起衝突之事,便托楊詣穹帶話,世上恩仇原本難說,太過執着,不過是讓自己更累,什麼時候不累了,那才是無掛無礙了。
這短短几句,深有意義,段煦龍感動之極,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芸悅,回恤心宮吧。”苗芸悅點了點頭,向各人告辭,和段煦龍相攜而去。
苓苓凝視楊詣穹,柔聲道:“穹哥,你要不要我?”楊詣穹沒料她突問此話,怔道:“你……”苓苓道:“乾爹和哥哥們已經不要我了,我想跟着你,改過自新,不再跟壞人混了,好不好?”說完緩緩摘下了口罩。只見她膚如凝脂,眼似水晶,一張臉蛋顯滿了天真稚氣,既像個初涉世事的小姑娘,又像個關愛幼弟的大姐姐,細眉薄唇,梨花之俏,叫人情不自禁起愛憐之心。豫州初識面目為黑炭所染,卻不想真實容貌這般可愛喜人。三人乍見她露出本來面目,一呆之餘,心下倒也不禁喝彩。
苓苓見楊詣穹沉默不答,道:“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忘不了那姓慕容的女孩,是嗎?可她也不要你了呀。”關居鈺和曲葉琦聽他倆言語曖昧,相顧一笑,緩緩離向別處,讓他們單獨說話。
苓苓出生鄉村,豁達明朗,心如水晶,感情方面主動,直來直去,這一點亦和慕容思江相似。但楊詣穹對她純是友情,並無男女之愛,心下沉吟:“這是個好女孩,娶她做老婆卻是干不得的。她身上確有幾分慕容思江的影子,慕容思江已和我斷了,我忘不了她,又怎能將對她的想像勉加在他人身上?這樣一來,便不是原先的自己,成了傀儡了。”待要拒絕,卻見苓苓一臉期盼神情,極欲與自己廝守一生,怎能忍心傷她?無法說出口,不知如何是好,思索片刻,決定暫且依行,待時日一久,愛念淡了,再拒絕即可,苦笑道:“真的想好了么?”
苓苓聽他似有允可之意,喜道:“想好了。”楊詣穹道:“你家在哪裏?”苓苓笑道:“這你不用問,過兩天我回家跟爸商量,會搬進城裏住,我一直在豫州麵館那裏等你來。我們……我們就是在那相識的,不是嗎?”說到這裏,忽聽御風神鵬的鳴叫聲從頭頂傳來,在涯林天空摶旋飛翔,似在搜羅漏網敵人,又像在向各人打招呼。豫州戰魔蘭,斗玫瑰,御北海神鳥,救楚家父女等等經過,令人不由自主全想了起來。
楊詣穹道:“好,但我目前身在武林,暫不能退出,等哪天再沒牽挂了,我就去豫州找你。”苓苓笑靨如花,道:“那我走了,穹哥,我等你。你一輩子不來,我就等你一輩子。”語氣充滿興奮與堅定,竟似除他以外,一輩子再不嫁別人,轉身歡歡喜喜地走了。楊詣穹心頭大震,待要說話,卻不知該講什麼好,猶豫之際,苓苓已然去遠。
她對武林並無興趣,今夜涯洸川敗北,又與澹臺家有了間隙,便有回鄉和父親相聚之念,雖很想跟楊詣穹在一起,可總是不喜武林生活,聽楊詣穹說出此話,大合心意,且以為他是覺得時機未到,才讓自己暫時回家。殊不知楊詣穹這麼說只是推託之語,哪怕在豫州等一年,兩年,十年,甚至更久,他也不可能會來找自己。可楊詣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只道這麼做是上舉,實際卻是讓她空等,甚至一輩子……
楊詣穹心道:“但願她不要傻……”
關居鈺、曲葉琦在叢林內見嘲風衣姑娘已去,便出林和楊詣穹相會。那姑娘離開前滿臉歡喜表情,楊詣穹卻神情不對,似乎大為歉疚,關居鈺不禁奇怪:“怎麼兩人情緒相反?”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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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她了嗎?”楊詣穹搖了搖頭。關、曲更奇怪了。
關居鈺道:“你接下來去哪?回悟龍谷,還是?”
楊詣穹道:“不回悟龍谷。”曲葉琦道:“那你回家嗎?”楊詣穹茫然道:“回家……該回家嗎?事情做完了?就這麼結束了么……”曲葉琦笑道:“我跟鈺剛剛商量了,打算去東海那兒玩玩。”楊詣穹道:“去東海乾嘛。”曲葉琦道:“參觀參觀沈諦州劍豪前輩的島。詣穹,你一起來嗎?”楊詣穹還未回答,神鵬突然“咦嗚”一聲,俯衝降落地面,抖了抖雙翅,神威凜凜,目光慈和,歪頭望着三人。
楊詣穹心念一動:“葬花島主已死,它現在也是孤苦伶仃,漂泊不定,無依無靠,跟我同病相憐。左右如此,不妨和它一起,它雖是禽鳥,起碼有個朋友解悶。”說道:“請問你接下來是否有打算?”神鵬“咯”的一聲,點了點頭。楊詣穹笑道:“你要去哪?”神鵬張開爪趾,在土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了個“西”字。楊詣穹奇道:“你要往西去?”神鵬又是“咯”的一聲,表示他說的對。楊詣穹搔了搔頭,起了些好奇心,轉頭對關、曲道:“你們先去吧,我如果得空,隨後就到。”曲葉琦道:“你不知道那島在哪裏,我先估測一下……”
沈諦州那孤島坐落於東海東北、黃海東南、日本鹿兒島三點的交匯域,再東則海溝海峽相連,位置極僻,與岳玉皇的玉皇島相距數百里之遙。孤島之外儘是藍海浪潮,曲葉琦記心甚好,地理知識學得一二,但坐落緯度難以充分詳述,當初與段煦龍離島入浙,無定位軌線,只記得方位大概,如願尋得,僅有十之五六的幾率。曲葉琦懷念孤島,及石壁之景,跟關居鈺說想去東海看看,即便不能找到,或者茫茫大海,浪濤兇險,好歹算是趟遣心旅程,不足介懷。
楊詣穹得知了那島的大概坐落,對神鵬笑道:“天涯若比鄰,反正無事,一起往西吧,神鳥。”神鵬同意了,右翅一撬,將他負在了背上,決起而飛,颶風卷隨,赫然離開了當地。關居鈺、曲葉琦抬頭微笑,向空搖手,示意再見。
……
一人一鷹,一坐一負,翱翔天空,舒適逍遙,楊詣穹心道:“坐在神鵬背上,飛於天地之間,真快活。”神鵬是鳥中之王,翅力與爪力自然界無敵,施展全力,一翅能擊出數千斤力道,兩翅合攻可高達近萬磅神勁。它體軀勁能充沛時,每一扇翅,即可沖前數百米,只扇個八九翅,便能徑過好幾公里,神速驚人。自姑蘇而始,次日下午,就過了皖境。路上一直負楊詣穹飛往幽美鄉村、山川森林等良地,極少經過街市樓廈,想是有意避離塵俗世事。
皖境域內,又是諸般綠茂蔭群,碧水映山的好地方,怎會想不到悟龍谷。楊詣穹心道:“如不是有緣去過悟龍谷,我姓楊的哪有今日?塗中神山寺與岳玉皇比武時,意氣風發,豪情壯志,那時怎會想到日後種種恩仇離聚?話說回來,不遇慕容思江,這輩子不去愛任何人,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了?”思考人生之餘,但覺鳥語花香,植味沁脾,神鵬已載他窮緣山溪,浮掠水面之上,楊詣穹童心一起,順手舀了一把湖水,往神鵬頭上彈去幾滴。神鵬振身一抖,力道甚大,險些將他抖了下去。楊詣穹笑叫:“別別,我錯了。”
穿過皖境,到得豫州,為對付饑渴問題,着陸找了幾家商店、飯店,購了美食,及特產名酒帶上,重新上了鷹背,繼續乘翔。他坐在神鵬背上,看天可看天,望地可望地,逍遙極矣,吃喝自在,途經少室山時,心情甚好,分享幾塊鮮肉給神鵬食用,杜康、宋河等佳釀名酒,自是也要灑點帶它喝喝了。
放眼萬物,看累了也就躺下睡了,再次睜目醒來,不知已達何方,撇開雲朵藍天,俯視眺望,依稀可見下方翠柏蒼松,群峰相依,山雄殿偉,正是荊楚武當山。雲封霧繞間,身後一輪曙光耀現,朝陽初升,確是向西邊飛去,心下讚歎:“唐僧西天取經,仙人駕鶴西去,我則乘鵬西翔。”
忽見一座高山霧靄茫茫,根據地勢與山形,像是問輪山,知已飛過秦境,想起自己在山腰山莊打敗鎧甲將軍,賽格地下室與思江相遇,記起了已經不在的師父,一陣難過登時涌將上來。過了隴境,辨明方向仍微偏西北,楊詣穹“咦”了一聲,奇道:“難不成,你要去青境西海,術堂山?”神鵬不鳴,自管自飛着,意示默認。楊詣穹道:“那裏有什麼好玩的……”
涉青境省,連過南山、日月山、橡皮山,以及大通山。楊詣穹俯瞰西海湖,廣闊青湛,湖面波濤不興,煞是壯觀,西海毒王去世之事,總覺與自己一行有些關係,原本暗誓再也不來,無奈神鵬有意來此,只好勉強了。
神鵬靈性非凡,從姑蘇飛來西海,路徑記得清清楚楚,準確找到大通山北的術堂,俯衝而降,來到了晝夜皆暗的詭林陰山之中。
楊詣穹躍下鷹背,望着山路,喃喃道:“順着這條路,便通向那城堡南門,不知武服愁、袁克憂還在否?”緩緩徐行,十來分鐘后,到達南門外。城堡還如當初一般宏偉,高厚堅實,世間建築一大瑰寶。
神鵬昂首鳴叫,“呃哦”一陣悠悠長聲,播達方圓六七里,威風凜凜。楊詣穹這幾日乘坐鷹背,凌晨睡不着,也安心堅持,複習《神鬼大離合》,金針扎刺穴道,內功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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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萬物森羅相依,吸收天地清氣,左腿痊象甚有好轉。敞開心扉,長嘯山間。他經歷了太多故事,有喜有愁,這一陣長嘯,不僅運使真力,亦將心中埋藏已久的悲觀、委屈、鬱悶等消極心境盡情發泄了出去。
過了半晌,南門忽開,紫衫男人踱步而出,氣質儒雅,正是毒門蟲宗大徒武服愁。楊詣穹抱拳為禮。武服愁見楊詣穹帶一隻大老鷹來此,微感奇怪,沒作多想,伸掌道:“請進吧,楊兄弟。”楊詣穹笑道:“日子清閑,特來西海看看,冒昧造訪了。”武服愁簡單一笑,道:“沒有。”
武功殿內,找座坐了,楊詣穹問:“袁哥呢?”武服愁道:“師弟出去了。”楊詣穹道:“去哪裏了?”武服愁道:“辦點小事,很快回來。”楊詣穹聽他口氣較往昔平淡見外,嘆道:“對不住,要是我跟關居鈺沒帶朋友來治病,就不會引發一系列事,侵犯到你們師祖,你師父自盡身故,這件事也有點……”
武服愁凄然道:“那是歸咎在下,本不該告知修羅海的事,況且就算師父不趕你們出山,瘟妃師伯尋釁滋事,也是毒門內部紛爭,跟外人無關,小弟不用掛心。”楊詣穹道:“你還叫她師伯?”武服愁微微一笑,道:“師父去前,叫我們做好自己,‘師伯’可以叫,但她好不好,與咱不相干。”楊詣穹道:“後面她為難你們沒有?啊,你的師弟們呢?”整座城堡靜悄悄的,進來后總覺有甚不對,此刻才想起毒王臨死前曾收過數十餘名弟子,可為何偌大門派宏堡,又變得彷彿就自己和武服愁尚在一般?
武服愁道:“早走得乾淨了,人各有志,無可勉強。師伯知道師父死後,倒也沒再找我們麻煩。那日盛典比武,袁師弟中毒受傷,我散功命危,眾位師弟相繼離去,我倆獨留術堂,相依為命,每日修習精進師父傳下的功夫,袁師弟的霜魔刺之毒沒能根治,為全性命,只好拜了師父靈位,取了《五毒血經》學習。這本《五毒血經》是由師祖傳授以來,鑽研復撰的得意之作,記載了師父‘五毒血抓’所學真義,亦有毒物配製,解藥煉法。袁師弟所中‘霜魔刺’源於寒毒,據經中對北極冰蟾劇毒解法為借鑒,煉丹服藥、以毒攻毒,終於解了。我也按照秘籍中的無上法門,潛心修鍊,補回了功力,日有進益。”
楊詣穹道:“恭喜你師兄弟練成了‘五毒血經’上的真功夫。”
武服愁道:“我勸說袁師弟一起修習,他說我散功另當別論,總沒花多少精力在這上面,後來因有緣故,才逼不得已。”楊詣穹笑道:“直到今天,你們在這術堂山靜居,沒人打擾,挺好挺好。你跟袁哥早點娶兩嫂子,一起住這兒,將來有了兒女,好歹不會絕了蟲宗之嗣。”武服愁呵呵笑道:“可惜我們西海蟲宗門下,對女色不感興趣。別說碰,想都不該想。”楊詣穹奇道:“那又幹嘛?”
武服愁避開話題,道:“小弟你說直到今天沒人打擾,這話不對。術宗那位小師妹,每月十五,都會來找我跟袁師弟的麻煩……”楊詣穹驚道:“她?”武服愁道:“她資質奇佳,悟性極高,總能在最短時間內,學成各路深奧武功,亟次過來,境界更上一層。她話說得無比狠辣,要滅了蟲宗,斬草除根,我和袁師弟何敢懈怠?打起精神,晝夜輪流鑽研《五毒血經》,二人聯手,這才回回打退了她。說也奇怪,她戰完總朝我們回眸一笑,似有感激之意。後來才想通,她口中欲滅蟲宗,是作為跟我們切磋的幌子。”
輪迴子遺留武學厲害無比,鍾、慕容潛心修習,已不輸毒王袁丸麒生前境界,師徒倆傳藝雖手頭試招,終究非動真格。《相柳寶典》有所小成后,慕容思江心出策略,決定找武服愁、袁克憂練功,每月十五她都去趟西海,說要滅門,激起武、袁的戰鬥之心,於增益實戰經驗大大有利。武、袁為保術堂,在《五毒血經》上沒少下功夫,“五毒血抓”精義領會後,他倆也武功大進,數次勉強擊退慕容思江,本以為她見好就收,誰知竟纏住不放,且進步奇速,眼見《五毒血經》即將學透,對方除了《相柳寶典》的功夫外,旁支詭異武學仍在習升,層出不窮,大為憂患。
楊詣穹微微皺眉,道:“她過來找你們當試招靶子,生死之戰,非同小可,自然受益良多。”武服愁道:“對的,對的。前月十五,本打算對她不予理睬,可如此做,她立下毒手,實在難以應付。”
神鵬聽事不關己,踱出殿外,展翅飛走。
楊詣穹聞它抖翅之聲,屈指計算,忽然心中砰砰而跳,道:“等等,今天是十二號,按照以前,不是還有三天就來了?”武服愁臉有憂慮之色,道:“倘若她知道了我們學《五毒血經》,即將練到瓶頸,待到不能抵抗,無利用價值時,是否真會滅亡術堂蟲宗,奪此地界,豎她們術宗大旗?”慕容思江本心善良,失身毒門后,性情大變,品行反常,會不會行此歹毒之事,楊詣穹一時也不易回答。武服愁嘆道:“罷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突聽武功殿外腳步聲響,一男子清朗聲音在門外笑道:“師兄,學諸葛亮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心態很好。但蟲、術各有所長,她術宗進步不斷,我蟲宗揚長避短,未必便怕了她們。那丫頭這回倒禮貌些,提前寄了封信,來來來,咱們一起參詳參詳。”那人說話間已進門來,面俊膚黑,長腿修長,正是蟲宗二徒袁克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