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謠言止於智者(二)
今天學堂的一天,對於黎栗來說似乎格外難熬,還好周行人際關係算好,其他人也沒好意思上前打探謠言是否屬實,一天下來也沒出什麼事。
其實黎栗擔驚受怕,最怕的是席之昂護短與人打鬥起來,好不容易熬到下學,黎栗趴在桌子上蔫蔫地像棵經霜的小白菜。
沒曾想剛走到學堂前院,席之昂彷彿突然下定決心似地停下腳步。
“我已經讓家丁去查了,造謠的傢伙別讓小爺我逮着了,否則有你顏色好看。”席之昂咬牙切齒地捏了捏拳,關節處響起咔嚓咔嚓聲。
黎栗在暗處抽了抽嘴角,一滴冷汗自額角淌下,雖然知道查不到自己頭上,但總歸是心虛。
她根本不敢抬頭對視席之昂的眼睛,總不能說是系統背着自己乾的吧,難道讓席之昂把系統打一頓嗎?
“唉別別別,席哥哥我們不要衝動,我們不要衝動,無論怎樣,打人都是不好的行為。”打系統一頓?算了,她還要不要回家了,你還不如把我打一頓呢。
“古人有句話說得好,叫謠言止於智者。”要走劇情走劇情,不能讓事情順着不符合劇情的方向發展。
萬一,席之昂要找人打一頓的行為改變了劇本進行的方向怎麼辦。
“唉,就算謠言是真的,我們難道就可以因為周行哥哥的身世瞧不起他嗎?”
”一個人的身世並不是判定一個人好壞的標準,而且我們是周行哥哥從小到大的朋友啊。”黎栗長長嘆氣。
謠言總有一天都會不攻自破,但席之昂是找不出系統的蛛絲馬跡的,有主角光環在,周行不會出事。
而且,萬一有心人利用席之昂的心理,藉著太守家的勢力,讓無辜的人牽扯其中,那到時候又將如何。
黎栗不敢細想,趕忙打斷席之昂危險的想法。
“確實如此,只是些子虛烏有的傳言罷了。”
“要是抓不到造謠的始作俑者就算了,要是貿然抓人,周行是侯府公子,輕舉妄動,對周行,甚至對委陵郡的百姓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總不能關心則亂,這隻會攪得整個委陵郡人心惶惶,更加坐實了謠言的真實性。
席之昂正垂眸這樣想着,黎栗瞧見席之昂略有鬆動的神色,微微打消了顧慮。
還沒等黎栗松一囗氣,突然聽得“咔嚓”一聲,是樹枝被人冷不丁踩斷的脆響,樹枝斷裂的聲音出自身後。
黎栗轉頭望去,視線可及,蒼鬱竹樹下少年偏過頭,高馬尾紮起如墨般濃稠的發,露出臉龐皎潔的精緻輪廓。
周行將殘枝斷葉隨意地踢至一旁,銀紋黑靴沾上揚起的黃塵。
“周家哥哥。”突然轉角遇到周行,不由得心底咯噔一下。
黎栗也不知道剛剛她和席之昂的對話是否被他聽了去。
黎栗定定地愣在原處,就這麼注視着他自竹影林立中走出。
“那如果謠言的確是真的呢?”少年眉目舒朗,光影交錯。
周行有些侵略性但好看的鳳眼隨着唇角的笑意緩緩抬起一個弧度,纖長濃密的眼睫下滿是掩不住的坦坦蕩蕩,彷彿剛剛偷聽牆角的另有其人。
黎栗嘴角牽起一笑,雙手不安地撫動紗質裙擺上的梨花圖案。
“周家哥哥,爹爹說過,英雄各有見,何必問出處。有些小草呢,生來就屬於花園,一直被保護着,而有的小草呢,生來就在雞腳旮旯的路邊,時不時還有人來踐踏。”
黎栗令人十分信服地揚揚眉梢,一幅斬釘截鐵的神色,落在周行眼中格外天真坦然,帶着分永不磨滅的稚氣。
黎栗指着院中一叢亳不起眼的不知名小草,“周家哥哥你看,同是小草,命運卻不同,這就是它們各自的身世,但是,周家哥哥,只要小草敢與命運作鬥爭,勇敢面對風霜雨雪,頑強地吸收陽光雨露,總有一天會成長為遮風避雨一棵的大樹。”
黎栗真誠地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勾起一個淺淺的梨渦,妄圖用一隻手拍拍周行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是踮起腳尖夠到周行肩膀也太費力了吧,周行有事沒事長那麼高幹嘛,害得自己才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
黎栗一隻手好不容易拍在周行肩上,下一秒又馬上意識到,搞不好自己哪個舉動去得罪他,小小年紀還在這故作老成說教,這可是將來會滅自己口的人。
這般想着,黎栗的雙腳便控制止不住地顫抖,立刻將落在他肩上的手放下。
“看不出來,小栗子小小年紀就能有這麼獨到的見解啊。”
周行屈指抵注下頷,若有所思,看似十分贊同,爽快地點點頭,眼中卻透着玩味調侃的光。
十二歲女童的話,世上又能有幾人聽得進去。
“嘻嘻周家哥哥謬讚了,在家中聽我爹爹說得多了,見識當然也就多了,所以小小年紀才能如此獨到的見解。”
瞥見周行的目光,黎栗垂垂眼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陰陽怪氣,少瞧不起人了,黎栗心道,我偏讓你不如意。
一拳打在一團棉花上的感覺可不好受,自己裝作聽不懂他的陰陽怪氣,周行面上笑嘻嘻的,心中肯定難受得不要不要的。
一囗一個周家哥哥,周行眉頭微蹙,微微低頭,黑眸凝視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不止一截的笑眯眯的包子。
相比席哥哥這個稱呼,看起來只多出一字,親疏卻遠遠不同。
周家哥哥可以代表安邑侯府與周行一輩所有年長於黎栗的男子。
在黎栗口中,可以有許多個周家哥哥,而席哥哥卻只是代表席之昂,只有席之昂一個。
“小栗子。”席之昂突然開囗。
“嗯?”黎栗立馬應聲。
“等下我們三人出去逛逛吧,聽說最近又新開了一家酒樓,順便再去吃個飯。”
“席哥哥,我還要先把課業寫完呢,讓周家哥哥陪你出去逛逛吧,我等下直接回府。”
黎栗揚起一個敷衍的甜笑,不得不承認,與周行一同出行實在令黎栗壓力山大。
她不是很願意與之同行,除此之外,自己也的確需要寫作業。
雖然黎栗有時禁不住在課上打瞌睡,但畢竟還是現代人,即使黎栗是二十多歲的大學生。
大學生尚且需要寫作業,而且為了看得懂這個世界的文言文,也要認真對待課業。
另外,不完成課業的話,還會被夫子打板子,黎栗一想到夫子那花白鬍子古板老頭的模樣,就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正好,我的課業也暫且沒有完成,黎小姐,不如我也一同留下來,完成之後一同前往。”
伸手取一支懸於筆架上毛筆,就着硯台上未乾的墨色,周行鋪開象牙色宣紙,不由分說地開始動筆。
乾乾淨淨端端正正的小楷,一會兒宣紙上就落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哎呀,周家哥哥不必稱我為黎小姐,席哥哥那樣叫我小栗子,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周行一會兒小栗子,一會兒突然生疏的稱呼,令黎栗心中莫名總有一種,被他看穿一切的,不自在的虛心感。
而事實上,謠言的廣為傳播,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她的緣故。
“嗯,那我們等下一起去吃栗子雞,聽說新開的那家酒樓,栗子雞是招牌菜。”
周行將栗子這兩個字咬得極重,卻頭也不抬地握筆落字。
“栗子雞......”
“怎麼了?小栗子。”周行頓筆,眉展微笑,歪頭看她,紙上只留下一小點墨點。
沒事沒事,不就是玩文字遊戲嘛。
“沒什麼,小栗子我最喜歡吃栗子了。”
黎栗抿抿唇上淡淡的牙印,抬手,一張宣紙佈滿亂七八糟的墨痕,徹底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