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04
白日郎朗,晴空萬里,設宴廳卻仿若烏雲密佈。
燕驚雙今日興許是來丟雷的。
一個接一個,炸的眾人眼冒金星。
就連燕守壹都不可思議地看向燕驚雙。
足以想見,寧墨平日“芝蘭君子”的形象有多麼深入人心。
這事,寧老爺也不信,他這個兒子守規矩的緊,雖他知道寧墨心悅明初雪,但在同燕驚雙有着婚約的前提下,寧墨是萬萬做不出出格之事的。
果然,寧墨一聽,一雙含情目直直瞪大,看向燕驚雙,眸間冤屈更甚,甩袖憤然道。
“驚雙,我二人相識多年,我…我未想到有一日,你竟會如此污衊於我!”
見寧墨這般義憤填膺,本就覺得荒誕的眾人更信了寧墨幾分。
也更信了寧老爺的說辭,燕驚雙該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但燕驚雙神色半分未變,對比憤憤然的寧墨,她甚至可以稱得上雲淡風輕。
她看向寧墨,道。
“三日前,白水巷,戌時。”
“你在說……”寧墨憤然的話語有瞬間的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
惱怒的神情頓僵。
寧墨想起來了一件事。
不是三日前。
而是兩日前。
兩日前,他從床上醒來之時,便覺頭疼欲裂。
前一天晚上,他因得知父親要讓他公開確認同燕驚雙的婚約,給燕家一個交代,他不願,同父親發生了爭執,父親卻以“明初雪進歸墟學宮”相威脅,寧墨怒火中燒,奪門而出,借酒消愁。
那一晚上,他不知喝了多少,卻恍惚間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拎着酒瓶,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明初雪住的巷子裏,正好遇上外出歸家的明初雪。
夜色朦朧下的明初雪,面容春桃,眼若白兔,雪膚花貌,身形窈窕。
她看見帶着一身酒氣的寧墨,柔柔的眼慌了慌,快步上前。
“寧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明初雪想攙着寧墨,但好似顧忌着什麼,一雙白皙柔荑抬了抬,又準備緩緩放下。
可那仿若蔥白的手指就在寧墨眼前晃呀晃,他腰腹間倏而竄上了一團火氣。
下一瞬,他遏住了明初雪的手腕,將她推到深巷的牆面上。
他聽到明初雪下意識的驚呼。
“寧公子……”
可明初雪不知道,此時她柔弱的聲音對寧墨而言宛若火上澆油的嬌嗔。
寧墨將她堵在牆上,吻了她。
那個吻的滋味,真實而美妙。
第二日的寧墨驚詫羞愧自己竟然做了如此出格的夢,可又抵抗不住回憶起夢裏的肆虐侵佔,赧然地心馳神往,反覆品味。
而現在,寧墨後背恍而一涼。
臉色瞬間發白。
難道…那竟不是一個夢嗎?
那自然不是一個夢。
而是彈幕里說的“八個機位的絕美初吻”。
燕驚雙當時看到這一條的彈幕的時候,瞳孔驟而微縮,這才決定跟蹤寧墨去驗證這件事。
寧墨將明初雪堵在深巷裏肆意親吻。
而燕驚雙則站在巷口,僵直着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巷子深處里擁吻着的兩人。
她的影子在雪夜裏,被拉得很長很長。
巷子裏的幾隻烏鴉在燕驚雙的影子上來回地踩踏,在雪地里落下了深淺不一的印子。
燕驚雙手心掐出白印,壓住心頭冒出的酸澀,她不想回憶起自己那一夜的崩潰和狼狽。
將近一個月的字符衝擊,她已然有所認知。
這些奇怪字符,叫“彈幕”。
而她自己是一本古早文里的戀愛腦女配,存在的價值就是推動寧墨和明初雪的感情線。
雖然是一本古早文,但寧墨和明初雪既是作為主角,也不能太明目張胆地三觀不正。
這次的“意外初吻”,據彈幕透露是當年作者雪墨迫於讀者的評論壓力硬生生提前加了一段親密戲。
根據上下文來說,自然是有些邏輯不合理的地方,但對於只看男女主談戀愛的讀者們而言,他們才不管邏輯呢,甜就完事兒了。
但雪墨興許還是不想讓自己的男女主背上“背德”的罵名。
愣是加了一個男主醉酒,女主被強吻的設定。
再加上,原書里將燕驚雙設定的醜陋惹人厭,為寧墨痴狂,死纏着寧墨的形象。
當時那群讀者看完,根本沒覺得這一段劇情有什麼問題。
但身為第三個當事人的燕驚雙,親眼目睹這一幕後,她無法當做沒有問題。
就像那條綠色彈幕說的。
【醉酒了就能不記得?我可去踏馬的牛皮劇情,再說了,不記得就能當沒發生過嗎?真踏馬有夠道貌岸然的,寧墨就是對不起他的未婚妻燕驚雙啊!】
不過,真正讓燕驚雙確認寧墨是潛意識裏故意逃避,是……
“驚雙,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鮮少說謊的寧墨額尖微微冒了些許汗珠。
寧墨完全不敢相信,但因為燕驚雙說的時辰地點,同他夢境裏竟一模一樣,他只覺那個夢境好似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
但他餘光很快掃到周遭,意識到眼下身處場景。
寧墨眼皮微顫,試圖壓下心頭的悚然不安。
不…不是真的。
即便那個夢是真的,燕驚雙…她沒有證據,他只要當那晚就是一場夢,不,不是當,那晚就是一場夢!
寧墨咬緊牙關,心裏反覆重複着這句話。
但燕驚雙卻輕笑了一聲,說是笑也不對,只是輕扯了下嘴角。
寧墨心頭沒來由的一慌。
耳邊,燕驚雙的聲音已然響起。
“寧墨,你的右手臂上不是還有三條指甲抓痕嗎?”
第二日,小廝給寧墨換衣的時候,發現了他手臂上有三條指甲抓痕,小廝剛想問,寧墨卻不自覺掩住了手臂,想到先前那個夢境裏,自己也被明初雪抓了一下。
當時的寧墨怔然一瞬,但轉念又是搖頭。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做出這般出格之事。
那就是一場夢。
燕驚雙從彈幕里看到了這一段之時,就意識到這是寧墨潛意識的故意逃避,即使發現了端倪,也要自欺欺人的當這是一場夢。
好一個“芝蘭君子”!
燕驚雙灰濛濛的眸里浮現了幾分嘲弄。
而此時的寧墨臉上已然十分錯愕,不知是因為想起了那一日的事,還是在震驚燕驚雙怎麼知道指甲抓痕的事。
燕驚雙繼續道。
“且那位女子身上……”
“燕驚雙!”寧墨突然厲聲。
“你不覺得你身為一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這些事,有失禮數嗎?”
為了不讓燕驚雙把明初雪牽連出來,寧墨竟也壯起了膽子,敢對燕驚雙大聲了起來。
但還未等燕驚雙說話,寧墨便受到自己父親譴責的瞪眼,寧墨心頭越發慌亂,知道自己剛剛亂了陣腳,行為不當。
而且,這個時候也不該惹怒燕驚雙,而是要讓燕驚雙平復下來,他們兩家私下再好好說這件事。
寧墨頭皮發麻,但心裏卻明確着一點。
無論如何,明初雪的名聲不能毀。
可燕驚雙好像根本不想給寧墨安撫她的機會。
眼瞼微抬,忽然道。
“感謝提醒。”
寧墨懵了懵,卻見燕驚雙朝燕守壹走了過去,其後矮身在他耳邊附耳幾句。
燕守壹先前聽到寧墨背叛燕驚雙開始,眼神已然駭人,如今聽到燕驚雙的耳語后,神色越發恐怖。
寧墨即使未看,也能感到後背宛若尖刀划刺,生疼的緊。
也沒過多久,燕守壹起身,走到了設宴廳中央,他收起了一貫漫不經心的神情,認真的聲音隨之響起。
“如此污糟之事,若是由我妹妹來說,倒也是讓我妹妹惹了一身腥,不若由我這個哥哥代勞。”
“寧墨,三日前的戌時你於白水巷,同明初雪有了肌膚之親,這是我妹妹親眼所見,你的右手手臂上有三條指甲抓痕,而明初雪脖頸也有你落下的三個吻痕,位置分別在這裏,這裏,這裏。”
燕守壹指着自己脖頸的三個位置。
說完之後,他俊秀的狐狸眼微眯,眸光一掃,看向寧碧所在的桌子。
“明姑娘,既你也是當事人,且今日就在現場,不如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
隨着燕守壹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寧碧的桌子。
寧碧身旁坐着一位杏臉桃腮的扶風美人,模樣確實讓人眼前一亮,放在杭州府里絕對是出挑到極致的存在,在場不少男子眼裏閃過瞬間的驚艷。
只她現在嬌嬌的身子顫的厲害,被這麼多人看着,薄薄的臉皮暈染出了嫣紅,眼眶也染上了嫣紅,彷彿下一刻就要有晶瑩滴落,惹人憐惜的緊。
看得人心尖軟軟。
可惜,她對上的是只把燕驚雙當女子的燕守壹。
“明姑娘不過來,難道是要燕某過去請嗎?”
明初雪眼眶紅的更加厲害,她下意識攏緊了遮掩脖頸的白毛領巾。
旁邊的寧碧眼皮一跳,先前屋子裏這般熱,她讓明初雪摘掉領巾,她只婉言謝絕。
難不成真如燕驚雙所言?
這個猜想,也似乎隨着明初雪的猶豫,慢慢擴散在眾人心尖。
寧墨眼睜睜看着,捏紅的手掌像是被火舌反覆灼燒着,只是忽然,他靈台清明了一瞬,抿唇,急急將矛頭指向燕驚雙。
“燕驚雙,你方才所言,都不能稱之為證據,我手臂抓痕不過是前些時日被貓所傷,你說你那日看到,也可以是你對我的誣陷。”
是了是了,燕驚雙即便抓着他和明初雪身上的痕迹,但這些都不是有力的證據,他都可以辯駁。
寧墨緊緊手,壓下心頭一閃而過的負罪感。
不論如何,明初雪的名聲不能毀,即便讓他做個滿口謊言的“偽君子”。
但不自覺地,寧墨看向燕驚雙的目光更帶了幾分恨。
她怪他也便罷了。
明初雪是無辜的,她為何要把明初雪牽連進來?
燕驚雙十分了解寧墨,一眼就看明白了寧墨眼底的意思。
無辜?
燕驚雙眉眼微眯。
那一夜,她也想驗證,明初雪是不是像彈幕里說的那般無辜。
她遏住了自己發顫的身體,即便再刺眼,她亦朝着擁吻的兩人走了過去。
燕驚雙扔了一個小石子過去。
她封住了寧墨的穴道。
只要明初雪想,她可以輕鬆掙脫寧墨,逃離這裏。
燕驚雙想,如果明初雪逃離,她便只針對寧墨一人,絕不牽連明初雪。
然而,她看到了什麼。
明初雪非但沒有逃離,反而身體不自覺攬住了寧墨的背,仰頭加深了這個吻。
白兔般柔柔的眼裏,有着沉迷情.欲的幽黑。
她明知不可為,卻還是做了。
看着寧墨還在荒唐可笑的抵死不認,明初雪則是心虛逃避。
燕驚雙的疲累感越發明顯。
這一場滑稽的鬧劇,她不想陪這二人再演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小心地從側門悄悄進來。
燕驚雙抬眸,同那人打了一道對視。
那人明顯一愣,下一刻眼神便是閃避。
但燕驚雙也未有在意,她看向寧墨,唇角緩緩勾起道。
“有力的證據,自是有的。”
“畢竟那一日親眼所見的,並不只有我一人。”
寧墨一慌,但轉瞬便以為燕驚雙說的是她的丫鬟,或是燕家人,若是這些人,都無法成為有力的證據,寧墨都可以說他們是偏幫燕驚雙。
而且,據他了解,白水巷夜深偏僻,少有人過,燕驚雙在杭州府也沒有朋友。
那一日又是那般黑,若不湊近,很難辨認出擁吻的兩人是誰。
寧墨篤定燕驚雙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可燕驚雙卻忽然沖他一笑,那一笑彷彿在嘲笑寧墨的欲蓋彌彰。
寧墨心頭一跳。
燕驚雙已然開口。
“李家公子,李誠,那一日也看到了。”
聞言,寧墨瞳孔睜大,僵住了身體。
李誠或者是說李家,在整個大梁都極為有名,早些年祖上個個都能混個諍臣言官。
只因李家人說的話不管對不對,但一定是真話。
李家人得了一種極為出名的怪病。
一說謊,不過一息,就會全身出疹子,重則致命。
李家人一生從不說謊,便是說謊也能被人立馬看出來。
倏而,寧墨面如死灰。
兩刻鐘后,一輛古樸華貴,車頂有着青銅鶴形雕飾的馬車緩緩駛向寧府。
冬日艷陽下,紫寶石所做的鶴眼折出了令人挪不開眼的色澤。
掃雪的僕人趕緊離馬車遠了些,這馬車一看就是豪族貴胄所用,若是哪裏磕着碰着了,他就是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馬車在寧府大門停了下來。
但並未有人下車,倒是寧府看見馬車這般金貴,看門的下人趕緊迎了上來,同車夫問候了幾句,想着指不定能討到什麼賞。
可很快,看門人目色就露出失望。
馬車裏的人還是未有下車。
車夫隔着黑檀車門,朝着裏面恭敬道。
“林管家,燕大小姐把寧公子的婚給退了,這會好些賓客的馬車都在往外散去,走這條路的話會有些堵,我們要不要換條路?”
只是等了片刻。
林管家的聲音未響,另有一道清淡的聲音卻是響起。
“再說一遍。”
玉石之聲,空巷幽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