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乞兒
造化不造化的柳漁沒放在心上,她記得最深的是這位陸三郎兄長娶妻之時,聘銀九十九兩。柳漁抬眸,瞧一眼策馬遠去之人的背影,辭了林九娘也往鎮中心去了。人的兩條腿自然是不可能追上馬的,她也沒想過現在就追過去,那陸三郎若真如林九娘所說,平時在袁州城進學,那此番回鎮必是直接歸家去的,沒她什麼機會,柳漁徑直去了方才賣絡子的綉鋪。女掌柜見她去而復返,還愣了一愣,柳漁笑笑,道:“還想買些東西,未知掌柜這裏可有做衣服剩下的角料出售?”原是生意來了,那女掌柜一笑,“自是有的,不知姑娘買了來是做什麼,角料也分幾等,有納鞋底的碎料,也有能做些小物件的布頭。”柳漁道:“挑幾塊能做荷包的料子。”女掌柜便明白了,轉身從裏邊抱出一筐子布頭來,道:“都在這了,論塊賣,看料子色彩和大小,便宜的一文錢兩三塊,貴一點的一二文不等,姑娘自己挑吧。”柳漁目標明確,沒怎麼費事就選了十幾塊料子,聽着多,實際上有面料有里料,色好的料子還都小塊,拼拼接接也就是能做幾個荷包而已。女掌柜瞧了瞧,報了八文的價。柳漁也沒急着給錢,而是又問女掌柜買了綉針、綉綳及各色綉線。女掌柜這下詫異了,“姑娘還會刺繡?”不怪她驚訝,刺繡是門能吃飯的手藝,通常都是母傳女,婆傳媳,又或是城裏姑娘,閨閣中由父母出銀錢聘一個綉娘指點。鄉下人家沒條件請師父,農家姑娘大多學的是紡紗織布、量體裁衣這樣實用性相對較強的技能,便有心思靈巧的,打些絡子也算得上一門手藝了,即便有自己摸索着學刺繡的,能拿得出手的也極少。十五歲的柳漁自然是不會的,可重生回來的柳漁是會的。留仙閣那五百多個日夜,她的功課無一日不排得滿當,德言容功皆要習得,只是風塵女子的德言容功與良家女子要學的自然不是一回事,要說這婦功上唯一有所相通的,便是還學了一段時日的刺繡課。不為別的,用紅娘子的話說,似她們這樣的青樓女子不需要會紡紗績麻、量體裁衣,有容貌有手段,錦衣玉食、鬢影衣香自有人供養,只這荷包卻是得會幾針,因這是籠絡男人的工具,是情趣,男人們願使千金萬金,換你一份至真至誠的“心意”。思緒輕易便被拉回了前世,過往融在骨血里,便是重生亦如是。她不低看在留仙閣學到的一切,上等青樓楚館對好苗子的培養是極捨得砸錢的,紅娘子耗巨資對她們的培養,除去目的不純,她所學到的東西全是實打實的,讀書識字、歌舞曲藝、妝容心術……這是她在柳家絕無可能有機會觸碰的東西。此時對上女掌柜善意的問話,柳漁便回以一笑,“只是學了些末皮毛而已。”女掌柜不覺她轉過諸多思緒,笑着說道:“那也是手藝了,姑娘多練練,若有做得精巧的,也盡可送到我這裏來,要比打絡子更來錢些。”柳漁笑着謝過了,付過賬后將東西包好便出了綉坊。時至正午,長豐鎮街頭早沒了上午的熙熙攘攘,行人不過三兩,可挑攤擺攤的小販卻還有大半未曾離去,都還守着過活的營生,期盼着能多做上一兩樁買賣。柳漁望着街面上各色行人,尋覓着什麼。江南富庶,可街面上還是能看到行乞之人,長豐鎮這地界也不例外,或是家破、或是瘋傻、或是命途不濟遭了天災,一路流亡至此的,她的目光最後落在遠處巷子牆角里窩着的兩個半大乞兒身上。八九歲的男孩,衣裳破爛,頭髮也亂糟糟的,半蹲在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跟前,從懷裏摸出不知哪裏討來的小半個饅頭給小丫頭吃,小丫頭臉上髒兮兮瞧不分明模樣,約莫是餓得狠了,接過饅頭就往嘴裏送,咬了一口,想到什麼,把饅頭遞給男孩,示意男孩一起吃。男孩不知說了什麼,那小半個饅頭又推回小丫頭手中。柳漁看了半晌,到旁邊鋪子裏花十文錢買了兩個肉包子兩個饅頭,用油紙包了走進了巷子。男孩正看着妹妹吃饅頭,強忍着腹中飢餓和想吞咽口水的衝動,只怕被自家妹妹發現他說的已經吃過了是謊話。橫里一隻纖細的手遞過來一個還散着熱氣的油紙包,裏邊散發出的香氣勾得兄妹二人同時將目光黏了過去,男孩腹里的饞蟲再禁不住,連着一陣咕嚕狂響,堪堪蓋住了他吞咽口水的聲音。他沒拿食物,卻護着妹妹微微向後挪了些許,一雙瘦得脫了眶的大眼警惕地看着柳漁,待看清是個年輕姑娘,身子鬆了些許,只是仍然帶着小心提防。這神色柳漁太過熟悉了,當年剛被賣時,她何嘗不是如此,哪敢碰生人給的吃食。她笑笑,取出其中一個包子,將之掰開兩半,小半的那塊送進自己口中吃了,才遞給那男孩,道:“別怕,旁邊包子鋪買的,沒動什麼手腳。”被撕開的肉包子,油滋滋還冒着熱氣,兄妹倆不知多少時日沒沾過肉味了,手上拿着冷饅頭的小姑娘一雙眼睛都直了,小小的人兒,藏在哥哥身後直咽口水,倒還乖覺,哥哥不拿,她也只在哥哥身後藏着,不哭不鬧,一聲也不吭。柳漁又將那包子朝男孩遞了遞:“吃吧,不白給,我有事要請你幫忙,這食物算作酬勞。”柳漁自己吃下那小半塊,男孩已是信了食物沒問題了,如今又聽她說要他幫忙,便就意動了,問:“要我幫什麼?乾重活也行,但我得帶着我妹妹。”柳漁失笑,就這小柴桿兒一樣,能幹什麼重活去,不過瞧他時刻惦記着妹妹,心中也生出幾許暖意來,道:“不用幹什麼重活,也不用同你妹妹分開,只是打探消息,就在這鎮裏,幫我留心一個人,他出來了,去哪了,知會我一聲就成。”“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