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196章
海商的這一條產業鏈操縱得有多嚴謹呢?
接頭的地點、交貨的地點,從來都在變幻,曹二叔收到帖子是在孫二娘酒肆門外,實際的交貨地點卻是八十多里開外的一處小鎮客棧。
看過帖子上寫的,他們也不需要回客棧休息了,各自回去調集貨物,再到交貨點匯合。
至於陸承驍和柳晏平的貨對方會不會收,曹二叔倒是很有幾分把握,道:“我與他們還算有幾分交情,想來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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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二叔並未誇海口,陸承驍和柳晏平連夜趕回自家貨船停靠的碼頭,第二日一早雇了車隊把貨運到交貨點的福來客棧時,曹瑾年已經在客棧外候着了,張羅着讓陸承驍和柳晏平的人把貨都搬到客棧後院。
陸承驍驍謝了,讓柳晏平眾人把裝着貨的車先運進客棧後院裏。
一車車貨被運了進來,自然,這些不需要陸承驍和柳晏平自己動手,曹瑾年便也只在一旁看着,覷着邊上無人,低聲與陸承驍和柳晏平說道:“這一回的貨本來只需要說是我們家的,很容易就能出了,不過我二叔的意思是你們肯定也不是只想做這一回生意,還是帶着你們把路子趟出來才好,正好那邊管收貨的管事在,我現在引你們過去,由我二叔引見一下,這樣下次你們自己也有門路能找到他們。”
一南一北,要說次次都搭曹家的船,實在不現實。
而陸承驍和柳晏平對曹瑾年那是救命的大恩,曹二叔對這事就格外上心一些。
陸承驍和柳晏平自然感謝,這邊貨有柳晏安幾人照應着,他二人便就跟曹瑾年走。
客棧並不算大,整個客棧後院幾乎都是曹家和他們這趟帶來的貨和押貨的人,進了前廳,除了掌柜和夥計,也不見別的人。
曹瑾年見陸承驍和柳晏平疑惑,笑道:“這客棧這兩天是被包了下來的,所以沒有其他客人。”
而包下這處客棧,說到底只是做曹家這一單生意,陸承驍心中暗道,當真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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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二叔就在客棧二樓,曹瑾年領着陸承驍二人上去時,曹二叔顯然聽到些許樓下的動靜,正出門來查看,見了二人,笑着迎了幾步,就把人往屋裏請。
屋裏有客,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皮膚黝黑,體格魁梧,而桌上正擺着酒菜,兩副餐具,顯然在此之前是曹二叔與這位客人同飲。
陸承驍和柳晏平已經隱約猜到那人身份,果然,曹二叔替兩人介紹,那人姓庄,被曹二叔稱一聲庄爺。
曹二叔把陸承驍二人身份和來意也與那位庄爺說了,道:“是世交家的晚輩,家裏是做絲綢瓷器生意的,也是誤打誤撞趟來這條路子,帶着一船貨就過來了,昨兒叫我碰見,這不就想着引他二人來見一見庄爺,混個面善,往後也蒙莊爺關照一二。”
那大漢比曹二叔少說要小十來歲,對曹二叔這一聲庄爺倒是受得坦然,自然,也被捧得舒坦,格外的好說話:“既是曹二爺的朋友,好說好說。”
轉而問陸承驍和柳晏平:“貨都帶來了嗎?”
陸承驍點頭:“都帶來了,就在後院。”
那庄爺也不坐着了,笑着起身:“也吃得差不多了,那咱們看看貨去。”
一行人從二樓轉到了後院。
陸承驍他們這一次從袁州出來,除了三百多兩的陶瓷,還有七百多兩的夏布,夏布在兩浙出了手,賺得的銀錢,連本帶利又購入了絲綢往泉州來。
一千五百多兩銀子的貨,加上曹家的茶葉,幾乎堆滿了整個客棧後院。
浮梁的陶瓷,又是陸承驍和柳晏平精挑細選的,誰又能說個不好,那位庄爺打開一個個箱子,看得眼睛都亮了。
“好貨色!”看得十幾個箱,興緻顯見的高了起來,終端的驗貨另有人做,他看向陸承驍和柳晏平,道:“看看你們帶來的絲綢。”
這哪裏有二話,引了幾人往放絲綢的車邊去。
這一批絲綢里綾羅綢緞皆有,更有六匹緙絲。
這一門以生絲為經線,彩色熟絲為緯線,在織機上作畫的手藝,素有一寸緙絲一寸金之美名,簡單一個字:貴!
比之尋常的絲綢,這東西在海外是極受歡迎的。
這六匹緙絲,是何師傅推薦的一戶人家處購得,何師傅曾幫那戶人家染過絲線,這次見陸承驍他們要往兩浙來,特意給了地址,又寫了封信讓他們帶着,這才買到了這些緙絲。
庄爺顯然知道這是暢銷貨,拍拍曹二叔肩膀,笑道:“曹二爺,你這兩位朋友不錯,找來的都是好東西啊。”
轉而與陸承驍道:“這些貨我要了,一會兒我喊人來來驗貨,每一樣的價格他會給你們報出來,你自己再看看合適不合適,合適的話就會跟你們結賬,咱這買賣就算成了。”
陸承驍和柳晏平大喜,忙與那庄爺拱手。
那庄爺笑道:“只一點,我們這邊什麼情況想來二位也知道,口風還是嚴密一些,才好有下一回。”
說到下一回,曹二爺眸光動了動,“庄爺您看……下一趟的帖子?”
庄爺笑了起來:“這個不急,一會兒結賬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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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貨的人很快到了,庄爺不管這事,先到前邊喝茶去了。
所謂驗貨,一是看貨物品質,二是陸承驍帶來的貨款式不少,海商這邊收貨也要看款定價。
第一件陶瓷的報價出來時,陸承驍和柳晏平心頭都跳了跳。
三倍有餘,怪道說走海商的路子來錢快。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強壓住心裏的激動,靜待對方拿起下一款。
但凡報過價的,林懷庚幾人會把同款的全搬出來,由對方的人點過數驗過貨,登上貨單。
緙絲給的價也極高,比他們從何師傅朋友處收來也有近一倍的利,不過這東西不易得,陸承驍他們這次帶來的就不多。其他絲綢的利潤沒有陶瓷那樣誇張,卻也要比他們運到洪都去轉手高出不少。
一個多時辰的忙碌,最後算下來合兩千七百多兩。
這一筆,光是那三百兩的瓷器就凈賺了近七百兩,竟是比絲綢來錢還快。
負責驗貨的人去裏邊通知庄爺,把貨物大概的品質也說了,庄爺笑着出來,正要喊人來給陸承驍他們結賬,庄爺一個手下匆匆跑了進來,附到庄爺耳邊說了句什麼。
陸承驍只隱約聽到公子還有陳少爺什麼的,就見那庄爺整個人陡然站直了,轉頭就與他們道:“幾位稍待片刻,我有事得先出去片刻。”
都不等陸承驍幾人回話,腳下生風帶着幾個手下出去了。
陸承驍幾人面面相覷,曹二爺這一回也是一臉莫名,他和庄爺是慣打交道的,看神色不像是什麼不好的事,索性一抬下頜:“跟去看看。”
陸承驍一行人很快知道了原因,因為那庄爺帶着手下從客棧後院往前廳去,還沒能出客棧大門,兩個青年公子和身後幾個下屬一同進了客棧。
庄爺和他的一眾手下見了來人,齊齊躬身見禮:“見過公子,陳少爺。”
曹二爺愕然,他和庄爺打交道數年,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他上頭的人,也是頭一回看到庄爺待人這般恭敬。
他知道來人身份必不簡單了。
而陸承驍卻似被什麼術法定住了一般,視線落在那個被稱之為公子的青年臉上,數月前在揚州留仙閣的記憶一下子涌了出來。
那天夜裏和柳漁、蕭玉娘避進雜物間裏看到的,追着他們出來的男子,雖則當時院中光線不甚明亮,陸承驍卻絕對不會錯認。
劉宴征抬了抬手:“起來吧,出去了一趟,回來路過這裏,聽說今天這邊有貨?”
庄爺忙直起腰,卻又不完全直起,微躬着幾分回話:“是,剛清點完畢,是上好的茶葉、瓷器和絲綢,公子可要看看?”
這話只是這麼一問,劉宴征微頷首,庄爺已經恭敬的前頭引路。
一行人走到曹家叔侄和陸承驍、柳晏平不遠處,庄爺道:“是這一趟合作的商家。”
劉宴征挑了挑眉,與幾人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跟着引路的庄爺往後院去了。
擦肩而過之際,或許是陸承驍的視線給他的感覺不對,劉宴征又側頭多看了陸承驍一眼。
客棧後院,庄爺和幾個手下開了十幾個箱的貨物給劉宴征查看,陳放視線被一套瓷器吸引,拿起其中一隻茶杯細把玩,笑道:“宴征,這個不錯呀,你要不要給老爺子帶一套回去?”
陸承驍眸光一黯,他沒有認錯,果真是留仙閣遇見的那人,本以為絕不會再有交集的人。
他面上神色未變,可與他極熟稔的柳晏平卻在無意間看到陸承驍一眼,直覺不對,以眼神問他,陸承驍才把心神收束回來,搖了搖頭。
那邊劉宴征被陳放的話吸引,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瓷杯:“是爺爺會喜歡的。”
轉頭就囑咐那庄爺包好一套。
庄爺忙稱是,這瓷器本就是成套包裝好的,他彎腰就去整理。
正在此時,外邊匆匆進來一人,湊到劉宴征耳邊說了句什麼,劉宴征面色陡變,看向報信那人:“墨大夫怎麼說?”
那人低頭:“正是墨大夫派我們出來尋公子。”
這是召他急歸的意思。
劉宴征和陳放都變了臉,什麼貨物也不看了,茶具更是拋到了腦後,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就向客棧外行去。
兩人已經走到了前廳,陸承驍還聽那位叫陳少爺的說了句:“宴征你別擔心,咱們去揚州前老爺子狀態都很好,應該沒事的。”
劉宴征繃緊着臉沒說話,腳下步子卻邁得更大了。
一行人來得快,走得也快。
曹二叔這時才敢湊到庄爺身邊去,打聽道:“庄爺,這二位是?”
那庄爺看着劉宴征一行人離去的方向,有些心不在蔫,被曹二這一問,側頭看了曹二一眼,“曹二爺還是別好奇的好。”
曹二叔眉頭一跳,本以為以他和庄爺的交情能問兩句,如今看庄爺這態度,就知自己越界了,忙拱手:“是,是。”
再不問來人身份。
陸承驍他們和曹家的這兩批賬款很快結了,曹二爺也不多留,與庄爺在一旁說了會兒話,背對着眾人悄悄塞了個紅封進庄爺袖裏,這才招呼上自家侄兒和陸承驍、柳晏平過來,與庄爺告辭,帶着兩家的人馬離開了客棧。
出了客棧,走水路回程,這麼些人,自然是往車行雇馬車去碼頭。
曹家叔侄和柳晏平、陸承驍上了同一輛馬車,曹二叔這才從袖裏取出一個信封遞給柳晏平,“下一趟怎麼找過來,都在這信封里,你們自己回去看就是。”
柳晏平甚至都不知道曹二叔是什麼時候拿到的這個信封,謝過曹二爺,將之收了起來。
陸承驍卻在此時問道:“曹二叔,和海商合作利大,不知泉州這一帶可還有別的海商的路子?”
曹二叔一愣,繼而笑道:“有,不過要獲得他們信任接上頭並不那麼容易,且大多都不成氣候。”
見陸承驍挑眉,曹二叔壓低了些聲音,道:“海商也勢力的,咱們合作的這一支實力極強,泉州除了一些漁村自己組織的小股勢力,真正算個角的就是這一支,與他們合作吞貨量大,且安全,少有碰到黑吃黑的事情,算是不二之選。”
陸承驍沉吟,又打聽了些這支海商的事情,曹二叔知道的卻也不多,陸承驍很快就把話題移開了。
往碼頭這一路上,聊了聊海商的事,臨到兩家要各自登船了,曹二爺指點:“你們離得浮梁近,下次販瓷不妨順帶一些浮梁的茶,這東西和瓷器一樣,利厚。”
少不得又一番相謝,更是邀曹家叔侄有機會可到袁州來走走,他們好盡一番地主之誼。
曹家還要去販些茶帶回北方,一方往南回,兩相里別過。
待曹家的船離開了,他們自己的船也要解纜起行,柳晏平才看向站在船頭的陸承驍:“你不想做這幫海商的生意?”
陸承驍有些詫異,看柳晏平一眼。
柳晏平笑道:“從在客棧里就不太對,又跟曹二叔打聽其他海商勢力,怎麼,客棧里後來的那兩位有什麼不對?”
陸承驍都驚異於柳晏平的敏銳。
他搖了搖頭,“沒什麼問題,只是不想再打交道。”
看柳晏平疑惑,想着到底是兩人合夥的生意,解釋了一句:“之前在揚州碰上過。”
至於多的,一句都沒有了。
他私心裏不願讓那人與柳漁再有任何牽扯,因而對揚州之事絕口不提,哪怕問的人是柳晏平。
柳晏平略一思忖,想到了什麼,挑了挑眉試探道:“漁兒也碰到了?”
果然,陸承驍唇角微不可見的抿了抿。
得,柳晏平一瞬間就懂了,一趟幾千兩都不稀罕了,這醋勁兒大了。
至於為什麼斷定是醋而不是對方冒犯了漁兒,很簡單,以陸承驍那寵妻護妻如命的勁兒,如果真是冒犯,陸承驍這廝剛才在客棧估計就動拳頭了。
看那二人分明壓根不認得他,顯然並未正面打過交道。
沒有明爭,那必然是暗醋了。
柳晏平好笑,也不再細問:“行,不做就不做吧,左右咱們這趟是為了開鋪子的本錢,回程再販幾手貨,手上少說有三千多兩,怎麼周轉也夠了。”
雖然心疼銀子,但賺錢的路數千千萬,他家漁兒和陸承驍這妹夫可是好得蜜裏調油,覬覦自家妹子,可能影響兩人感情的一切因素,還是都排除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