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獄異種(9)
厲蘊丹不碰吃食,也沒在小床上久坐。
她起身觀察着這方逼仄的空間,先是伸手摁上夜燈的開關,重複打開、關上的動作數遍,再循着通道擠進廚房,摸到了通電的小冰箱。
打開冰箱,冷氣撲面,她看一遍裏頭的食物,又探手試了試溫度。
是冷的。
片刻,厲蘊丹擰開水龍頭,翻看廚具和調味品,之後轉入駕駛室,用“人間迷惑”的眼神注視着方向盤和一系列複雜的按鈕……
如果鐵皮盒子是番邦的“千里馬”,那這圓盤就是套馬的“韁繩”吧?
真奇怪,它分明是個死物,居然還能跑起來。
想歸想,厲蘊丹倒沒有隨便碰它。她的目光很快被駕駛室的書籍吸引,不禁抄起一本翻看起來。
不同於大厲端正穩重的古篆體,番邦的文字像是連筆的符號,與她所知的夷族用字相似,卻又不盡相同。
且,這書籍不是從前翻閱,而是從后翻閱,閱讀順序也不是由上往下,而是從左往右……最要命的是,哪怕搭配着插畫,她仍看不懂。
身後,吃着水果拼盤的三人竊竊私語。
胥望東:“大佬是不是在深山老林呆久了,所以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她剛才把房車內設玩了一遍,連廚房裏的翻蓋垃圾桶都沒放過。”
“嗯,而且至今滴水未進。”宣幽儀小聲道,“難道武俠小說里寫的都是真的,有些高手強到一定境界可以辟穀?”
“辟穀?那不就成半仙了嗎?”
應棲雍:“她怎麼在看《房車維修手冊》……不對,她識字嗎?隱世高手應該沒時間接受九年制義務教育吧?”
幾人莫名安靜下來。
別說,這點越想越有可能!
思及宣幽儀曾說過“大佬不通我們的語言,只會手語”這段話,他們基本坐實了厲蘊丹古武高手的頭銜,並自動補完了她的身份背景,圓上了所有不合理的bug。
她長在深山,所以不通言語;她隱世不出,所以着裝復古;她應劫而來,所以濟世救民……
至於她啥也不懂怎麼進的地鐵站,哦,高手肯定自有手段,哪是他們這些凡人能想到的。
宣幽儀:“她真的不是參賽者嗎?”
胥望東:“不可能,她要是參賽者還得了,殺一隻異種100點,你數數她得了多少點?起碼過萬了!而一般來講遊戲都有平衡機制,應該不會放着一個玩家無限刷分,這對別的玩家不公平。”
“玩家?公平?”應棲雍低語,“你覺得是我們在玩遊戲,還是遊戲在玩我們?”
“到地鐵站時是七個人,被拖走的四個是真的死了,我們親眼所見,你還覺得這是一場遊戲嗎?”
一時無言。
厲蘊丹剛準備換本書,然而無端端地,外界響起了爆炸聲。
“轟隆隆!”
火光照亮黑夜,大地顫動不已。房車抖動,震得廚房中的水杯“叮叮”直響,不斷往桌子邊沿移動。
可這細微的聲音被二度爆炸的轟鳴掩蓋,車內的幾人朝窗邊看去,誰也沒發現杯底已經有小半挪出了桌面。
“那是……直升機嗎?”
只見漆黑的夜幕中,閃着光的直升機在不同的大廈樓頂起飛。
由於螺旋槳的聲音過大,吸引了大堆異種朝各個大廈的樓頂狂奔。它們的鐮刀肢節扎入鋼筋水泥,一勾一帶往上飛躍,攀援速度快得超乎想像。
而在直升機飛離樓頂的瞬間,有異種大力飛撲出去,長尾高頻率揮動劃開空氣,竟在天上滑翔出好長一段距離。
它成功掛上直升機的底座,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密密麻麻的異種拖着直升機往高樓撞去,又聽得一聲巨響,火光衝天。
“唳、唳!”
魔音穿耳。
“它們的數量到底有多少?”宣幽儀的臉上血色全無,連從空路走都無法離開試煉場,此情此景簡直讓人心生絕望。
“我怎麼感覺越來越多了?”
這不是錯覺,異種的數量確實在增多。它們就像過境的蝗蟲,遲早會吃空這座城再轉向下一座城,直到人類滅絕、生物絕跡為止……
“轟隆!”
不少異種擦着房車的外圍掠過,朝火光的源頭奔去。興奮、嗜殺、瘋狂,恍若群魔亂舞,把地獄帶來人間。
正在這時,水杯砸落地面——
“噼啪!”四分五裂。
這一瞬間,車內車外的場景彷彿被定格,切割成了一幀幀的慢動作。
異種們緩慢地轉過頭,“看”向昏暗的房車。應棲雍用力撥開身邊的兩人,沖向房車的駕駛座。
宣幽儀舉起槍,胥望東抓住水果刀。厲蘊丹微微側開身,給應棲雍讓個道。
少年起跳、抱膝、伸腿,一秒到位,流暢地竄進了駕駛座:“抓穩!”
油門一踩,房車以六親不認的速度原地起飛,“哐”一聲砸翻了異種,放着尾氣逃之夭夭。
可不知是摁錯了按鈕,還是房車本就失修,隨着車速的飆升,車頂的天窗竟然開了!強風注入,有異種跳上了車頂。
不能讓它進來。
厲蘊丹單手攀住天窗邊緣,一個用力竄到頂部。她雙腿打開,穩穩地扎在天窗兩端,狂風吹得華服獵獵作響,她的刀勢卻無一落空。
她守住了天窗,並在途徑下一段街道時猛地彎腰,堪堪與一個廣告牌擦身而過。
就聽得“啪”一聲響,廣告牌扇飛了異種。它遠遠地落在車后,上身被拍得稀爛,想來是死透了。
“大佬牛逼!”車內傳來胥望東的吶喊。
只是誰也沒想到,淪陷的街區居然還有活人走動。
在距離房車三百米開外的地方,一個圍着獸皮裙的彪形大漢正揮舞着兩根從異種身上撕下來的鐮刀肢節,跟一窩異種打得難解難分。
他咆哮着、怒吼着,各種意味不明的音節往外蹦,聲音一度壓過了異種的鳴叫。而也正是這點,讓應棲雍確定了遠處有個活人。
“要命!”
是個人,活的!
應棲雍大吼:“你們抓緊!我要剎車了!”
三百米的距離太短了,房車可是最高速。為了不鬧出人命,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那秒,剎車便已經踩下。
剎那,摩擦聲很大,尖叫聲更大。
整輛房車打着轉兒摩擦過去,一屁股掀開了異種的包圍圈,闖出一個豁口。厲蘊丹險險穩住身形,一刀劈死跳上車頂的異種,又與下方的大漢對上眼。
那大漢拍拍胸膛,吼了幾聲:“阿努!阿努阿努!”勇士!
像是在讚美她擊殺野獸的英姿。
“努你個頭啊!”胥望東一把打開車門,沖大漢吼道,“上車啊草!快點!啊不對,小雍,房車還能使不?”
“使你個頭啊,胎都爆了,下車啊草!快點!”
……
風裏送來了一股與眾不同的血味。
光是輕嗅,就能識別出強大;光是靠近,都會感受到震顫。
血味的源頭落在礦城海邊的燈塔上,與地鐵站這個事發地相距最遠。奈何海風甚大,卷着味道流入內城,雖只有細微的一絲,卻還是引起了進化體異種的注意。
雙頭異種停下埋頭狂吃的動作,從殘骸中抬起頭,定定地看着一個方向。
哪怕相隔萬載、歷史作灰,源自基因深處的恐懼從來不變。它不知道為何要懼怕會流血的“食物”,可本能在畏縮、在抗拒,彷彿在那未曾謀面的人的手中吃過血虧。
那是什麼食物?為什麼會讓它感到害怕?
“吼……”喉管里發出低鳴,雙頭異種煩躁踱步。
可最終,食慾還是戰勝了一切顧慮,它踹開人類的殘骸,全速朝血味的源頭飛奔。
“吼!”
海邊的燈塔年久失修,卻還在運作;頂端的欄杆銹跡斑駁,但足夠耐磨。四周沒有光照,僅有星光幾點。冰冷的海風不息,有鷗鳥在潮上低飛,有浪花在拍打礁石。
嘩啦、嘩啦……
自然之聲喚醒了瀕死者的一線神智。
只見長滿青苔的角落裏,一名男子躺在血泊中。
他面如冠玉,清若霜雪,姿容殊勝得絕無僅有,好似中天之月。只可惜,他的丹田被開了一個窟窿,赤中帶金的血液染透了筠霧長衫,也沾滿了手中長劍,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許是傷重維持不了生機,他的胳膊上開始冒出一塊塊鱗片……
潮汐起卷,水的溫潤讓他迴光返照。
男子睜開眼,入目是星子稀疏的天幕。
他無波無瀾地望着蒼穹,平靜地迎接生命的末路。可不知為何很難靜心,還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件詭異的事。
剛才他在哪兒?
諸天浩劫,仙魔惡戰。
剛才他在做什麼?
他挖出自己的元丹祭劍,一舉誅滅異魔。劍鋒的餘威足以將天縫封鎖,保三界安泰萬載。
對了……
在身死道消之際,他記得有個聲音突破識海,鑽進腦內:【你是想以身殉道魂飛魄散,還是想逆天改命不入輪迴?】
如是三次。
只是他從來看淡生死,一切因果隨緣。不同意也不拒絕,僅僅是出於臨死前的好奇,他隨心問了句:“你是誰?”
【叮!已獲取您的身份信息,已確認您的時空坐標。乾位地天·上古末年,參賽者“謝此恆”。躍遷馬上開始,請您做好準備。】
【陰陽無相,造化入命。天地太初,乾坤終定。】
然後,他來到了這裏。
這個……一點靈氣都沒有的地方。
是讓他換個地方等死嗎?
忽地,四肢着地的奔跑聲傳來,謝此恆感知到了妖魔的氣息。
即便對方十分弱小,可謝此恆的眼神陡然變得鋒利,他像是預知到妖魔會從哪兒鬧出來一樣。看也不看地抬手提劍,朝東刺去。
“刷!”
白芒倒灌,劍氣將雙頭怪物絞成飛灰,連渣都沒留下。
或許是妖魔的存在激活了他的求生欲,謝此恆竟撐着長劍踉蹌起身,開始摸索下塔的路。
一步一頓,鮮血低落。而在行至半路時,他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那個聲音:【叮!成功擊殺“史前異種·進化體”1隻,完成難度等級為“庚”,獎勵300點。】
他猛地一頓。
“敢問閣下是誰?”
見對方毫無回應,他又補充道:“在下謝此恆,九重峰縹緲天閣的主人。”
“閣下?”
等待幾息,謝此恆不再出聲。
他拄着長劍來到高塔的出口,正準備省點靈力出去誅滅妖魔,誰知走到最後竟被一扇合金密碼門攔下了。
“您好!請出示您的身份信息。”門口的電子音響起。
“臉部掃描中……對不起,未匹配到工作人員信息,請您稍等,將進行二次掃描。”
“對不起,未匹配到工作人員信息。”
謝此恆:……
聽不懂,於是他劈了這扇門。
而直到走出門后,他才發現這座塔還開着一扇落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