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獄異種(4)
厲蘊丹幼時,常聽偷閑的宮人講一些志怪異事。
什麼狐狸化作美人,委身給窮酸書生;大蛇下山討封,駭死了新科狀元;白仙想尋傳人,結果錯附皇子身……
似乎在每個故事裏,妖魔鬼怪都會裝作凡人混跡世間,要麼復仇還恩,要麼興風作浪,最終躲不過被正義的清官一劍斬之,或是被道行高深的和尚超度收服。
個別傳說更是驚悚怪異,她曾聽得津津有味,也曾感到害怕戰慄。可隨着年歲的增長,她終是對怪力亂神的東西失去了興趣。
畢竟,這些都可以變成打壓異己的政治手段。
世家用“妖女降世,註定禍國”的謠言中傷她,她便用“災煞在朝,克殺社稷”的借口流放他們。
用的多了,除卻黎民百姓,上位者早對鬼神失去了敬畏。
只是厲蘊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親眼見證妖魔的存在,以及旁觀它如何蛻變的過程——
就見長籠陰森處,屍山血海。
一隻異種趴在中間大快朵頤,光從外形看,它與出去狩獵的異種長得分毫不差。但從待遇看,別人狩獵它進食,應當算個“人物”。
它的食量極大,幾乎把這一節長籠內的人身吃到屍骨無存。
幽光照射下,地上滿是拖拽的血痕。有外出的異種叼着食物回來,從窗口甩進籠里,完事後飛快退場,立馬沒了蹤影。
新鮮的食物有了,可籠里的異種已不再進食。
它彷彿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鐮刀肢節狠狠插入亞光磚,驟然躬起了身體。
蛇尾綳直,渾身顫慄,那皮下的肌骨瘋狂蠕動起來,像是有千百條蟲子在鑽,將表皮頂出一道道裂縫。
它爆發尖叫,短促且刺耳。
空氣震蕩時,它的體內長出全新的器官,慢慢勾勒出人類的雛形。就連叫聲也變了,囫圇破碎,與人類相似八分:“啊、啊啊——”
之後,它的表皮水分全乾,眨眼爆裂脫落。蛇形軀體開始進化,構築成骨架、肌肉、皮膚和頭髮,正快速蛻變為一具魁梧的男人軀幹。
它有了五官五感,雙手雙腳,也保留了異種的鐮刀肢節和利齒。
那兩把鐮刀伴生在它的胳膊肘上,瞧着更鋒利了些。而當它聳動鼻子,精準捕獲厲蘊丹的氣味時,豎瞳一閃,流露出強烈的食慾。
蓄勢待發,兩廂對峙。
出乎意料的是,厲蘊丹半點不慌。
“原來世間真有妖怪。”
童年補完,稍稍感慨。
少頃,她扔掉多餘的念頭,即刻進入對戰狀態。雖然眼前的異種看上去特別棘手,但也只是“看上去”罷了。
她做人二十三年,它做人才多久?長出手腳又如何,會跑會跳嗎?懂拳腳功法,明兵法策略嗎?
像蛇一樣貼地遊了那麼久,“蛇”才是它最適應的殼子。乍然成人,真能掌握人的一切?可別是將自己擅長的給丟了,還特地撿了短。
橫刀,她略壓低了身子,等待對方出招。
事實證明,厲蘊丹所料不差,做人可比做條長蟲難多了。
異種還沒習慣手腳,使用起來相當生疏。白瞎了剛長的人腦,它率先沖厲蘊丹發起了攻擊。
這本是兩腿一蹬的小事,偏偏肌肉記憶告訴它“你該遊了”。
於是,它以頗為滑稽的姿勢撲倒在地,頂着最兇殘的臉,鹹魚般拍了幾下地面,還奮力蠕動。
厲蘊丹:……
直接出刀!
異種的頭顱高高飛起,“咚”一聲落在窗外。
【叮!成功擊殺“史前異種·進化體”1隻,完成難度等級為“庚”,獎勵200點。】
進化體?
是指吃了人、變成人的異種?
厲蘊丹吸收了新詞彙,不禁在腦中復盤所獲的信息。
嗯,雖然等級依舊是“庚”,但擊殺人形的異種能多得一百兩……不,一百點。不過,這個“點”又是什麼東西?跟金銀珠寶一樣么?
振刀,繼續前行。
據她眼下所知,異種分為兩派。一類接受供養,一類外出獵食。譬如大厲的世家貴族和他們治下的平民百姓,前者吃飽,後者操勞。
世家代代受供奉,愈發強勢;百姓生生被剝削,愈發枯槁。而世家不會只有一個,定有強弱,定會決出一個“王”。
若沒有這層層階級的壓制,純粹由無腦野獸構成的族群絕不會長久,只會在自相殘殺中消亡。
所以——
“是個‘小王朝’嗎?”
【叮!隱藏支線任務開啟,死亡率提升至80,請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厲蘊丹:……
能聽懂但不是完全懂,“80”具體是什麼意思?
……
阿卡克托的淪陷,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從第一隻怪物爬出地鐵站、進入狩獵區開始,這座大城自詡高端的防禦系統便節節敗退。
也是,阿卡克托安逸了幾十年,鬆快的生活早就腐蝕了人類對危險的感知。導致他們在災難發生的那一刻,既沒有果斷封鎖地鐵站,也沒有及時疏散人群,只知道層層上報,把安危交給資本家定奪。
這下可好,一步錯滿盤皆輸。酒吧食肆、公園別墅,異種開殺,所過之處無人倖免。
又何其可笑,首批得到消息的高層人員壓根不打算通知市民,還準備坐直升機離開。並且心安理得地留下民眾作為“口糧”,好拖延怪物屠殺的進度。
“可憐的阿卡克托,願主保佑你。”
大廈頂部。
富商冷漠地發號施令:“離開阿卡克托,前往聯邦首都。讓威丘公司聯繫國會和總統,告訴他們‘寶庫’里挖出了魔鬼,沒控制住局勢。最好發幾枚洲際導彈過來,在天亮前把整座礦城炸毀。”
至於倖存者的死活……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下等人而已。
螺旋槳排開強風,直升機騰空而起。
可男人千算萬算都算不到,直升機在貼近一棟寫字樓飛過時,一根長矛冷不丁地射出。也不知投擲的力道究竟有多大,居然能破開了直升機的玻璃,貫穿駕駛員的身體。
富商毛骨悚然,直升機頓時失控地撞向另一架機子。
這時,寫字樓上卻傳來了人類的吼聲。
臨死之前,富商總算看清了出手的人——
那是一名肌肉虯結的猛漢,身材高大,梳着臟辮,蜜色的皮膚上糊滿油彩。他站在寫字樓的窗邊,腰間只系了條獸皮裙。在確認長矛擊穿直升機之後,他重拳敲擊胸口,發出興奮的吼聲。
“哇露哩、哇露哩!”食物!食物!
只是這吼聲在直升機墜毀時戛然而止。
“轟隆!”炸開火光。
猛漢被火焰嚇了一跳,但又萬般不解眼前的情況。
他的食物呢?那麼大一隻鳥,怎麼說沒就沒了?
為了取回長矛,猛漢乾脆從窗邊一躍而下。他半點不怕高,輕鬆抓住下層樓的窗沿,無所畏懼地一層層往下盪,直到落在車頂。
突兀地,腥風從背後襲來。
他在車頂一滾落地,避開致命的攻擊。約莫是察覺到危險,他如狼一般四肢撲地,戒備地注視着長相可怖的異種。
這是什麼,能吃嗎?
與此同時,成功逃離車廂的倖存者們在異種的追殺下分散。
這其中,一行七人的小團體只剩下最後三個,另外四個在奔逃中被怪物相繼拖走,只剩他們在陰差陽錯下摸進了地鐵站的監控室。
萬幸,這裏暫時“安全”。
於是他們斂聲屏氣地縮在監控室里,任由冷汗浸濕了衣衫。
外頭時不時有怪物路過,好幾次險些發現他們。要不是運氣好,總有外物吸引它們的注意力,或許他們早沒了。
但好運氣不會一直有,他們懂。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想着想着,白領鼻尖一酸:“遲早會被發現的。”
“哭什麼!把你的兩泡貓尿收起來!”少年惡聲惡氣,臉色卻很蒼白,“還沒到最後一步,你怎麼知道沒有轉機。”
“一聽就知道你沒遭受過社會的毒打。”白領眼淚嘩啦啦地流,“我來人間走一遭,沒房沒車沒老婆,我命苦,我難受,嗚!”
空姐:……
她適時開口:“我來這之前,搭乘的航班遭遇風暴,處在即將失事的狀態,我嚇到祈求神仙救救我,然後來到了阿卡克托,好賴多活了幾分鐘。”
“你們的經歷應該比我幸運,但不管結果如何,相遇即是緣。”她笑着轉移話題,安撫兩人情緒,“對了,我叫‘宣幽儀’,還不知道你們兩個怎麼稱呼?”
少年:“應棲雍。”
白領:“胥望東。”
宣幽儀正想說幾句話緩和氣氛,可就在這時,他們清晰地聽見一陣金鐵交鳴聲。
鏗鏘有力,在空曠處迴響,引得不少異種朝同一個方向奔去,完全無視了他們的氣息。
三人面面相覷,又覺得可能是救援隊到了。抱着一絲期待,他們小心翼翼地爬出躲避處,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可沒有人來。
沒有槍聲,沒有呼喚聲,什麼都沒有。
期待落空的感覺相當不好受,直到胥望東指着監控驚呼出聲,他們才發現聲源的來處,以及怪物離開的原因。
地鐵是壞了,但站點的監控沒壞。只要通着電,它就會忠實地直播現場的狀況。
就見固定的屏幕上,一名持刀的紅衣女子正與一隻人形怪物對戰。他們速度極快地掠過一節節車廂,又從地鐵內部打到外頭。
蜂擁而去的怪物干擾女子的行動,又被她一刀刀砍殺。而人形怪物趁機熟悉自己的四肢,在對戰中飛速成長。
它學得很快,招式有模有樣,還會用練刀橫劈!
女子熟練格擋。
“鏗——”金鐵之聲晚了視頻中的畫面一步,從外頭傳來。
古裝、橫刀、頭飾、美人……三人獃獃地看了會兒,不知該作何反應。
良久,胥望東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這年頭,漢服圈已經這麼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