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歸鄉4
種蘇這一去,直到天黑方回來。
種父種母聽到種蘇回來,便來到種蘇院中,有心想要提點兩句,今日陛下身旁的侍從到門口看了兩回,只怕陛下一直在等她,等了許久。
畢竟如今是在種蘇家,將陛下丟下這麼長時間,多少有點不妥。
兩人剛走至門口,卻見一個身影先一步進了小院。
種父種母停下腳步,對視一眼。
按理此乃女子閨院,男子不可入內,但種蘇與李妄關係已算天下皆知,且李妄身份不同,又在種蘇家中做客……
種父擺擺手,示意算了當未看見,拉着種母返身要走,走了兩步,種母卻止步,又轉身走向種蘇院中,躡手躡腳藏身於花拱門前的一棵樹后,偷偷朝里看。
種父:……
已是夏末,今日艷陽懸照一天,夜晚仍有點熱意。種蘇感到有點燥,便不急着回房去,進了小院便先在院中平日裏納涼的石桌前坐下。
桑桑見狀,便打了盆溫水過來,正要擰帕子讓種蘇擦擦手脖,李妄走了進來。
桑桑早已見怪不怪,每當李妄與種蘇在一起時,其他人便自動迴避,當下便領着其他僕役們退下,不叫伺候絕不出現。
種蘇坐在石桌前,看着李妄緩緩走近。
“醉了?”李妄打量種蘇神色,接近后隱約可聞見淡淡酒氣,不像大醉的樣子,只臉頰略有紅暈,眼神是清醒的。
“沒醉呢,”種蘇笑着道,“本不想喝酒的,後來聊的盡興,便喝了點果酒。這酒不醉人。”
“對了,你的禮物都給她們了,都高興壞了,讓我替她們謝謝陛下。”
李妄在種蘇身旁的石凳上坐下,藉著月光與院中的燈盞細看種蘇神情,“玩的不開心?”
不知從何時起,種蘇的心情,以及一些細微的情緒,李妄總能感知到,種蘇也不在他面前隱瞞。
“開心啊,”種蘇道,“就是……”
種蘇停了停,笑着搖搖頭,“那感覺不知道怎麼說。”
一別數月,今日好友重聚,起初眾人皆有些拘束,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種蘇身份一下飛躍太高,但見種蘇態度一如往昔,過得片刻,大家便都自在起來,很快找回昔日熟悉的感覺,依舊如從前般相處。
關於種蘇這段奇遇,種蘇揀能說的說了些,也聽其他人說了些這段她不在的時候錄州發生的趣事,時間如流水,眾人談笑風生,天色暗下來。
忽然間有人紅了眼眶。
席間安靜下來。
“今日一別,日後還不知何時能這般再聚?”
這些女孩兒與種蘇年紀相仿,其中好幾個已定親,只待擇日成婚,更有兩位已出嫁,因着種蘇回來,方特地趕來與她相聚。
而種蘇此後將去往長安,成為一國之後,日後再不可能這般再見,這般再聚。
事實上,就算種蘇嫁在本地,嫁的是普通人家,跟大家一樣,她們也不可能再如今日一樣了。
只不過種蘇遠去長安,入主皇宮,將這件事凸顯的更為明確,濃烈。
“嘿,人生漫漫,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今日我們先盡興再說。”很快有人端起酒杯,笑道。
眾人便又笑起來,紛紛端杯,接着繼續談天說地。
分別的時候,眾人面上都帶着笑,再次對種蘇說著恭喜,大家相互擁抱分別,種蘇留在最後,跟每個人抱了抱,目送她們朝不同的方向各自離開。
“那感覺就像……”種蘇想了想,朝李妄問道,“陛下見過蒲公英嗎?風一吹,蒲公英便四散開來,從此散於天涯。”
“以前以為及笄便是長大,直到今日,才彷彿感覺到真正的長大。”種蘇少見的垂下眼眸,眉間一抹悵然。
李妄陪種蘇坐在院中,一直靜靜的聽着種蘇訴說,直至她停下,道:“雖路途遠了些,以後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女子進了宮再要與親人相見並不容易,但李妄不會讓種蘇受這樣的限制。
種蘇嗯了聲。
“以後在長安,你會認識其他人,會有新的朋友。”李妄又道,“我不會拘着你,無論你想去哪兒,想做什麼,都不會受約束。”
要做到這一點或許會面臨一些非議之聲,但也沒那麼難,李妄會處理好,這是李妄給予種蘇的承諾。
種蘇撐着下巴,微微笑了笑,再嗯了聲。
李妄的目光一直在種蘇臉上,細細看她的眼睛。
“你後悔了?”李妄說。
“嗯?”種蘇抬起眼眸。
李妄微微一頓,並未多加考慮,說:“如果你想留在錄州,我可……”
種蘇纖長的食指豎至李妄唇前,阻止了他餘下的話語。
“噓。陛下慎言,”兩人之間默契非常,種蘇從李妄神情便輕而易舉猜到他的心思,不由揚起眉頭笑了起來,“我可做不了紅顏禍水,也不想再被小王爺下藥了。”
“他還敢。”李妄溫和的看着種蘇。
“沒有後悔,”種蘇回視李妄,坦誠道,“只是有點悵然與感慨罷了。這很正常。除非一輩子不嫁人,即便不嫁人,也總會成長,終會進入各自人生新的階段。這是條必經之路,與嫁去哪裏,嫁給誰,其實並沒有必然的關係。”
留在錄州的這些朋友也一樣,他們也告別少年少女的時光,邁入屬於他們的新的人生階段。
過往縱然令人捨不得,而未來將會認識新的人,經歷新的事,卻又何嘗不值得期待呢。
種蘇趴在桌上,拍拍發熱的臉頰。
“不舒服?”李妄握住種蘇的手,制止她的動作,接着用手背貼貼她的臉。
“先喝口水。”李妄提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到種蘇唇邊。
月亮溫柔的照在兩人身上。
種父與種母躲在樹后,伸出腦袋屏聲靜息偷看院中場景,種蘇與李妄交談聲不高,如同喁喁低語,然而院中寂靜,仍將他們的交談內容清晰的送入種父種母耳中。
李妄喂種蘇喝了水,接着伸手擰了帕子,給種蘇擦臉。他的動作不太熟練,顯然從前從未做過這種事,卻十分耐心,也十分細緻。
他的目光始終在種蘇身上,裏頭是不示於外人的溫柔與縱容,寵溺。
種父與種母對視一眼。
無需言語,兩人都同時想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無論什麼朝代,什麼身份,真心的情意總是大同小異,總歸騙不了人。
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在種蘇與李妄之間,患得患失,遷就主動的居然是李妄。
月亮溫柔籠罩二人,種蘇與李妄如同這世間每一對平凡有情人。
“放心了么?走吧。”
種父低聲道,種母點點頭,滿含笑意,躡手躡腳與種父悄悄離開。
錄州不比長安繁華,平日裏小集市天天有,大集市一月才開一次,或遇重大節日才有。
此番天子駕臨,官府特地開放大集市,整個錄州天天如同過節一般,街頭綵綢飄揚,熱鬧無比。
街上幾乎人人帶着面具——這是錄州官府與錄州百姓的另一種體貼,知道李妄與種蘇不可能天天待在家中,總要出來逛逛,面具則為他們提供便利。
種蘇替李和李琬等人都準備了面具,李和的是一隻老虎,李琬的是小白兔,李妄居然將那隻狐狸面具帶了來。
李和與李琬的身份未對外公佈,畢竟天子來了已夠震撼,再加上小王爺與公主,陣勢太大,只怕反而不便,便索性未聲張。
“咦,我哥呢?還有小王爺呢,都去哪裏了?”
今日有燈會,種蘇預備晚上帶他們去遊玩,種瑞與李和卻吃過早飯後便不見了人影。
“和哥哥同你哥一起出去啦。”李琬道,“你哥說去郊外的葯山采草藥,和哥哥便跟着去了。”
“採藥?”種蘇疑惑,“采什麼葯?”一般的葯藥房便可以買到,何需親自去采?
李琬彷彿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哥哥看過我臉上的胎痕,說之前從那些西域商人那裏學到些美顏之術,其中有種脂膏說不定可以去除這種胎痕,但還差一種藥草,普通藥房一般都沒有,所以他便去山裏找找看。”
種蘇揚眉,頗有點意外,意外的不是種瑞向西域人學美顏之術,而是李琬居然讓種瑞看了她的面容。
那道與生俱來的紅痕是李琬心中至深的一道陰影,幾乎不示於外人,如今卻能解下面紗,讓種瑞瞧見?
“你們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種蘇斜睨李琬,眯了眯眼。
李琬推了下種蘇,種蘇也推她一下,李琬咯咯笑起來,都不說話了,兩人推來推去的。
“去山裏採藥不會有危險吧?”李琬擔心道。
種蘇還未說話,種母人未到聲先傳,“他們以前常去那山裡玩,公主放心吧。”
種蘇也是知道那葯山的,點點頭,想了想,道:“別的倒無事,就是山路崎嶇難走,小王爺只怕要受點苦——可帶了侍從?”
李琬笑道:“自然帶了。和哥哥最喜歡醫理藥石這些,倒是甘之若飴。”
種蘇揚眉,聽了這話,深以為然。李和這趟跟來錄州主要也是為了那鬼手大師而來。
而種蘇預備回錄州前便提前寫了信回來,讓種父聯絡一下鬼手大師,替李妄與李琬分別看看。
李妄的心疾逢下雨天便發作,每每夜不能寐,太醫院的葯只能勉強舒緩疼痛,治標不治本,反正來了錄州,便請鬼手大師看看,說不定有什麼辦法。
據傳鬼手大師所居的神醫谷就在錄州臨近地帶,但究竟何處卻無從定論,鬼手大師又向來神出鬼沒,行蹤不定,十分難遇。種父年輕時出外行商曾偶然機緣巧合救過鬼手大師一次,因而結下良緣,鬼手大師許諾種父三次機會,只要送信到他指定的地方,他便會應約而至。只是他常常遊走江湖,不能隨傳隨到,一切但看機緣。
上回種蘇上京,倒是幸運,鬼手大師很快便出現,雖說他酬金不打折扣,卻着實幫了大忙。
然而這回種父信去了快半月,鬼手大師仍杳無蹤跡。
李和平日裏根本在家待不住的人,這幾日老老實實哪裏都未去,只生怕錯過鬼手大師。今日聽聞種瑞要去葯山,方實在忍不住出了門。
“要是今日鬼手大師忽然來了,不知小王爺會不會哭?”種蘇促狹道。
“沒那麼巧吧。”李琬道。
“來來,都過來吃點東西。”種母親自切了水果過來,招呼道,“公主,昨日看你頗喜歡吃這甜瓜,今日早上我特地去附近農家地里摘了些,再新鮮不過,快來嘗嘗。”
“謝謝種夫人。”李琬接了種夫人遞到手邊的甜瓜,開開心心的吃起來。
“嘖,種夫人,誰才是你女兒?”種蘇抱着臂膀,斜睨種母。
“寵了你這麼多年,你這會兒來爭什麼。”種夫人塞了塊甜瓜進種蘇口中,堵住她的嘴。
李琬倒樂的不行,沖種蘇眨眨眼,一副小得意的模樣。
種蘇笑起來,種母心善,憐李琬從小無雙親陪伴照顧,李琬又可,放進藥箱中,穩穩噹噹的背着。
診治完畢,鬼手大師不欲多留,種蘇看看外頭,顯然李和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只得開口說明情況,看能否請大師多待片刻,等一等李和,至少見他一面。
鬼手大師聽后卻擺擺手,說:“承蒙小王爺厚追問。
“要麼,過幾日我再請他來一次?”種父見李和彷彿要哭了,便開口說道。他手中還餘一次相請鬼手大師的機會。
李和先是眼前一亮,接着想了想,卻擺擺手,“罷了,如此機會,還是留着吧。鬼手大師既回錄州,也定會回家,也就不會那麼快離開。我這幾日多四處去打聽打聽,說不定有緣能碰上知情者呢。”
“哎,萬事天註定,就這般想吧。大家別因我而掃興,今日是要去看燈嗎?先看燈再說吧,哎——”
眾人為小王爺掬一把同情淚,無論如何,李妄的心疾有治,當真是一樁大喜事,也乃朝廷與百姓之喜。
種母立刻讓僕役們去抓藥煎制,一臉笑容,鬆了口大氣的模樣。
種蘇想起前日種母私下裏悄悄問她關於李妄心疾的事,難得吞吞吐吐言語不詳的,種蘇琢磨了一會兒方領會其意。原來種母聽說這心疾不宜劇烈運動,也不宜太過刺激,因而有點擔心,會不會影響生|育|子嗣……
只教種蘇面泛紅暈,哭笑不得。
如今好了,種母看來是可以徹底放心了。
“笑什麼?”李妄揚揚眉頭,低聲問種蘇。
“沒什麼。”種蘇忙咳嗽一聲,做若無其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