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齊玥是被一陣寒意驚醒過來的,醒來時天灰濛濛的還未亮,屋裏更是昏暗得不見五指。
這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但身旁毫無溫度的被褥卻不斷提醒着他,那個人已經走了。
是的,他走了,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齊玥思緒突然又飄回到一年前。
還記得那一日,鑼鼓喧天,男人丰神俊朗,一身喜服瞬間照亮他眼裏的色彩,他們策馬並進,一步步將自己融入對方的生命。只是這一年時光匆匆,實在太快了,快得好似一場絢麗的夢。
一股莫名的悲傷在心裏油然而生,齊玥習慣的抬起胳膊遮擋住雙眼,想短暫的逃避現實。
“少君醒了嗎?”
守在屋外的陸玖聽到些許動靜,小心翼翼的詢問。
陸玖的聲音將齊玥紛亂的思緒拉了回來,有些驚訝,“你怎麼沒走?”
齊玥心裏猛然生出希翼,抓起床邊的衣服便迅速穿了起來。
陸玖是他的貼身小廝,此刻人還在門外,是不是說明陸靳翀也尚未離開,可惜陸玖的回答直接打破齊玥的想法。
“少爺一早就走了,他命我留下來照顧少君。”
說到讓他留下時,陸玖的聲音有些委屈。
他從小就進了陸府,一直跟隨着少爺長大,從前少爺去北關也都是帶着他的,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拋下。
不過想到少爺的吩咐,陸玖又立即強打起精神,“少君覺得冷嗎?少爺讓我準備了炭盆,現在給您送進去吧。”
齊玥聽到陸靳翀走了,穿衣服的動作頓了頓,“他…離開多久了?”
其實倒也不是矯情,這一天遲早要來的,他也早就做好準備了,只是相處了整整一年,現在突然空了有些不適應,而且他沒想到陸靳翀會一聲不吭的走。
“大概半個時辰吧,如今應該剛出城不久。”陸玖看了看天色如實說道。
齊玥只垂眸猶豫一瞬,雙手便又迅速扣上衣扣,“去備馬車,我們出城一趟。”
…
“貴妃娘娘怎會在此?”
陸靳翀剛到十里坡便碰上浩浩蕩蕩的貴妃儀仗,還有從鸞駕上下來的長姐,臉上頗有些驚訝。
陸媃在他要行禮之前虛虛扶住他,看着眼前身穿盔甲,身姿挺拔偉岸的男人,目光如春雨般柔和,“我來送送你。”
她這個弟弟真的長大了,如今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保家護國的大將軍了,也正是弟弟抗下這一切,父親才能安心的留在京都。
但其實陸靳翀也不過是十九的男兒,就已經要背負起這些,陸媃又忍不住的心疼。
陸靳翀站直了身軀,看到長姐眼中難掩的關愛怔了怔,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如今內里可不是真的毛頭小子,長姐似乎想多了,不過還是讓他胸腔有了一絲暖意。
而就在這時,陪同長姐來的外甥與四皇子,也一起朝他們這邊走來。
陸靳翀注意到外甥的手緊緊攥着他四哥,兩眼又紅又腫,模樣像是剛哭過的。
陸媃見兩人走來,不由輕輕嘆了一聲,轉向陸靳翀說道,“我今日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情。”
“娘娘請說。”陸靳翀道,目光卻在蕭啟皓與四皇
子之間流轉,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果然就聽長姐說道,“啟韓這孩子昨日求了他父皇,想跟隨你去北關歷練。”
陸媃說著將一份手諭取出,交到陸靳翀手裏,“韓兒一直都很敬慕你,聖上也已經默許了,當然,這次北關情況不比以往,決定權在你。”
陸靳翀接過手諭時,神色卻突然有些複雜,蕭啟韓前世掉進冰湖死得早,自然沒有現在隨他去北關這一出。
不過經過蕭啟弘的背叛,他對蕭家人多了一層戒備,哪怕蕭啟韓給他的印象不錯,卻也不得不猜疑他這番的用意。
除去雍王與瑞王兩個,蕭啟韓就是順位最年長的皇子,現在他沒有母族幫扶只能依仗長姐,但若是將來被他掌握了兵權呢。
陸媃似乎看出弟弟的疑慮,放輕聲音道,“韓兒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人品貴重也很刻苦,此次他決定去北關,也是想替皓兒分擔些流言的壓力。”
蕭啟韓母妃病逝時碰巧她剛入宮,那時看到年紀小小的孩童無人庇護,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負,陸媃不忍便多加關照着,久而久之也多了些情分。
後來蕭啟韓也有意照看六皇子,兄弟兩人關係和睦,所以聖上將四皇子交給她撫養時,陸媃心裏挺高興的,就是這孩子太懂事,有時也讓她很是頭疼。
陸靳翀瞬間理解長姐的意思,外甥如今光芒太盛,之前因他長姐算計,珍嬪跟五皇子確實幫忙抵擋些許。
但五皇子本就劣跡斑斑,加上瑞王這個親兄長事迹在前,想繼位幾乎不可能,現在儲君位置呼聲最高的,仍然是他的外甥。
如果把蕭啟韓帶走,讓他有了爭儲的資格,也不乏是轉移視線的法子,陸靳翀心裏很快有了決斷。
至於蕭啟韓到底有沒有別的心思,將他帶在身邊,用時間考驗便可知,總比將來某日叫人遂不及防的好。
陸靳翀目光轉向蕭啟韓,語氣嚴謹的問,“你當真想好了。”
蕭啟韓聞言兩眼迸出耀眼的光亮,臉上更是隱藏不住的狂喜,只見他快走兩步上前,欲單膝跪地向陸靳翀行拜師禮,“啟韓拜見師父。”
十四歲的少年就已經輪廓分明,處於變聲階段的嗓子沙啞,目光卻透着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陸靳翀抬手阻止了他,聖上手諭中確實提到,倘若他願意帶四皇子去北關,就讓他拜自己為師,但有些話還是事先說清楚的好。
蕭啟韓不解的抬頭看他,似乎怕他反悔一般有些急切的問,“師父怎麼了?”
“北關可不像京都,那裏生活艱苦軍令如山,四皇子若是接受不了,最好儘早放棄。”陸靳翀語氣威嚴的說道。
“到了北關一切聽從將軍吩咐,啟韓絕不會給師父添亂。”蕭啟□□了正臉色,表明決心的回答道。
“既然如此這聲師父我受下了,今日還得趕路,拜師禮就免了。”陸靳翀看天色漸亮,放開抓住蕭啟韓的手說道。
倒是六皇子眼眶突然又紅了,拉着要上馬的蕭啟韓,聲音滿是不舍,“舅舅要走了,四哥你也要走,以後沒人護着我了,也沒人陪我玩了。”
蕭啟皓想到舅舅好久才回來一趟,以後四哥也是這樣便越發覺得傷心,最後更是嚎啕大哭起來。
蕭啟韓這下有
些無措,忙着安慰他,“六弟別哭,四哥只是換一種方式保護你,你好好跟着太傅讀書,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蕭啟皓還有些不甘,抽抽噎噎的說道,“我會好好讀書的,但四哥答應我的事不許反悔,要快點回來。”
陸靳翀倒是沒想到,外甥跟四皇子竟這般親近,兩人之間似乎還有約定。
只是眼前這副場景,陸靳翀心底某些塵封的記憶也不由被勾動,許多年前他頭一回離京前往北關時,蕭啟弘也是這般來為他送行的。
陸靳翀至今仍舊記得,那位矜貴儒雅的大皇子,是如何紅着眼眶與他道別,並許下未來一起守護江山的諾言的。
就不知道現在這對皇家兄弟,在數年之後會是怎樣一副光景,是保持初心互相扶持,還是被權利熏心面目全非。
“靳翀?”陸媃看弟弟雙目突然失神,不由喚了一聲。
陸靳翀猛然回神,很快調整好情緒壓低聲音問,“皇后那邊如何了。”
陸媃正想與他說這事,便也湊近些許輕聲說道,“上次去時倒沒什麼發現,不過昨日我派天依去給皇後送東西,卻聽見京里的命婦跟皇后說起一位長青居士。”
陸靳翀聞言挑了挑眉,長青居士在娘親有意宣傳下,名聲已經在京婦之間傳開了,只是沒想到會傳得這麼快。
“聽說大高玄殿對這位長青居士也頗有幾分好奇,已經叫人去打聽了,我想能不能先一步拉攏他。”陸媃有些遲疑的說道。
聽聞有本領的隱山居士都不喜摻和俗事,不是那麼輕易便能拉攏到的。
“長青居士的事情交給我,長姐只需關注大高玄殿與皇后的動向,我的人還在京都,有消息你讓天依送去即可。”陸靳翀快速的交代。
陸媃點了點頭,卻又有些不放心道,“你自己多加小心,戰場刀劍無眼,切忌分神。”
眼看蕭啟韓與他兩個侍衛都整裝待發,就等他一個人,陸靳翀朝他長姐行了一禮算做回應,也翻身上馬。
“我們出發了,長姐早些回去吧,珍重。”
說完陸靳翀不由自主,往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握緊韁繩繼續啟程趕路。
只是陸靳翀帶着人馬剛走不遠,捲起的塵土甚至未來得及落下,一輛馬車便隨即從遠處而來。
“少君,追不上了。”陸玖看着漸行漸遠的馬隊,有些為難的說道
。
原本瞧見貴妃娘娘的儀仗,陸玖還以為能讓少君與少爺見一面,可惜依舊晚了一步。
“停下。”
陸玖聽到馬車裏齊玥的聲音,趕忙將車停在一處高坡上。
齊玥從車廂里出來,站在高處眺望着那人遠去,直到馬隊迎着朝陽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心中窒息的壓抑也跟着消散了。
陸靳翀從來不是會被兒女情長絆住的人,而他也會努力邁近,直至與他並肩。
只是齊玥卻不知,他心中不會被兒女情長絆住的人,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儘快達成任務,好將夫人牢牢栓緊在褲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