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此事緊要,更何況還關乎靈珠安危,該是立刻前去才好。
可還沒等他們動身,便感覺到原本安穩的龍宮結界開始微微晃動。
這讓龍女臉色驟變。
風鸞也跟着抬頭看去,眉頭微蹙:“可是結界陣法有所損傷?”
龍女幾乎沒用太多時間思考便回道:“只怕是那島上又生異變,以至靈珠不穩。”
“不會是因為被人襲擊嗎?”
“不會的。”
“你如何得知?”
“因為當初選擇在這裏建造宮殿便是為了瞞着師尊成親,自然處處防護到位,外人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輕易不得入。”
風鸞原本緊張的神色微微一怔:“為什麼要瞞着你師尊?……你師尊是誰?”
龍女這才想起來眼前的凰女並不記得前塵事,便輕咳一聲,一邊揮揮手讓蝦兵蟹將鎮定,一邊低聲道:“我不是暴露了我是龍嘛,師尊那時候老古板……咳咳,是太過墨守成規,堅持人龍不能通婚,所以我就偷……嗯,是在尊重彼此意願的前提下一同離開的宗門,來到此處結契。”
風鸞翻譯了一下:“私奔?”
龍女梗着脖子反駁:“真心相愛怎麼能叫私奔呢?這明明是成全真愛!而且師尊現在也不怪我了!”
“你如何知道?”
“我飛升以後才發現他早就飛升了,還有了個蓮花娘子,許他娶蓮花,就許我嫁夫郎,問我,我就說是和他學的。”
風鸞:……行叭。
龍女似乎也知道自己是把人家的寶貝徒弟騙出來成親的,抱着的就是生米煮成熟飯的心思,這會兒也就不想多聊,很快便轉頭道:“幽霄,你先去宮內查看,莫要讓他們太過驚慌。”
龍王知道,自家娘子鮮少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姓,如今直接喊了“幽霄”,足見事態緊急。
於是他沒有多做耽擱,點點頭便朝着殿內而去。
龍女則是張開雙臂,在已經開始搖晃的結界之內又加了一層。
雖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但好歹能支撐一段時候。
風鸞雖不是龍宮中人,可終究與龍女有舊,加上她有心求借靈珠,自然不好袖手旁觀。
就在她也準備一同鞏固結界之時,突然看到有幾人匆匆朝着這邊趕來。
由於龍宮收留了很多在大戰中宗門盡毀的修士,故而他們各自穿着不同,能清楚分辨出各自宗門不同。
這幾人卻不同。
他們的穿戴很是樸素,儘是灰袍,非錦非緞,倒像是麻布料子。
但是修為卻是不低,尤其是最前面的那位童顏鶴髮的修士更是已經入了化神期。
這讓風鸞心生疑惑:“如此修為,盡可以另立門派,何必繼續在此處躲避?”
龍女飛升以後就不管了龍宮事了,自是不知。
還是白龍探頭過來道:“爹爹也說他們可以自行去留,但他們都選擇留在龍宮,說是因為爹和娘親救他們宗門於危難,與他們有了因果恩德,要再次守護至償還才肯離開。”
風鸞又問:“那他們都是一派中人嗎?”
白龍回道:“不是的,但他們為了表示對龍宮的善意,從來都不穿自己宗門的衣服,全都穿素袍,藉此來宣傳自己避世,”聲音微頓,“其實爹爹說過,他們不必如此,可是他們知道自己走了就不能回來以後就堅持留下,爹爹也沒辦法。”
風鸞不解:“如今天下太平,為何還要與世隔絕到如此地步?”
對此,龍女有一番回應:“那是因為幽霄一直沒有離開過東海,也不允許別人靠近。”
“為了躲開魔修?”
“不,是為了躲開雲清宗,怕宗門把他抓回去,讓他孤獨終老。”
風鸞:……
現在她相信這位龍王沒有離開過東海了。
不然,自家那個沉寂千年都快解散了的宗門怎麼可能嚇得到他?
雖說現在再提這些有些晚了,可風鸞還是低聲道:“若是想回,你們盡可以回宗門看看。”
龍女原本為了靈珠擔憂,聽了這話難得露出了笑,挽着風鸞道:“我怎麼忘了,師姐現在是少宗主,宗門自然聽你的。”
沒想到風鸞搖頭否認,輕聲道:“因為宗門現在促成了的姻緣里難得有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你們要是回去,宗門上下都會開心的。”
龍女:……啊?
而此時,灰袍修士們已經行到近前。
他們先對着龍女行了一禮,然後就轉向了風鸞。
領頭的化神期修士微微低下頭,但聲音里隱藏着的興奮卻是掩飾不住,連尾音都在發抖:“許久不見少宗主,如今得見,少宗主風采依舊。”
這話讓風鸞將視線匯聚在他身上:“你認識我?”
修士點頭,先做了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語言,然後才道:“曾經有幸遠遠見過少宗主。”
風鸞年少時受困於體內無法安撫的火系靈根,以至於常年呆在雲清宗內,鮮少出門。
有數的幾次一隻手都能數得出。
於是她問:“不知是在何處?”
修士回道:“在冷家幼子的周歲宴上。”
風鸞:……
若是她會卜算,一定要給冷玉卜上一卦。
感覺那場宴會簡直是集合了整個修真界的人脈……
男修並未感覺風鸞的神情變化,只管接着道:“後來在大戰之時,我有幸與少宗主並肩作戰,那時候我與同伴被魔氣糾纏,還是少宗主為我等驅散,這些年我等一直記得少宗主的恩德,但因為要為龍王效力這才未能前去道謝,如今得見,着實是天道垂憐。”
言罷就要行大禮。
風鸞想也沒想就止了他們的動作,說起話來也很直接:“我救過的人不少,但並非為了施恩,你我皆是為了護衛修真界,既如此,就談不上什麼恩情,”說著,她抬頭看向了四周圍的結界,“不過現在倒是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
修士趕忙道:“請少宗主明示。”
風鸞道:“龍宮的陣眼有異狀,我等要前去查看,此處還請諸位加以維護,不僅僅是為了龍宮,也是為了各位修士。”
她並未直接說靈珠,因為不確定龍女是否願意暴露如此緊要物件的所在。
不過男修卻聽出了話音,主動道:“其實我們也注意到遠處的異狀,剛與龍王同去,我所修功法可視千里,倒是透過濃霧看出了些異樣。”
風鸞立刻追問:“還請詳說。”
修士回道:“哪裏本該是無人島,但卻有人跡,似乎是個女子,身着綠裙,模樣有些像龍宮內壁畫的模樣。”
壁畫?
莫非那人與龍宮有舊?
風鸞不知所謂壁畫是何意,扭頭去看龍女,卻發覺對方早已在他們交談之時便飛身而起,抓緊時間鞏固陣法。
幾位灰袍修士見狀,也不敢耽擱時候,也飛身上前相助。
倒是剛剛走出龍宮的龍王幽霄好奇地問了句:“師姐不是凰女么,怎麼成了雲清宗的少宗主?”
風鸞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涅槃之事,只道:“待此事完畢,你隨我返回宗門,到時候就明白了。”
幽霄微愣,下意識搖頭。
結果就聽風鸞道:“回去以後給你和龍女補上結契大禮,重入魂燈殿,可好?”
聽了這話,原本還十分抗拒的幽霄瞬間變了態度。
即使他在這海水之中生活了千百年,可終究不是魚,不是龍,而是人,心裏裝着的除了娘子孩子,還有教導自己的師尊宗門。
沒有能給龍女一場盛大的結契大典一直是他的心病,他想要告天敬地,得到宗門的祝福,似乎這樣才是一場完滿的親事。
以前不提,是因為幽霄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世俗才有的矯情。
但現在機會近在眼前,他無論如何都不想錯過。
於是,幽霄看向了風鸞,輕聲問道:“師姐此話當真?”
風鸞頷首:“當然,有些事情也不妨對你直言,事實上,宗門在大戰之後頹敗許久,近些年來才重新發展,若你能歸宗,上下也是樂見其成。”
幽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開來,立刻點頭應允。
而等龍宮結界稍微穩定些后,他們便準備動身前往被黑霧籠罩的小島。
碧瞳並非龍宮之人,此時自然想要跟着風鸞前去。
但沒等她開口,黑虎就先一步說道:“少宗主,我想留在此處。”說完,它抬頭,若有若無地瞟了眼灰袍修士們。
風鸞看出他的意思,回道:“他們既然是龍王龍女信任之人,想來不會有疏漏。”
墨寅卻搖頭:“我在修真界活了這麼多年,見到的修士千千萬,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一個詞,事有萬一。”
風鸞便不多言,答應它留下來,隨後眼睛望向了碧瞳。
正趴在墨寅背上的小貓兒並沒聽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臉上一片茫然。
可她下意識的抓住了大老虎的耳朵,輕聲道:“那,那我也留下喵。”
風鸞總是淺淡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還未結契,就已經偏心道侶了嗎?”
黑虎本來一本正經,直接被這話弄得鬍鬚亂顫,就差咧開嘴樂了。
碧瞳卻沒聽出風鸞話語中的玩笑,只管攥着墨寅毛茸茸的耳朵揉捏,認真回道:“它和師尊不一樣的。”
風鸞一邊取出符咒遞給龍王龍女,一邊追問:“哪裏不一樣?”
碧瞳回道:“師尊那麼厲害,有沒有我都能行,墨寅笨笨的,要是沒有我,它會被騙的。”
風鸞:……
墨寅:……
一直旁聽的龍女偏過頭,低低地說了句:“這倆一個用爪子糊人家臉,一個堂而皇之說人家笨,都和浪漫倆字掛不上鉤,到也算是天造地設了吧。”
對此,即使一直護短的風鸞也點了點頭。
待將龍女夫婦將護身符咒安置完畢,風鸞便與他們一道離開。
墨寅這才站起身來,準備去往灰袍修士旁邊,結果就聽到背上的碧瞳湊近他的耳朵問道:“你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裏呀?”
黑虎步子微頓,過了一會兒才昂起頭想開口。
結果碧瞳輕輕的一聲“別糊弄我喲”就讓他把原本的話咽了回去。
略想了想,墨寅才道:“那你先答應我,莫要因此厭煩我才好。”
碧瞳點頭。
墨寅輕嘆口氣,遙遙望着遠處的一眾修士,傳音給小貓兒的聲音里也帶着追憶:“我在一旁觀瞧,感覺這些人是很感激龍女和龍王的,而且那幾位灰袍修士的語氣也很懇切,但我跟着風皓塵許多年,親眼見過曾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在背後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他也因為太過信任別人,導致被上虛宗坑害,險些丟了命去。”
小貓兒對於雲清宗的過去並不了解,如今雖然只有寥寥幾語,可她能聽得出墨寅語氣中的不忿和怨氣。
伸手輕輕揉了揉虎頭以示安撫,感覺手感不錯,就又多揉了幾下。
墨寅則是接着道:“我至今都不化形,除了因為凶獸難以化形以外,便是因着我對人心知之甚少,人類看上去柔弱可欺,但他們的心思卻是比什麼靈物都要來的複雜,”說著,一雙虎目看向了龍宮內的修士們,“現在說著感恩,但誰能保證他們下一刻不會做出鳩佔鵲巢之事?那些蝦蟹成精是攔不住這麼多人的,於情於理,我都要幫他們一把。”
碧瞳覺得稀奇:“你之前又沒到過這裏,要什麼情禮。”
墨寅閉口不言,只在心裏嘟囔:
若是沒有孔雀白龍相爭的事情,小貓兒便不會說出要做它道侶的話。
就算只是為了搪塞,墨寅也是開心的,既如此,他倒不介意給龍宮幫幫忙。
但是黑虎並不願意將這些說出來,生怕提醒了小貓兒,讓小貓兒當場反悔,那才是得不償失。
就在它琢磨措辭時,就感覺到自己頭頂一沉。
下一秒,便看到了一雙晶亮的綠色眼睛。
碧瞳雙手撐在它的額上,半個身子探出來,幾乎是倒吊著去看大老虎的臉。
墨寅嚇了一跳,生怕她摔了,一動不敢動。
下一秒就聽碧瞳認真道:“剛剛說的話,我想要反悔了。”
墨寅的心登時涼了半截。
之前它不願意直言,便是怕自己這般懷疑別人善心會讓貓兒不喜,莫非她真的厭煩了自己?
墨寅的鬍鬚又開始抖動起來。
不過是須臾時間,它就從“我現在說自己剛剛都是胡說八道來不來得及”,一直想到了“貓兒我沒有你可怎麼活啊”。
可不等他解釋,碧瞳就已經笑起來。
她伸手去抓老虎鬍鬚,聲音嬌里嬌氣:“我說你笨,是我說錯了,我的大老虎好聰明呀!”
隨後,貓妖一邊晃悠尾巴,一邊“吧唧”一口親在了老虎的兩眼之間。
墨寅登時愣住,眼睛都瞪圓了。
明明只是被輕輕啄了一下,可他卻像是被抽幹了靈魂似的,飄飄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直到被碧瞳抓着耳朵指揮着去幫忙加固結界的時候,墨寅依然沉浸在剛剛那一吻里,突然發出了一連串渾厚的笑聲,把一旁的灰袍修士嚇了一跳。
而另一邊,風鸞幾人已經到了小島上方。
他們並未立刻登島,因為眼前的一切和預想中的略有不同。
並無魔氣,也無人跡,一片鬱鬱蔥蔥,完全沒有被侵擾過的模樣。
幽霄虛虛地踏在海面之上,眉尖微蹙,又仔細向前探了探,確定此處就是自己剛剛來過的地方,不由得低聲道:“怎會如此,我應該沒尋錯地方。”
隨後就想要上前。
可龍女卻一把拽住了他:“莫急。”
說完,便抬起手,淺藍色的靈氣從袖中奔涌而出。
但靈氣並未擴散到島上,剛一接觸就被吞噬殆盡。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被撕開了的畫布,陡然被靈氣扯出一道口子。
隨着裂縫越來越大,原本生機勃勃的假面被徹底撕下,露出了內里的一片幽暗。
等偽裝散去,才發覺情況比之前要嚴重得多。
完全看不到島上的情形,濃霧幾乎凝成實質,就連風鸞和龍女都望不到底。
即使那些魔氣都老老實實蜷縮在島的四周,並沒有隨意攻擊人,可沒了幻術阻擋之後,多少會影響到修士心境。
幽霄單手豎起,正準備默念心經,下一秒就被龍女直接抱進懷中,護了個嚴嚴實實。
而幽霄本人似乎也習慣於此,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修為不如自家娘子,並沒有絲毫掙扎,很是自然的回摟住了龍女的腰。
這一幕被風鸞看在眼裏,她並不覺得奇怪,反倒覺得理所應當。
甚至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木盒。
如果系統“孵”出來,這會兒大概也會害怕到讓自己抱着吧。
想到這裏,風鸞收緊手臂,聲音輕輕:“只願一切順利。”
她真的想他了。
好在這種思念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就把關注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小島上。
待確定魔氣只在此處聚集,他們便不再猶豫,一起朝着黑霧走去。
龍女手裏捏着風鸞之前給她的符咒,身體周圍張開了一道結界,可以將魔氣隔絕在外。
但即使如此,被如此濃重的霧氣包圍依然有種窒息感。
龍女的眉頭越皺越緊,聲音也低沉許多:“之前我也曾對上過魔物,鮮少有這樣厲害的,真不知道是何等修為才會造成如此的效果。”
風鸞舉目四望,瞧着大片陰沉,以及偶爾出現的枯枝,語氣輕輕:“只怕這其中還摻雜着怨氣,不然,萬物有靈,這些樹木應該入魔成精才對,不會像是這樣衰敗。”
龍女一驚:“莫非是死物盤踞於此?”
風鸞搖了搖頭:“暫且不知,還是要細細查看才好。”
而就在此時,一直沒有開口的幽霄突然道:“前面好像有東西。”
幾人立刻順着他說的方向抬眼看去。
只見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有個模糊的黑影,瞧着像是個人,正坐在樹下,蜷縮着身子一動不動。
龍女沒有閑心去管對方是什麼情況,抬手就祭出法器雙刺。
風鸞卻道:“先過去看看。”
龍女動作微頓:“莫非師姐看出了什麼?”
風鸞沒說話,只是抬手指了指。
龍女便看到在那人影旁邊有幾處淺淺的紅。
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楚,那是紅火楹花。
與丹穴山中漫山遍野的紅火楹一般無二。
龍女大驚,失聲道:“莫非,這也是從丹穴山而來的?”
風鸞輕聲道:“兄長作為神鳥中的王者,從來都能掌握丹穴山內外所有靈物的行蹤,即使是孔雀與白龍相爭這樣的事情他也能第一時間知曉,可這些年都沒聽他提過有靈物走失或者入魔,多半與丹穴山沒什麼關係。”
幽霄也點頭表示贊同:“紅火楹雖然在修真界中不常見,但以前也是有過的,雲清宗後山就有。”
風鸞微愣:“我怎麼從未見過?”
幽霄回道:“我離開宗門太久了,或許這些年起了變化,師姐知道的,萬物有靈,紅火楹或許就是成了精,自己長腿跑了呢。”
風鸞:……也對。
神奇的修真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而他們在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停下腳步,沒過多久便走到了人影身前。
剛剛黑霧隔絕,並不能看真切,這會兒才發覺此處有着難得的綠茵。
紅火楹樹大概是唯一一顆沒有衰敗的樹木,隱隱還有新綠。
但最鮮明的依然是上面盛開的朵朵楹花。
在大片的黑霧之中,這些楹花看起來分外明艷,甚至明艷得有些妖異。
風鸞的視線在上面盤桓許久,才轉到了樹下坐着的男子身上。
第一眼,便感覺這個人太瘦了。
身上穿着的道袍空蕩蕩的,整個人薄薄的一片,肩膀處甚至能隱約看出骨頭的形狀。
而他露在袖子外面的雙手白得驚人,也分外的瘦,宛如皮包骨一般。
男子微閉着眼睛,後背緊靠着樹榦,似乎並未察覺到有人靠近。
一直到風鸞伸出手,想要觸碰紅火楹的時候,他才突然睜開眼睛。
龍女的第一反應便是:“好個俊後生。”
縱然消瘦,卻無病態,一雙眼睛明亮異常,看上去分外清雋。
幽霄一聽,便往旁邊挪了幾步,擋在了龍女面前,美其名曰:“我要護着娘子。”順便也遮住了她的視線。
男子卻很是驚慌,瑟縮着身子,低聲問道:“你們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風鸞打量了他片刻,開口道:“此處默契頓生,我等前來查看,不知道友在此處是為何?”
男子嘴巴動了動,卻沒有出聲,只是扶着樹榦緩緩直起身子。
風鸞這才發現,他和樹是連起來的。
……或者說,他就是樹。
只見男子由腰以下盡數沒入樹榦之中,而隨着他起身,樹上楹花越發燦爛。
龍女驚訝:“你是樹妖?”
男子也沒想過隱瞞,只管點頭,低聲道:“此處兇險,還請幾位速速離開才好。”
幽霄是為了守護靈珠而來,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便問:“你既然是此島上的樹木,或許知道這些魔氣是從何處而來。”
男子微微低頭,原本就蒼白的嘴唇越發沒有血色,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你們能夠對付魔氣?”
幽霄頷首:“這是自然。”
“準備怎麼做?”
“降妖除魔,本就是修士本分。”
此話一出,男子的表情越發蒼白,身子也越來越緊貼樹榦。
他的手往後探去,似乎想要去摸楹花。
可在那之前,紅綢已經緊緊纏在了他的手腕上。
這讓男子表情頓變,想要用另一隻手去撤掉紅綢,結果就發現自己根本撼動不了分毫。
他只能順着綢子看過去,便看到了正緊握綢緞另一端的紅衣女修。
風鸞一直沒有過多言語,直到現在才終於開了口:“你不是尋常樹妖。”
一直表現的虛弱怯懦的男子終於變了臉色,拔高了聲調,藉此掩飾自己的驚慌:“你莫要憑空污人清白……”
風鸞不理會他說什麼,直接道:“島上魔氣密佈,無論是什麼都很難生存,一路行來,枯樹斷枝無數,只有你依然存着翠色,足見這些魔氣並不能干擾你分毫。”
男子咬緊牙關:“你覺得我入了魔?”
風鸞語氣依舊:“你不是魔物,身上也沒有怨氣糾纏,恰恰相反,我能看到你有運道纏繞,想來是行過善舉,心存善念。”
楹花妖趕忙道:“既如此,仙子又為何要抓我?”
龍女也頗為不解,小聲提醒:“師姐,他要是好的,你我還是不要輕易傷害才是,天道可能沒空去管尋常的修士,可對飛升之後的神仙要求極高,一不留神就可能被雷劈呢。”
風鸞淡淡回道:“我沒想過要傷他。”
“那你這是……”
“既然魔氣對他寬恕,想來其中定有緣故,既然他不說,那索性就想法子讓背後根源自己現身才好。”
說著,風鸞緊了緊紅綢。
她力道掌握得極好,雖不疼不癢,但卻讓男子被扯得探出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地悶哼一聲。
然後就聽風鸞道:“事出突然,要是貿然行事恐怕會傷了靈珠,與其花費時間去尋找異處,倒不如讓異處主動來尋找我們。”說著,她看向了男子,“若你為我們指路,倒是能省去諸多麻煩。”
楹花妖咬着牙,依然不肯低頭,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這根本不是正道所為。”
風鸞輕笑:“我也從未標榜過自己是名門正派。”
幽霄忙小聲道:“師姐,雲清宗是最正派不過的了,我們不是一向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嗎?”
風鸞頭也不回:“那現在不是了,我們宗門裏就數妖精最多。”
幽霄:……啊?
而就在此時,突然一道勁風撲面而來。
但這對幾人都構不成什麼傷害,風鸞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管看向了怪風來處。
很快便瞧見有個身影快速靠近。
對方並未直接襲向幾人,而是撲向了楹花樹。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掌從濃濃的黑霧中探出,一把抓住了楹花妖的手腕,並且想要去扯斷那上面的紅綢。
可剛一碰到綢子,便有紅色火焰陡然亮起,火蛇直接順着指尖往手臂上攀!
“嘶……”
一聲不清不住的驚呼后,那隻手鬆開了紅綢,想要縮回去。
風鸞卻直接將紅綢從楹花妖手上解開,直奔黑影而去。
龍女忙問:“那是何物?”
風鸞頭也沒回:“是什麼不知道,但會被法器灼燒的就只有魔物……你作什麼?”
只見剛剛還想盡辦法擺脫桎梏的楹花妖此時卻主動抓住了紅綢,一隻手握不住,就用兩隻手,甚至驅使着楹花樹的枝幹一起想要纏住紅綢,哪怕手上用力到攥出了血也不鬆開,擺明了是不讓風鸞抓出黑霧中的人。
風鸞一看,便知自己剛剛猜得不錯,樹妖果然認識島上的魔物。
而紅綢作為風鸞最貼身的法器,自然不會被輕易阻攔。
它很靈巧地扭了幾下,便從樹妖的指縫中溜了出來。
正準備鑽入黑屋去抓人,卻沒想到那人竟是主動現身。
只見一雙白皙手臂再次分開濃霧,一個窈窕身影緩緩脫身而出。
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她身上的青粲色衣裙,還有鬢間簪着的玉色發簪。
最終,落在了她的臉上。
風鸞定定地瞧着對方,一雙鳳目驟然睜大,抓着紅綢的手也猛地一緊。
龍女原本護着幽霄,並未去管來者何人。
結果發現周圍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她才昂頭去看。
只一眼,龍女就倒吸了一口冷氣,只因為這張臉實在太過眼熟。
最終,還是幽霄開了口,語氣頗有幾分茫然:
“咦,這個人怎麼長得和當初的凰女師姐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