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沒人知道,在被“另一個自己”最終殺死的時候。
雨宮薰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的人生從七歲開始扭曲,又在二十二歲的時候歷經了短暫的陽光和雨露,做了一場對於他來說,其實已經早已過於幸福的夢。
但也正是這場夢徹底點燃了飛蛾的翅膀,帶着黑暗中的生物奔向了不應屬於他的陽光,最後悄無聲息地化為了灰燼與粉塵。
那個一直在試圖守護他們的人,其實很愛這個世界。
只是世界從未愛過他。
“綾里薰的記憶被覆寫以後,應該也不會記得他和公安曾經有過什麼約定。但是,由於他的任務其實本身就是只需要留在Bss身邊直到最後就行了,所以他自己的記憶和人格都不重要,反而是這種狀態更容易使得組織對他掉以輕心……除了,這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場有去無回的行動。”
“他自己應該對這件事也早有預料,即使結局很可能是死去,也確實會完成任務。”
“這一次他沒有撒謊。”
耳膜巨大的轟鳴淹沒了世界,空氣中的無數冰凌像是在此時刺穿了神經。
猶豫再三,沉默彷彿橫貫了世紀,他終於艱難地開了口:
景光問道:“那阿薰……”
山梨縣,間岳。
直到又一間研究室的門被推開。
病房裏安靜得堪稱可怕,陽光落在床單上,卻沒有絲毫溫度,寒意浸透了皮膚滲進血管里,只有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呼吸艱難地倒抽着,原來在真正極度震驚和恐慌下,人其實是說不出話來的。
成步堂薰只能感覺到自己彷彿正在一台電梯一般的上升機械中,眼睛遮着黑布,彷彿某種“物品”一般被運送到了這間堡壘一般的基地里。
虛空中彷彿能看見那個曾經明亮的身影正在奔向死亡。
“即使失去記憶,他依然是決戰最關鍵的那一環。”
“混蛋……”
一隻手忽然打開了開關,雪白光線從天頂上猝然照射下來,成步堂薰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山梨縣,北嶽山附近的高峰山區!”
那陣聲嘶力竭的咆哮里萩原研二無聲地用手捂住了臉,然而肩膀的顫唞卻根本無法平息,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傷,但看起來像是隨時要倒下去。
“你們……要看看嗎?”
山體內部堅硬的人造洞穴里,此時忽然傳來機械旋轉的齒輪聲。
【忘了我,去愛更值得愛的人。】
“……那個。”
他想說什麼,卻彷彿被無形的手掐住了一般說不出口,可他在此時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事情正在崩壞和毀滅。
悄然垂下了眼眸。
黑田面無表情地收回手裏的字典,嗓音低沉:
“雖然綾里薰那邊出了意外,但是收網行動其他的一切前期安排,目前都仍在順利進行。”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巨大的黑影緩緩升了起來,鋼索摩攃吱呀作響。
“……”
或許在最後一秒驀然回頭,看過最後一眼那個即將崩潰的櫻花中的幻夢,隨後繼續平靜地邁向地獄,義無反顧踏入血海黃泉之中——
空氣墳墓一般安靜,整個場子裏幾乎窒息了。松田陣平十指死死地攥着拿封最後的信,牙關無法抑制地打顫,終於徹底忍無可忍怒吼:
“我們已經確認了組織在日本境內的所有窩點,實驗室和武器庫的位置,正逐步在當地佈置圍剿人手,FBI,CIA,MI6以及其他各國機構正在和我們一起開始秘密切斷組織在海外的儲備金,卧底們屆時也將在國際聯合搜查總部的指揮下,全力配合我們的一切行動。”
“你給我滾回來!!!”
只有諸伏景光的最後一絲理智勉強被本能的職業素養吊住了,緊縮如針的藍色貓眼抬起,定定地看向他們身前的高層公安:“……這傢伙現在到哪裏了?”
“你們不是給他安了定位嗎?那個錨點計劃的收網行動到底什麼時候開始?!”
黑田兵衛獨眼鏡片后的眸光鋒銳:“那顆連夜從東京離開的定位告訴了我們他的去向,並且已經在那邊停留了超過三天,極有可能就是Bss最後的秘密基地和真身所在的位置……”
信?!
三個警官的視線轉過來。
要說嗎?
風見的掌心裏此時正躺着一封已經開口的信,幾乎被過大的力攥出了絲絲皺褶。
然而,誰料那一整張白紙上。
緊接着,伴隨着“轟隆”一聲震動,電梯門緩緩開啟,他被幾條槍從背後頂着,慢慢走入了一條狹窄幽深的通道。鋼鐵築成的牆壁鐵桶般密封了每一寸縫隙,黑暗得似乎沒有任何光線和窗戶,只有排氣扇緩緩地運作着,發出輕微的嗡嗡聲響,和着他們前行的腳步。
風見裕也的喉嚨似乎哽住了,無聲地盯着那邊的死寂。
“我這裏有一封綾里先生之前留下的信,沒找到收件人。”風見握着信的手向前伸,語氣非常遲疑。
下一秒,他眼前的布條就突然被人解開了——
萩原,松田和景光猛然抬頭對視,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詫異和震恐的神色,緊接着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就直接把他手裏的東西一把搶了過來,急匆匆地圍攏過來打開——
“啊?”
卻只寫着一行字:
然而風見裕也有點懵:“這不是您原話嗎,說不用去管他們幾個和格蘭利威爛得跟稀泥一樣的感情生活……嗷!!!”
黑田兵衛的表情簡直突然扭曲了,猛地盯住那個始作俑者:
“你沒事把這種東西給他們看幹什麼?!都說了不要干擾軍心不要節外生枝——”
“你以後就待在這裏了,格蘭利威。”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幹練女研究員站在他眼前,臉色冰冷,手裏似乎拿着什麼病歷一樣的文件:
“果然還是在這邊會方便一點,不然每天運輸血清也實在是太麻煩了,前天居然還因為意外摔了一管……”
她邊說著,邊狠狠剜了保鏢一眼!
那個五大三粗的組織保鏢立刻一縮脖子低下頭,跟只鵪鶉一樣一聲不敢吭,只感覺那天刑罰電椅的陰影還在腦海里迴旋。
但他的恐懼似乎取悅了研究主任,女人冷淡地推了下眼鏡,繼續說著:
“再有下次我們水牢見!真是的,你們這群——”
“……咳咳!”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咳嗽吸引着她迅速回頭!
只見那個剛剛被運送來的“生命解藥”在這時忽然垂下了腦袋,胸口劇烈起伏,戰慄發顫的眼睫逐漸蓋住了
“我……好像突然覺得有點冷……”
“…冷?”
主任一怔,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暖氣。
“呼……呼啊……咳……”
然而格蘭利威的癥狀卻根本沒有絲毫緩解,整個人渾身上下,從肩膀到腿都突然在此時無法支撐了一般顫唞起來。
白熾燈的照射下,他鬢邊的黑髮已經被冷汗打濕,似乎隱隱可見一片青紫正從他的鎖骨逐漸向上蜿蜒攀升,蛇一般鑽
出襯衫領口,牙齒無意識劇烈打顫:
“真的……有點……”
冷。
——咚!
“格蘭利威!!”
主任的尖叫還沒出口,就只見那個人猝然兩眼一黑就往下栽!慌亂間只扯住了他的一條胳膊,看見他唇邊似乎有血淌下來,心裏霎時間猛地一沉:“怎麼越來越嚴重了?!快點!快點先把他送到樓上……”
“吵什麼?!”
電梯門忽然再次洞開!
琴酒漆黑的身影從同樣漆黑的走廊里慢慢顯現,手裏還提着伯萊塔。
目光卻在觸及到那個軟倒在地的人之時倏然一凝——
格蘭利威骨架本身就不大,此時在混亂中被拽開了一截衣領,便直接露出了部被毒素的青紫痕迹吞噬,詭異得簡直觸目驚心,如同一片猙獰**的花。
“格蘭……!”
“不行!小陣平你冷靜一點!”
“這太危險了,真的不行,絕對不行的——”
哐啷!
某處房屋的門忽然被人猛地一腳踹開,松田陣平墨鏡下的臉面無表情,在這時直接大步走進去。
背後跟着臉色發青的萩原研二,還在不停絮絮叨叨:
“小陣平你給我回來!我知道你擔心阿薰但是你和他們受的訓練根本不一樣!你從來沒出過這種級別的任務,風險太高了,你跟着去完全就是……”
“景光。”
然而松田根本沒理他,只徑直向一個正在武器架旁邊站着的男人走去:“你們公安到底決定好沒有?天天開會開會開會,這段時間簡直已經要開了十萬次會了!”
“這麼大的行動,你以為組織起來很容易嗎?”
諸伏景光的聲音非常安靜,可他卻在此時順手從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把衝鋒槍,非常熟練地橫着拎在手裏,就這麼直接大步向著牆角的一排靶子走過去……剎那間整支槍猝然炸膛似地尖嘯起來,無數火星飛濺而出!
噠噠噠噠噠噠噠!!!
堪稱恐怖的火力轟然夷平了那片區域!
子彈狂風暴雨般傾瀉,霎時連牆都被掃成了篩子,揚起碎石煙塵一片!
“……這就是我們這次的武器。”
刺鼻硝煙和揚塵瀰漫之中。
景光慢慢轉回身來,看着自己那兩個臉色發白的同期,萩原研二的手都在顫,然而他那雙一向溫柔的藍色貓眼裏的神色卻依然只如同一潭死水:
“這次的收網行動已經拿到了擊斃許可,如果遇到負隅頑抗的,我會直接殺,不想看可以不跟着我。”
“……”
空氣幾乎凝固了。
松田蒼白冰冷的臉倒映在對面藍色的瞳底,在靜默數秒后,卻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景光手裏滾燙的槍身——
萩原猝然失聲:“回來小陣平!!”
咔噠。
回應他的,卻只有墨鏡摺疊的脆響。
不知道為什麼,萩原這時忽然無名感覺對方墨鏡后的臉,似乎只在這短短的數天之內終於徹底成熟了。那雙瀅藍眼瞳里深深地像是沉着大海,在此時回眸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淡然而平靜,在下一秒里忽然轉身走過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一拳用力錘在他的後背上!
松田的聲音,在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如此安靜:
“……指揮交給你了,Hagi。”
或許是那一拳確實敲得太重了。
後背傳來的痛感愈演愈烈,彷彿是把骨頭都敲碎了一
般,在此時逼得萩原的眼角無法抑制地開始酸澀泛紅。
他想伸手去回抱住對方的後背,卻只在這時感受到對方溫熱堅硬的掌心,正一寸一寸地脫離了他的身軀……
終於不再回頭,轉身離開。
直升機巨大的轟鳴風響掀飛煙塵,起落架離地,迎着黎明的第一束日光升騰而起。
機載設備里持續不斷傳來各部門彙報,人員紛雜,然而黑田兵衛堅定低沉的嗓音很快蓋過了所有,在破曉明亮的機艙里盤旋,和着窗外高空獵獵風聲:
“本次收網行動出動警察,警視兩廳警力及技術支援共計四千五百二十六人!三日前初動先發警隊一百五十人,本次第二批部署警隊共一千六百八十人,分三路由不同時段抵達山梨縣山區,空中直升機隊將在三十分鐘后降落於甲府市——A01!”
“報告!”
對講里很快響起一個年輕的聲線:
“A01一切正常!”
接下來各組點到依次響起,直到身邊對講忽然“嗞啦”一聲——
正在調整安全帶的諸伏景光動作忽然停了,安靜地拿起手邊的設備抵在唇邊:“報告,這裏是A13,這裏是A13。”
“目前方位東經139.4,北緯35.7,一切正常,完畢。”
嗞啦——
“嘖……好麻煩。”
松田陣平還在跟安全帶做鬥爭,好不容易才把那個扣調下去了,解放了自己的脖子,聽點到聽得簡直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這次怎麼會來了這麼多人?”
“安全起見,我們的人數至少也得是組織人數的六倍才行。”景光豎起手指,“先遣的一百五十人是為了疏散,以及在不被組織發現的情況下逐漸替換附近的居民,我們今天這一批的任務,才主要是踩點和勘察環境。”
“感覺確實會打得很慘烈啊。”
松田手托着臉,靠在艙門邊上:“話說,我們今天是先降落到甲府市……所以你們公安是把行動指揮部設在那邊了嗎?”
“算是吧,但是其實最開始不是我們挑的地方……”
景光皺起眉,好像有點頭疼:
“是有一批麻煩的傢伙先到了啊。”
“……什麼?”
千米高空下的一切都只如塵埃般渺小。直升機掠過東京繁華的都市,穿過道路密集的發達平原,飛越富士山旁凋零的櫻花和高聳的山頂,前方浩蕩綿延的樹林如煙如海般湧入視野。
山梨縣山區成千上萬的枝葉在此時隨風搖曳,日出的光芒傾瀉在大地上,十一月底的天氣遠處三千多米的高峰上也已經可以窺見那星點般的茫茫雪白,螺旋槳風響破開長空,徑直向著蒼茫林海旁,遼闊晴空下的甲府市飛去。
巨大的狂風中,A13直升機終於緩緩降落在指定的位置。
緊接着,機艙大門開啟,全副武裝的隊員和兩個隊長穩穩地躍下地面,作戰靴踩在寬闊的沙地上。
他們在這時向旁邊習慣性一轉頭。
可不知道為什麼,山梨縣的縣警正詭異地全部龜縮在一邊。
他們那個總署長看起來已經比照片上蒼老了十歲,蔫蔫巴巴的,直接微笑着站在一個八百米開外的垃圾桶後面向他們揮了揮手,致以最崇高的精神上的支持!
松田陣平:“?”
他好像瞥見在某一秒,自己旁邊的諸伏景光忽然慘不忍睹地捂住了臉。
三十秒以後,這一切的答案終於自己長腿走了出來——
那是拎着AK47的赤井秀一,以及扛着一根巨大火箭筒的卡邁爾,還有拖着迫擊炮的朱蒂
終於從崗亭后粉墨登場的三個重武器簡直在陽光下散發著比黃金還閃光的奪命光輝,耀眼得山梨縣警集體瞬間再秒退了一百米,全部跟一根根拖把一樣,直接原地木住了。
諸伏景光:“……”
“哦,蘇格蘭!”
這群人里勉強算最輕型的赤井秀一眨了眨眼睛走上來,和前同事握了握手:
“我等你們好久了,公安說你們會在七點左右到。”
“行,行,行,萊伊……”
景光其實很想說你倒是先把炮收起來,真的還沒到轟的時間,但最後還是隨手往旁邊人身上一指:
“這是我同期松田警部,這次行動里暫時當我的副隊……你們FBI初步勘察搜山的結果怎麼樣了?”
“你說搜山嗎?”
赤井頓了一下,將指尖夾着的煙放在唇邊,說:
“我們FBI接到你們那邊格蘭利威定位情報的時間要晚一點,但是,也確實比你們到的時間要稍微早一點,不過結果倒是沒多大進展……”
松田皺眉問道:“你們什麼也沒找到嗎?”
“不完全,只找到了個別疑似組織倉庫的位置,但是沒能確定Bss基地的真身。”
赤井吸了一口煙:“主要是這一片全是山林,而格蘭利威的定位到了這附近,又其實已經非常模糊了。”
“整個北嶽山附近的山脈連起來的範圍其實相當驚人,甚至可以往長野縣,愛知縣和靜岡縣那邊追溯,到處都是懸崖斷壁,植被覆蓋也太多,這幾天的勘察效果確實都不太理想。”
空氣里似乎有點水汽的潮濕感,初冬凜冽的風在此時呼嘯掠過他們所處的位置,夾雜着沙石吹向天際。
松田陣平握着那把衝鋒槍,在此時沉默地佇立在空曠的沙地之上,能夠感受到那些寒冷的風刀割一般刮過他露在外面的手指。
也就是說,現在還無法確定阿薰的位置。
可他落在那個組織手裏一天,就危險一天,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
赤井秀一手裏香煙的火星在風中搖曳。
他睜開眼睛,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不止山地勘察的問題,我還有一個不算好的消息,或許應該要先跟你們說。”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了。”
諸伏景光的身形猝然一頓。
他在這時好像也意識到了問題,目光順着他的視線,在此時一齊望向遙遠天頂之上那已經閃爍着絲絲白點的高聳山峰——
“山梨縣……要下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