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怎麼回事?!
漆黑的天幕被煙花和火光同時映亮,遙遠的夜色深處傳來呼呼的風聲,呼嘯吹過喧鬧的大地。
遠處的路面被消防和警車的燈光佔據,幾乎完全紅成了大海,人聲嘈雜,對講機電流和警笛鳴響此起彼伏,反而襯得頂樓一隅死寂一片。
秋末寒風刀割般刮在臉上。
諸伏景光怔怔地看着一個黑色巨粅彷彿幽靈般在黑夜中浮現,懸停在了剛剛爆炸的時鐘塔頂樓邊緣,一股無名恐慌忽然在血管里蔓延。
那是什麼人?
感覺不像救援,可還有什麼人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他剛剛是不是還看見有人從上面掉下了來,但是怎麼會沒有落地的動靜?
阿薰又怎麼樣了?!
嘀嘀嘀——
緊接着,景光身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剛剛才向警視廳的人吼完頂樓被襲擊的事情,以為是有回復了,毫不猶豫地接了起來,然而對面傳來的,卻是一個他曾經十分耳熟的低啞嗓音:
“……好久不見,蘇格蘭。”
但是,他也能理解對方在那個時候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同為高危卧底之間的感應和惺惺相惜讓他對對方還是生不出惡感來,並不希望對方落入組織手中,但也沒期望過能夠再次見面。對於他們這種人,能夠苟延殘喘活着就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了。
那些他潛意識裏在
有意安慰自己,試圖用對方的溫和笑容一直逃避的事……
“他媽的哪個瘋子——”
此時西區的天台上。
可他話音未落——
“什麼?”
機槍掃射現場濃煙滾滾,無數發子彈海潮般打過來反覆撞擊在不鏽鋼枱面上,直接將鋼鐵都硬生生打出了一個洞!
他藍色的眼眸僵硬地盯着虛空,額發凌亂地被頂樓風掀開吹起,即使拚命壓抑也無法抑制錯愕:
“萊伊??!”
自從那次天台事變之後,他可能得有兩年多沒見過萊伊了,只聽零說他是在伏擊琴酒的收網行動失敗后,被FBI總部強制抓回了美國。
“異常……倒也不能說是很異常。”
“沖……”
如果說是完全不怨恨他在那個時候,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而推出格蘭利威,導致薰在受盡虐待以後,從此徹底邁向無力回天的死亡是不可能的。
“那什麼玩意兒?怎麼會有機槍?!”
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對於萊伊,作為蘇格蘭的景光對他的感情只能說是非常複雜。
“這是你們FBI的東西嗎?”
噼里啪啦的機槍子彈狂風暴雨一般砸在樓上,直升機跟瘋了似地,打碎了水晶燈,打爆了玻璃,無數碎片和火星水一般四散飛濺!
“卧槽什麼東西?!”
景光攥着手機,感到自己的喉口彷彿被巨石堵住了。
視野里所有東西都已經完全被火光淹沒,成步堂薰死死地拚命按着那兩個傢伙俯卧在餐車背後,緊接着只聽一片機槍爆響,他們頭頂不遠處的牆面也被打穿了——
“——!!!”
“……”
霎時間景光全身巨震,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彷彿有一陣電火花順着景光的神經刺啦點爆!
之前一切不對勁的微小細節串聯,其實從來都沒有什麼所謂的“王牌狙擊手朋友”:
“那個‘沖矢昴’就是你?!”
靜默橫貫了蕭瑟的簌簌夜風。
煙火園區內空中的花火聲響幾乎蓋過了一切動靜。
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難道是……
氣氛忽然變得非常詭異而凝重。
他隱隱抿緊了唇:“那傢伙…正在準備一個人面對什麼極其危險的事情!”
諸伏景光有好幾秒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一陣如同煙花爆裂的聲音急促而密集地炸響,遠處的時鐘塔瞬間被火光映亮!
人群無知無覺,只有邊緣的警察注意到了異變,對講頻道轟然被發瘋一般的尖叫和嘶吼淹沒。
他抬頭望向璀璨天幕:
“阿薰他現在正在時鐘塔頂樓拖住普拉米亞。但是,剛剛這邊突然來了一台直升機,看起來不像我們警用的常規型號,倒有點像是‘魚鷹’。”
赤井夾克的衣角在高空風中翻飛,針織帽下的綠眸沉了沉:
“我下午在樓里以‘沖矢昴’的身份和他接觸了一段時間,他的狀態很不對勁……會在今天來到時鐘塔,應該也是他刻意給自己安排的行程。”
“嗯,你想的沒錯。”
“這裏為什麼會有魚鷹……”
霎時間,赤井秀一臉色劇變,提着槍拔腿狂奔:“那東西是琴酒——”
赤井的話每一個字都重重扎進他靈魂最脆弱的地方,幾乎要連血帶肉地挖出什麼他心底壓抑了許久的最恐懼的事。
“我說格蘭利威的異常行為!”
半晌,電話里終於響起赤井秀一低沉的聲音,徑直切入正題:“長話短說,蘇格蘭。你們公安現在是誰在負責看管格蘭利威,有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異常?”
“出事了!!!”
赤井秀一愣住了,眼瞳有些睜大:“魚鷹?”
——轟隆!!
“這什麼情況啊?!”
黑羽快斗在廢墟里掙扎,似乎想起來,但剛一動就被薰猛地壓了回去:
“別亂動!他們是衝著我來的!!”
“……啊?!”
可是他這一聲慘叫沒能傳出去,因為集火的槍口又掃回來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
混亂之中成步堂薰知道計劃又在推進了,但是他此時根本來不及做出反制措施——更何況在之前的戰鬥中他所有殘存的體力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在一片槍火之中拖拽普拉米亞和基德緊急避險,幾乎直接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
他壓着基德的手在抖。
唇邊和脖頸刀傷滲出的血嚇得黑羽快斗臉色劇變,驚慌地想去碰他:“喂,綾……綾里警官?!”
可一隻手忽然阻止了他。
“沒事。”
黑羽快斗猝然停住了。
那個人其實幾乎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的身軀了,在這時扶着他的手腕,於陰影之中緩慢地顫了顫睫毛,浸透了血的唇微微張開:
“聽着,小怪盜,這是你接下來的任務。”
“……”
世界在此時彷彿安靜了下來。
長夜漫漫,火焰燃燒的噼啪炸響在此時也只逐漸遠去,好像隨着呼吸,逐漸被風吹向了邊界之外。唯有那個人的嗓音,在此時堅定而清晰地響起:
“我需要你馬上帶着這個犯人離開這裏——不用擔心,這些人的目標只有我一個,所以只要我們分開,你們就會是安全的。”
黑羽快斗渾身一頓,簡直難以置信:
“那你自己怎麼辦?!樓下都燒了,你要怎麼……”
他忽然戛然而止。
眼前這個比他大了十二歲的年輕警官,並沒有回答他的問
題,而只是就這麼安靜地看着他。
那是一種和此時的場景格格不入的沉靜。
漫天大火破開黑夜與濃霧。
烈焰之中,那個人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從眉梢,眼尾,到立體的鼻樑和下頜的線條都被映得清晰而分明。他也就是在這時候,才終於發現對方其實有一隻眼睛的顏色其實淺了很多,無機質的水晶一樣,沒有絲毫神采,可能是他之前的什麼任務留給他的“勳章”。
那隻眼睛其實是看不見的。
可在他笑起來的時候,依然彷彿任何傷痛都沒發生過。
黑羽快斗看着他在這時,好像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麼東西——
修長指間玫瑰綻放,彷彿末世中的最後一抹鮮艷色彩,點亮了廢墟一般的世界。
——紅鑽正安靜地躺在花心中央。
那是“赤焰之心”。
柔軟的黑髮在赤焰火風中落落吹起,他微微彎起眼眸,無數火焰明光在此時透過沾血的眼睫,閃耀在那日光一般清澈的眼底。
溫柔得宛如黎明星海。
“這個給你。”
成步堂薰的聲音很輕。
他的臉龐迎着燃燒的明艷火光,倒映在少年稚嫩乾淨的眼瞳之中,淺淺微笑起來:
“有緣再見,小怪盜。”
少年一愣。
那一瞬間的所有場景淺淺擦過心臟,如同蝶翅拂過最柔軟的地方,即將永遠銘刻在記憶深處。
黑羽快斗自下而上抬起頭來。
一雙瀅藍的眼睛裏映着鮮花,火焰,與死亡。
他將那朵花,連同那顆鑽石一起緊緊地攥在了手心裏,蘊藏笑意的眼眸中帶着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水光淋漓,喉口酸澀哽咽,可佈滿灰塵傷痕的臉上依然微笑燦爛。
他用力點了點頭。
“有緣……再見。”
緊接着,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怪盜手中忽然變魔術似地多了三枚圓球形的物件——兩枚炸彈,一枚煙霧彈,抬手就往遠處扔出去,直接正中直升機槍口!
哐!
直升機好像沒料到還有這種事,機身微微一側,本能地就想閃躲。
卻在下一秒直接被催淚煙霧和劇烈的閃光全數籠罩了,機槍掃射只能猛地停下!
帶着硝煙的狂風刮過耳側,濃煙中似乎有玻璃被擊碎的動靜。
一道白色身影徑直從一百二十層高樓躍下,滑翔翼倏然展開,迎着風徑直掠過東京漆黑的夜空——
永別了,小怪盜。
成步堂薰在直升機掃射暫停的幾秒內衝過大門,不顧一切地衝進了煙霧瀰漫的走廊,縱身飛躍下樓梯,差點腿一軟摔倒在廢墟里,掌心已經被鋒利的碎石割出了一片傷口。
但他只恍若未聞,支撐着自己爬起來,憑藉記憶中的路線繼續向樓下飛奔。
快到時間了……
“呼……呼啊……”
劇烈燃燒的火場裏,青年跌撞着奔向目標地點。
薰最後在118層找到了一架勉強還算完好的電梯,將自己向下運輸了幾十層,扶過滾燙的牆壁向前狂奔,燒得人皮膚生疼,聽見還有個系統在他耳邊大叫:
【你這麼著急去打二階段Bss?!那個可是已經狂化——】
【“安靜點!”】
成步堂薰根本來不及回答,幾個閃避躲開頭頂上掉下來的橫樑,看着它們“轟隆”砸進廢墟里熊熊燃燒,熾熱的氣浪霎時間騰起幾米高,蒼白的臉被火焰照亮:
【“這樓快不行了!必須趕在坍塌之前到我們預計的位置——“】
系統繼續嚎:【能不能
讓關底Bss來接一下我們?!】
【我們狂化Bss的豪華直升機呢!!】
“呼……”
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
耳朵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火焰燃燒的聲響,黑煙遮蔽視線,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着,跌撞着走過了寫着“三層”的牌子。
再堅持一下……
馬上就……到……
就在這時,他似乎隱隱聽見了什麼鐘聲從遙遠的天頂之上傳來,下意識抬頭。
嗡——
東京的夜空之下。
沉默佇立於夜色之中的時鐘塔猝然發出了響聲,金色鐘擺左右搖晃,於黑霧和烈焰之中破開一道冰冷的弧線。鏤空雕刻的時針和分針如同邁過了時間最後的鴻溝,在這一刻,終於徹底重合在了一起,引發奏鳴鐘聲如同海潮般蕩漾開去。
嗡——嗡——
凌晨十二點……
到了。
悠揚的鐘聲逐漸席捲整個東京,混合著煙花的響動,簌簌的風聲,掠過遙遠的海平面。
警視廳…米花町…澀谷……
公交站口的上班族,夜店徹夜歡騰的年輕男男女女,靜謐住家裏懷抱嬰兒的母親,躁動一片的警視廳指揮部,巡邏封鎖的警車……
無數的人無數雙眼睛,全在此時越過沉醉的夜色和漫天煙火,投向了十二點鐘聲悠揚的虛無夜空之中。鐘聲逐漸會合,回聲朗朗,彼此交織着傳播開去,似乎隱隱匯聚成了一片節奏清晰的人間深海,淹沒了夜空下的每一寸土地。
所有人都只在享受着片刻的悠揚。
沒人意識到那些聲音代表着什麼。
“呼……啊……”
“啊——”
火焰蔓延的時鐘塔內部,三樓的一片廢墟中響起極其痛苦的呼喊。
那個在之前還像星辰般閃耀的年輕警官蜷縮在角落裏,脖頸上刀傷的血已經浸透了繃帶。
他渾身是傷,混着狼狽的灰塵,染滿血的手在這時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頭,指甲掐進髮絲里,修長指節間鮮血淋漓,彷彿被地獄中的魔鬼鉗制着——
不要…不要……
可是那些看似柔和的鐘聲卻露出了猙獰的面龐,帶着那惡魔般的節奏,一聲一聲鑽進他的腦海里……
嗡嗡——
嗡——
明明四周正被死亡的烈焰環繞。
可青年卻彷彿被定住了一般,眼前景物雜亂變幻,兒時幼小的自行車,母親的懷抱,同伴的微笑錯亂閃過,被無數黑暗切割成淋漓碎片。他彷彿墜入了深淵之中,只有冰冷的針頭,和手術室的燈光照下來,血和槍口的形狀潑染在整個視網膜上,耳邊似乎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嗒——嗒——
四周唰然變成了一片黑暗。
“……還要反抗嗎?”
夜色中,有一道冷酷的聲線傳來。
身披警服的年輕警官跌倒在一片血潭裏,彷彿已經精疲力竭了,他佈滿傷痕的手被浸在血水裏,蒼白而虛弱的臉慢慢抬起,在這時緩緩向身後望去——
一個和他有着一模一樣臉龐的年輕人從陰影從走出來。
他不知道是來自左邊,還是來自右邊,黑暗的虛無之中或許其實並沒有方向存在。
但那個人的眼神和他完全不同。
金眸中的神色冰冷得只如同千年凍結的寒冰,手裏滑出了一把森寒的匕首,也是他慣用的型號,但是刀尖卻在這時直向了他自己——
“你也該差不多了
吧,居然在‘那次’之後還能繼續苟延殘喘這麼久,真是值得誇獎。”
那個自扭曲的記憶中,誕生的純粹的“格蘭利威”面無表情。
高跟皮鞋徑直踏入血泊之中。
“……我要回到我的‘同伴’身邊去了。”
“不行——”
嘩啦!
似乎有什麼東西驟然跌入了血泊里,一片血水四散飛濺,格蘭利威的手輕易地就鉗住了那個已經虛弱到極致的人的脖頸,直接一把將他按進血里!
鋒銳的刀尖向下,手臂逐漸抬起,他微笑着看着警官嗆咳掙扎的模樣,黑髮凌亂地鋪散在水中,溫柔的金瞳里漫上淋淋水光。
還真是漂亮。
漂亮得讓人想一刀割斷他的脖子。
“你的記憶是假的……”
然而警官先生依然在拚命進行着最後的垂死掙扎,手死死地攥着對方的手腕,抵着那柄逐漸逼近的刀尖。
“他們不是你的‘同伴’……是他們騙了你……”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同伴存在……”
“哦?”
格蘭利威的金瞳里似乎有什麼閃了閃,笑着看向他:
“可是只有你這麼覺得。”
“所以,只要你死了……我應該就能回家了吧?”
黑暗,死寂。
空氣里好像隱隱約約有什麼在震動,空氣溫度有點高,而且隨着感官的逐漸回攏,他似乎也開始能夠聽見外面的噼噼啪啪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
“唔……咳!咳咳!”
昏黑的儲物間裏忽然響起劇烈的咳嗽聲。
緊接着是一聲彷彿柜子倒塌的“哐啷”巨響!靠窗邊的一個鐵櫃的門被人轟然踹開,一具身體彷彿斷線的木偶一般摔倒在地上,足足咳了半分鐘才逐漸緩過來,虛弱地慢慢睜開眼睛。
“咳…啊,咳咳咳!”
松田陣平捂着嘴,終於睜開了眼睛。
什麼情況?
這裏是哪裏……?
他抬眼一看,才發現自己正被人關在了一間雜亂的房間裏,面前的空氣里全是淡淡的白色煙霧,可能是從門縫滲進來的,霎時間渾身一個激靈!
火災?!
“該死的……”
他身上除了鞋子,已經被基德扒得只剩一件白襯衣和西褲了。
松田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支撐起身體,但是麻藥效果還沒完全過,他一下踢到了一堆不知道是什麼的裝飾品,差點再次栽在地上,扶着旁邊的桌子才勉強撐住。
那個混蛋小偷,看他不狠狠給他好看……
但是他還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裏……他得出去……
——砰!
他又被一堆廢品絆了一下,直接又摔在了門上。
一咬牙,終於擰開大門,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外面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