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深時見鹿
傍晚時分,微風輕斜。
內城教司坊門前,儼然已經掛起了彩燈,隨風輕擺,
已有了幾分夜色撩人的味道。
而鹿杖翁已經坐在教司坊對面的茶館裏,守候多時了。
老頭今天打扮得格外騷氣,居然脫下了從不離身的羊皮裘,換成了一襲青衫。
只是手中握着的鹿杖,顯得仍有點不倫不類。
看得出來,他很期待今夜的教司坊一行。
不多時,只見遠處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教司坊門口。
馬車自然是租來的,三十個大錢租一趟,豪華體面。
江中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左顧右盼。
鹿杖翁連忙起身,急匆匆的追了上來。
“江老弟,老夫在此!”鹿杖翁滿臉堆笑,那張老臉上的褶子笑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江中壑點點頭,打了個響指,笑道:“走!咱們今天殺個落花流水!”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踏入教司坊,氣勢洶洶。
這男人之間,有時候就是這麼一回事。
特別是做某些事情的時候,須得一起行動,分享心路歷程,才最快樂。
這教司坊,說起來隸屬於禮部,也算是正式的國家機構,
名義上是招待外賓,其實就是城中最大的銷金窟。
兩人還未進門,就已經聽到從裏面傳來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勾魂奪魄。
門口站着一個懶洋洋的青衣小廝,斜着眼睛看人的那種。
“在下江湖浪子江別鶴,這位是我的老師鹿公,過來喝花茶。”江中壑瀟洒一揮手,說道。
那青衣小廝見慣了世面,既不熱情,也不冷淡,點點頭。
“每人二十兩。今天算你們走運,是如煙姑娘辦的茶圍,沒人包場。”青衣小廝介紹道。
江中壑也不認識什麼如煙姑娘,不過聽這小廝的口氣,應該是教司坊的紅牌。
正常過來,入門費才十兩,這次卻要二十兩,希望進去之後,能物有所值吧。
江中壑隨手扔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呵呵一笑,:“不用找了,賞你的!”
見到這位公子出手闊綽,守門的青衣小廝態度立馬就變了。
“多謝貴客賞賜!小的這就領二位進去,佔個好座位。”
青衣小廝在前面帶路,江中壑拉着鹿杖翁,兩人信步而入。
打茶圍的這個小院子,名為留香閣,位置在教司坊這一排院落的中間,屬於最好的位置了。
客人進來,既不會走太遠,又有一定的私密性,不容易碰到熟人。
果然是有錢好辦事,守門的青衣小廝輕車熟路,很快就給兩人找好了位置,
又安排上了點心瓜子之類的,桌上一壺美酒也是少不了的。
這座大廳里,已經有七八個客人坐在裏面了,
眾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等待着此間主人如煙姑娘登場。
見到有新的客人進來,眾人紛紛扭頭,猜測來人的實力,有沒有機會和自己競爭。
江中壑其實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場面,
不過他已經從寇小蝦那裏打聽過了教司坊打茶圍的流程,倒也半點都不怯場。
反而是鹿杖翁,從來都沒有來過這種場合,略顯拘謹。
在座的這些人,一看就都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巨富豪紳和官員之類,
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但是看上去都挺自信的。
只有坐在最中間那一桌,
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壯漢,
頭帶皮帽,身穿大裘,一身元人打扮,模樣有些威武,手底下應該有點功夫。
畢竟,能夠花二十兩進場的,多半都是有點身份和地位的人物。
“在下江湖浪子江別鶴,這位是我的老師鹿翁。見過各位!”
江中壑一抱拳,微笑道。
眾人均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心想這兩個是什麼鬼?不僅面生,而且還是江湖中人,下賤!
不曉得從哪裏拿命掙了點銀子,就敢來教司坊見世面了,
這種土包子,倒也偶爾會出現,待會且看他出醜!
兩人才坐下,不一會兒,就見從掛着珠簾的裏間,一前一後,走出來兩道煙視媚行的倩影。
江中壑定睛一看,其中一位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自動跳過。
而另一位,則是正值青春年華的美貌女子,眼神流轉,眉目含情,
不用問也知道,必然是今夜的主角,如煙姑娘了。
“嘶,相當可以啊!”江中壑不禁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若單純只是比美貌,這位如煙姑娘肯定不如小昭,
論身段,與周芷若師姐在伯仲之間,
論氣質,更是遠遠不如只有一面之緣趙敏郡主。
但是,架不住她騷啊!論妝容打扮,這位如煙姑娘,可就不輸給任何人了。
關鍵是穿得少,輕紗如煙,若隱若現,雪白的大腿,時不時露一點出來,勾魂奪魄。
不愧是教司坊的花魁,深知男人的心思,全露不如只露一點點,
教人似乎看到了些什麼,其實又什麼都沒看着,-只剩下心癢難熬。
“奴家如煙,見過各位先生。”如煙姑娘輕聲道。
“奴家夢娘,見過各位。”中年美婦也點點頭,主動介紹道。
眾人紛紛舉杯,以示尊重。
“今天的茶圍,由我來主持,夢娘姐姐為各位操琴。咱們先聽一曲,定定神。”如煙姑娘笑道。
夢娘對着眾人施了一禮,端坐在一張古琴前,開始撫琴。
琴聲入耳,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動聽。
只見夢娘一雙玉手,輕挑銀弦,由緩至急,在古琴上飛快的撥動着,
節奏極佳,宛如天籟之音,繞樑不絕。
江中壑知道,這是先以琴聲暖場,讓客人們進入狀態。
只是沒想到,這位阿姨的琴居然彈得這麼好,不愧是教司坊出品,個個都有一把刷子。
眼角餘光瞟了一眼鹿杖翁,發現老頭聽得極為認真,連嘴角都在隨着琴聲節奏不斷的抽動,顯然是進入情緒了。
江中壑並不知道,這鹿杖翁在四十年前,曾有過一段苦情,
他所戀的那名女子,就是一位著名的琴師。
初入江湖的鹿杖翁,能以鹿為號,其實也算是一個文藝青年,
也曾有過“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情深時見你”的美好時光。
這琴聲一起,頓時讓鹿杖翁喚起了當年的深情,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眼前的中年美婦,也與當年那個求而不得的靚影,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不覺,鹿杖翁的眼角已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