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134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太極殿已是空蕩蕩,唯有陳濟站在那個方才君臣齊聚的殿外,獨自難過。

看看日將晌午,陽光越發刺眼,他也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桃葉的恭喜之言依舊在耳邊迴旋,讓他最感到悲哀的就是,他覺得桃葉那些話都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走到宮門口,他又聽到一陣恭喜聲:“恭喜郡公,賀喜郡公,官家為郡公賜了新府,卑職已經派人去打掃佈置了。”

陳濟抬頭看,原來是他父親舊日的副將陳亮。

陳亮駕着一輛新馬車,前面拉車的有三匹馬,皆健壯俊美,車四面有五色絲綢包裹,窗牖鑲金嵌寶,映着陽光閃耀奪目,車輿上帷幔下垂,兩側美玉高懸,四角衡軛飾以銅鑾,迎風搖動叮叮噹噹,清脆動聽。

陳濟隱約記得,他小時候,他父親帶他出門似乎坐得就是這樣的車。

不過,當下他卻搖了搖頭:“多謝叔父親自來接我,但當今官家崇尚節儉,這車未免過於招搖,還是不要用了。”

“是卑職考慮不周。”陳亮慚愧地低下了頭。

“沒事,以後不要帶出來便好。”陳濟拍了拍陳亮的肩膀,勉強笑笑,又去尋自己入宮時騎的馬,仍舊騎馬回去。

陳亮交待隨從把馬車拉回府中,自己趕忙將馬車上的馬解下來一匹,隨陳濟同行。

走在路上,陳亮又對陳濟說:“卑職在宮門外等郡公時,聽見五兵尚書和西戎校尉他們說,白夫人沒來建康,但白夫人的父親卻來了,好生奇怪。”

陳濟愣了一下,他在太極殿時為新帝的賜婚傷神,竟沒太留意這些事。

他記得,去年他護送司修離開永昌時,白夫人是那般捨不得司修,而當時白夫人之父白碩作為永昌郡首,是奉命留守永昌、保衛家園的。

如今白碩被召入京、官晉司徒,身為永昌宮女主人、當今太子生母的白夫人居然還留在永昌,確實奇怪。

“難道官家是受韓夫人蠱惑,不讓白夫人來京?”陳濟胡亂猜測着。

陳亮答道:“可卑職聽他們議論的意思,官家登極之前是派人回永昌接了白夫人的,好像是白夫人自己不肯來。”

“那就更奇怪了……”陳濟低頭沉思,也琢磨不出個結果。

走着走着,他們路過了大司馬府,府門前有家丁正在更換牌匾、擦拭大門。

那是陳濟喪父之後、隨兄長住過十幾年的地方,如今看着,熟悉又陌生。

他恍然想起他的兄長陳熙,當年叱吒風雲,而今死無全屍,連葬在哪裏都不知道。

“你可知……我大哥屍身後來被送到了何處?”陳濟問了身旁的陳亮,他知道陳亮一向是小道消息最靈通的人。

“燒了,一把火燒得乾淨,骨灰被拋灑在河裏了。”

“河裏?秦淮河嗎?”

陳亮點點頭。

陳濟又望一眼大司馬府的新牌匾,字還是那幾個字,只是換了換顏色罷了。

這裏如今的主人,是尚雲了。

當年永昌練兵,主要靠陳濟,可離開永昌時,尚雲分走了陳濟訓練的一半兵力,入京后又分走了陳沖的一半兵力,於是成了大齊國內領兵最多的將軍,自然而然地奪走了原本應由陳濟接手的大司馬之位。

尚雲是從司元年輕時就追隨的人,最得司元信任,司元當然得安排他控制最多的兵權。

想到這些,陳濟不禁一陣苦笑,他謀划多年,怎麼還是為旁人做了嫁衣裳?

又走了不多遠,便是新帝剛賜給陳濟的府邸了,也有些家丁正在打理牆面、洒掃門前。

“譙郡公府……”陳濟輕聲念了一遍。

陳亮忙下了馬,來扶陳濟下馬。

兩人走進府門,陳濟腦海中想着司元、白夫人、尚雲等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遂吩咐陳亮:“恐怕得勞駕叔父跑永昌一趟,替我打聽一下白夫人在做什麼、白家人有多少留在永昌,還有永昌先前被發掘的那八大金庫,有多少運到了京城、有多少留在原地,或者有沒有被轉移……”

一語未完,陳濟突然迎面看到司蓉公主從一座假山後面跑了出來。

司蓉跑得很快,顯然沒看到陳濟,她出着神,一下子撞到了陳濟身上。

陳濟閃躲不及,忙扶住了她。

陳亮立在一側,躬身下拜:“參見公主。”

司蓉抬頭,眼角的淚痕還未乾,她望着陳濟,說不出一句話,以往兩人也曾在永昌見過多次,可哪一次也不似今日這般尷尬。

匆匆一瞥之後,司蓉又繞開陳濟,跑了出去。

陳濟心下已經懷疑到了什麼,果然他往前走過假山,只見馬達背靠假山,在那裏站着。

馬達一看到陳濟,忙走了過來,拱手問候:“公子回來了?”

“嗯……”陳濟雖應了聲,可面對馬達,卻渾身大不自在。

兩人對視片刻,好像也無話可說,陳濟不想這麼站着,於是又轉身離開了這裏。

馬達低着頭,沒有像以往那樣跟隨。

陳亮並不知司蓉和馬達先前的關係,還一邊引着陳濟去看新書房,一邊問:“郡公方才說得去永昌,卑職什麼時候動身?是不是等郡公大婚之後?”

大婚?陳濟又一次愣住了。

是的,雖然婚期還沒有擇定,可司元在百官面前賜婚,這個婚肯定遲早是要成的。

陳亮又喃喃自語着:“怎麼公主一見了郡公就跑,難道她不是來看郡公的?”

陳濟靜靜地走路,一直走進新書房,環視一周,坐在了當中的椅子上。

他想起眼角掛淚的司蓉,想起倚在假山後的馬達,想起為他賀喜的桃葉,不知不覺笑出了聲。

陳亮聽得出這笑聲很不對味:“郡公這是怎麼了?”

陳濟仰起頭,似笑非笑:“叔父跟隨我父親走南闖北多年,昔日也見過當今官家不少次,依你看,他為何要將芳華正茂的唯一女兒,許配給我這個已經和離過一次的人?”

“這……表面上看,自然是官家器重郡公了……”陳亮吞吞吐吐,笑得也不太自然。

“實際上呢?”

“郡公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如今的文武大臣,官家最最忌憚的就是你。尚將軍雖領了許多陳家兵,可難保這些兵依然心向著你,他要日日夜夜防着你,那太難了,派個最牢靠的人到你枕邊,約束你、看着你,再無不放心的。”

“這樣的婚事,我該接受嗎?”陳濟苦笑着,望着屋頂橫樑,仰坐成一個大字。

“您當然得接受,不然不就成了抗旨了嗎?再說了,那司蓉公主是官家唯一的女兒,又是唯一嫡出血脈,滿朝文武都巴不得娶回家去、穩固地位,您只要不在她面前露出不忠之意,娶她又有什麼不好?”

“可是……我另有所愛……”陳濟像是渾身癱軟一樣,說話也越來越無力。

陳亮又笑着勸道:“無論您中意哪個,等公主過門一年半載之後,納為妾室不就行了?”

“納為妾室?”陳濟又直起身子,說話變得慢騰騰:“你叫我納她為妾?”

陳亮笑眯眯的,點點頭。

陳濟頓時怒上心頭,忍不住大吼了出來:“她要是願意做妾,還會跟她心心念念的王敬分開嗎?我明媒正娶她都未必願意,怎麼可能來給我做妾?”

陳亮嚇了一跳,只覺得一頭霧水。

半晌,陳濟又癔症過來,笑着說:“我失言了,請叔父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陳亮唯唯諾諾,趕緊退了出來,剛一隻腳跨出門檻,不妨踩着了個綿軟之物。

他吃驚叫了一聲,定睛一看,原來是馬達跪在門外,他踩到的就是馬達的手。

陳亮忙縮了腳:“你……你怎麼跪着?”

“我有話要單獨和公子說。”

屋內,陳濟聽到了馬達的聲音,站起走了過來,他不知外面幾時飄起了小雨,也不知馬達在地上跪了多久,只是雨水已被風吹到廊檐下,濕了地面,也濕了馬達的裙擺。

陳亮覺得怪怪的,忙從一旁出門去,留他們單獨說話。

陳濟站在門內,低聲問:“為何跪着?又為何淋雨?”

“卑職有罪。”馬達回答得很乾脆。

陳濟凝視着馬達,在寒風吹拂中瑟瑟發抖,有一點心疼:“你起來吧,進來說話。”

“卑職有事懇求公子,公子允諾,卑職才能站起。”

“你說。”

“卑職求公子接受官家賜婚,迎娶司蓉公主。”

“為何?”

“桃姑娘並非良配,且死心塌地愛着另一個人,公子為她等了多年,毫無結果,再等下去,陳家這一支都要斷了香火。司蓉公主雖年輕無知,曾在感情之事上一葉障目,但她單純善良、深明大義,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與公子最是般配。”

望着馬達固執的臉龐,陳濟想哭、想笑:“她那麼好,你不喜歡嗎?”

“卑職心中,只有公子。”馬達抬頭,仰視陳濟,眼睛中一片赤誠。

陳濟頓覺心中一陣不適:“瞎說什麼?我跟你又不是龍陽癖!”

“我尚未出世時,父親已戰死沙場,三歲又喪母,蒙叔父不棄,收養到七歲,又不幸走失,幾乎餓死街頭。是老郡公救了我,將我留在公子身邊,公子更是待我如親兄弟,二十多年彼此不離不棄……”馬達一句一句,說得十分動情:“我此生惟願追隨公子,心無二志,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離間了我和公子之間的情誼。”

聽了這番話,陳濟心間湧起無限感動,他伸出雙手,彎腰扶起馬達:“你的心,我都明白。我只是想問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

“沒有。”馬達回答得速度很快,毫不猶豫。

陳濟反而有些不信:“真的?”

這時候,丫鬟方晴從迴廊那邊走過來,手裏端着一份薑茶,是陳亮吩咐送來給陳濟驅寒的。

馬達突然轉身,向方晴深深一鞠躬:“在下傾慕方晴姑娘多年,不知姑娘是否願意下嫁?”

方晴對這突如其來的求婚震驚極了,一個不慎,手中盤碗脫落,薑茶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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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灼灼泣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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