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走廊上白霧瀰漫,霧氣大到一臂距離開外,就完全無法視物。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好像這時候無論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會從霧裏突然躥出來都有可能。
姬野凌謹慎的向前走去,視覺已經起不到作用的情況下,聽覺和嗅覺反而是最好的輔助。他補充到了無數個心跳聲,夾雜在一起,平穩的跳動着。
姬野凌路過一個軟塌塌趴在地上昏睡的組織成員時,踹了他一腳,確定他像死狗一樣毫無反應之後,才放下心來。
看來白霧裏混有催眠瓦斯,用量還不少,估計直到把這些組織成員拷回警視廳,他們都醒不過來。
[這是直接用科技狠活放倒了一隊人嘛,我原本還想再來搞波戰損呢。]
姬野凌在腦海中跟系統吐槽道。
系統沉默了一下,無語凝噎。
【大哥快走吧,你血條都墊底了,還有空在這貧。】
[別催別催,死不了。多耗一會,一會去賣個慘。]
姬野凌揮了揮手,嫌棄它不懂自己的苦心。
【就你這副不知死活的樣子,以後可沒人願意管你。】
系統再次被噎到了,決定不跟他廢話。
姬野凌繞過他們,踉踉蹌蹌的扶着牆走向走廊盡頭的那間病室。
8,9,10,11,12,13……
病房門牌上的數字編號在逐漸增大,
隨着距離越近,心跳越來越快,姬野凌產生了一種失重的感覺,整個人像是漂浮在急速下墜的過山車上,從半空墜落,靈魂都盪出了軀殼。
最終他抬起了手,撫上鐵質的門把手,憑藉肌肉記憶輸入一路行來輸入過無數遍的密碼。
吱呀一聲,門開了。
病室里一片昏暗,拉起的窗帘遮住了湧進室內的陽光,消毒水的氣味鋪天蓋地的襲來。呼吸機運轉的聲音有頻率的響徹在寂靜的房間裏。
姬野凌心口傳來發悶的感覺,近乎喘不過來氣,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揉捏住了,來回狠狠的揉搓。
不對勁,這很不對勁。就連一直以來都嘰嘰喳喳的系統此時都悄無聲息。
他深呼吸一口氣,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
那是一名老者,枯瘦乾巴的矮小身軀,蒼老面容被罩在了呼吸面罩之下。
ecmo體外循環醫療機轟隆運轉的聲音在房間中格外突兀,暗紅色的血液順着透明管道,汩汩流入老者的動脈之中。
病床上這個人的心肺功能已經完全衰竭了。只有靠着這台昂貴的ecmo醫療機器才能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征。他無知無覺躺在這裏的一天,就有巨額的金錢被這台機器消耗吞噬。
床頭柜上放着一本醫療手冊。姬野凌拿起來匆匆翻閱了一下。
病人基礎情況上寫明,這名病人於23年前接受過心臟移植手術。但供者心臟在移入體內之後,卻出現了嚴重的排異反應。
自那以後,患者就陷入心肺功能衰竭的狀態。靠着昂貴的ecmo機器來模擬心肺功能,存活了23年。
23年沒有任何病發症。如果這個消息公佈出去,會是醫療史上的一個奇迹。
但更加吸引姬野凌注意力的卻是病歷上書寫的時間,以及心臟來源處黑筆描繪的“?”。
23年前,這個時間令姬野凌眼皮一跳。
是巧合嗎?在穿越過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具身體遍佈的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疤痕中,最嚴重致命的一道是貫穿胸口的增生疤痕,像是心臟手術曾經留下的痕迹。
同樣是組織的秘密基地,同樣的手術痕迹,眼前這名患者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不可能的,姬野凌為自己可笑的想法搖了搖頭。
沒有這麼離譜的事情。23年前,這具身體才剛剛誕生,嬰兒不可能被拿來做實驗。
姬野凌沒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一直翻閱醫療手冊的時候。
一直陷入昏迷的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蒼老褶皺的眼睛在看清病床前人影的時候,受到極大震動一般,眼皮劇烈的顫抖起來。
“赫——赫。”
他想出聲,卻因為氣管中插入了呼吸管的緣故,發出的聲音像是破敗的燒盡風箱。
姬野凌聽到怪聲,詫異的扭過頭,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猜測里,霎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與老者對視上的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被漩渦扯了進去。
頭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扭曲。天花板與牆壁糅雜在一起,像是混亂而骯髒的色塊,玄幻而迷亂,如同旋轉的萬花筒,將他扯入其中。
某一個瞬間,在視界的邊緣,他隱約看到了一條縱長的橫軸,蔓延向遠方,沒有盡頭。像琴鍵一樣的小格子密密麻麻的排布其中。
這一陣頭暈目眩過後,視野再度清晰起來之時。姬野凌重新感覺到了雙腳踩在堅硬地面上的觸感。
他打量着四周,熟悉的環境,自己仍處於那間病室之中。
若非空曠而無一物的病床上沒有了那位老者的身影。他幾乎要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心亂如麻時產生的幻覺。
兩道匆匆的腳步聲在門外突兀的響起。有人正在朝這裏走來。還未等姬野凌找個地方藏匿住自己的身影,門外的人已經推門而入。
於是他只能愣愣站在房間中央,看着進來的兩個人視若無睹的與自己擦肩而過。在看清他們面容的瞬間,姬野凌傻在了原地。
“你最好考慮清楚這麼做的後果。”
進來的一男一女正在爭吵,明顯矮了一頭的女生雙手抱胸,一副冷冰冰的語氣聽起來格外不近人情,卻掩飾不住話語中潛藏的關切與擔憂。
一頭標誌性的茶色短髮揭示着她的身份。
宮野志保——卻是長大一些后的宮野志保。
她身上穿着一塵不染的長款白色研究服,可臉上的神情卻比一身的白更加肅穆冰冷。
而另一人,嘴角噙着一絲笑意,溫和而縱容的望向她。
“我知道。”
句末的語氣是微微揚起,笑的時候會微微歪一下頭,房間裏有能支撐身體的東西,一定會懶洋洋的倚上去。
姬野凌對這些細微的小動作再熟悉不過。
因為這就是他自己。
不是凌,不是julep,是他自己本身的性格。
可面前的男人看起來更加年長,已經褪去了所有青澀的少年感,周身散發著一股對一切都遊刃有餘的成熟。
這是姬野凌第一次看到自己長大后的樣子。
上挑飛揚的眉毛,俊秀的面容,笑意盈盈的時候,琥珀色的眸子裏水波蕩漾,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又在暗自謀划什麼壞心眼。
但偏偏略微下垂的眼尾又降低了這種鋒利的攻擊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像只在曬太陽的溫和而無害的大貓。
男人向後沒骨頭一般倚在了床頭柜上,面朝著宮野志保,掀起眼皮溫和的勸說道。
“這是我們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這個世界的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了,我們要爭取的是未來。”
他說著,伸手在半空中畫下了一個首尾相連的圓圈。
宮野志保垂下了頭,牙齒緊咬着唇,思索片刻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透明的藥瓶,瓶中只有一粒做成膠囊裝的藥物。
日光下,它呈現出某種暗沉的深紅色。晶瑩剔透的藥液在膠囊葯衣里緩緩流淌,像是血又或者致命的毒藥。
“fitas,效用有點類似曾經廣泛用於治療精神疾病的腦葉白質切除術。”
“有種說法認為,實行腦葉蛋白質切除術的人,其實是剔除了人格中作為“本我”的成分,只保留下了“自我”和“超我”。活下來的只是曾經的自己的一部分,並不是完整的人。”
“服用它,它會代替腦葉蛋白質切除術的效果。你的精神會被分割成為兩個部分。”
男人聳了聳肩,語氣輕快的接着宮野志保的話說道。
“然後保留了真善美傻白甜的我,會留在這個世界陪着你們一起泯滅。不好的那個壞壞人格會被諾亞帶着逃離。”
“我就知道在這方面你是專業的,是天才!不然的話我恐怕真的要去嘗試那項手術了,我覺得那會很痛。”
說到這裏,他高興的打了一個響指,伸出了手想要接下藥物。
但宮野志保卻沒有鬆手,二人的手在半空中同時握住了藥瓶,僵持不下。
二人的目光交接對視,最終,還是宮野志保妥協了,頹然的鬆開了手。
男人接下藥瓶。在手上把玩轉了個圈之後,撥開瓶口的軟木塞,仰頭將瓶中的膠囊吞咽了下去。
“不介意我把之後世界裏諾亞的啟動錨點放在你身上吧。”
男人將手中空蕩蕩的藥瓶隔空投進了角落的垃圾桶之中。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宮野志保垂下眼睛問道。
“嗯——我想想,就只有你。”
姬野凌看着另一個自己托着下巴裝模做樣的思索片刻,然後愉快的說道。像是早就下定了這個結論。
“為什麼不是服部平次,又或者朱蒂。他們應該是最先開始“人格喪失”過程的人。”
宮野志保抬起了頭,目光牢牢的盯向男人。
“因為這些人中,你是離世界主角最近的人。”
一個清晰而明確的答案不假思索的從男人嘴裏脫口而出。一副你就是我挑中的天選冤種語氣。
他有點毒舌。姬野凌後知後覺的想道。
宮野志保接受了這個答案,可她隨即又想起了另一種可能性。
“你還是不打算跟工藤新一說嗎,他是世界主角,或許他更能……”
“所以他更不能知道。”
男人雙手插在兜里,輕快的倒退着走向門口,斬釘截鐵的拒絕道。
“打破世界桎梏的條件之一,就是動畫主角的人設始終不變。讓動畫順利完結。”
“或者說是讓動畫組以為漫畫順利完結,讓出版方和審查機構喜歡的那個傳統結局上演,然後再顛覆這個結果。”
男人伸出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這是兩股意識的對抗。我,與創造這個世界的動畫組的。”
“但是決勝局已經不是在這個世界了。在這裏我們已經一敗塗地了,所以我們要賭的是一個未來。”
“我相信,在關於你們與我的無數個未來里,總有一個,我們會贏的。”
男人向揚起了笑容。他笑起來很好看,如同被四月的暖風輕輕拂過。帶着沁人心脾的溫和力量。
“那麼再見了。”
姬野凌看着另一個自己,拉開了房門,在門口伸了個懶腰,像是要最後好好感受一次陽光照耀在身上時,活着的感覺。
“今天是個好天氣,我也該去走動畫組分配給我這個角色的最後劇情了。”
在他說完這句話后,眼前的畫面像是退了色的水彩壁畫,緩緩剝落黯淡。
姬野凌從這場像是悠久的夢一般的記憶中蘇醒。睜眼卻沒有回到現實里,而是他極度熟悉的系統空間。
這次這裏一片肅穆的寂靜。沒有系統往常的插科打諢聲。
“後來呢?”
姬野凌出聲輕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整個空間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直以來姬野凌始終以為系統空間就像是一間拉上了窗帘的小屋子。
這麼久以來,他在這間屋子裏摸魚,偷懶,和系統鬥嘴,就像是一個宅在房間裏,活在自己快樂小天地里的孩子。
無論在外面有多累,他隨時都可以回來喘一口氣,做最真實的自己。
現在姬野凌知道了,系統空間並不是一個溫馨的小屋,它只是一個脆弱的搖搖晃晃的玻璃屋。
外面的黝黑並不是拉上了窗帘,而是一隻黑色巨獸環繞住了這間像是童話故事裏水晶城堡一般的玻璃小屋。
它的身軀太過龐大,籠罩住了玻璃房,無邊的黑色往外延伸,看不到邊際,最終與視平線邊緣同樣黑色泥濘的大地交融在了一起。
姬野凌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窗外是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的荒野。茫茫無盡的黑暗中,只有這裏亮着一盞燈火,像是黑暗中最醒目的標識。
天氣不好,正在下大暴雨,彷彿有一整座瀑布從天上落了下來。伴隨着遠方雷鳴。大地的地動山搖,怒吼接連不斷,白龍狀的閃電呼嘯着劈裂在視平線的邊緣。
一直以來,外面都是如此,天崩地裂的災難在一步步逼近,只是黑獸用自己的身軀將它們隔絕在了外面。
於是在每個風雨交織,雷聲大作的日夜裏,系統空間裏的一盞暖黃燈火從不曾熄滅。
“你看見的那些異象統統都是動畫意識,它們正在侵襲這裏。”
透過順着玻璃滑落的蜿蜒水跡與瀰漫的霧氣,姬野凌看見了在黑暗中像海中燈塔一樣閃爍的琥珀色眸子,黑獸正在靠近,它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嶙峋的骨刺從它的脊骨上凸出,扭曲而鋒利的角已經失去了光澤。即使身軀龐大,但姬野凌能夠勉強辨認出來,環繞房間的黑獸原型好像是一隻黑山羊。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系統,咩咩還是……”
姬野凌將手掌貼到了冰涼的玻璃上。隔着透明的唯一一層屏障,他好像在撫摸黑獸。
外面的風雨正在一點點侵襲這個世界最後的凈土,房間裏的氣溫正在逐漸變低。玻璃冰涼的觸感,凍的他全身都顫了一下。
空氣中瀰漫著水霧的味道。濕漉漉的,明明不是很寂靜,但是感覺很寂寞。
像是到了世界盡頭。在最後一片荒原之上,陪伴着他的只有黑獸與永恆的月亮。
“我沒有名字,又或者說我們有着一樣的名字。我是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喊我咩咩。”
屬於剛才那段記憶中男人的聲音溫和的響起,說出姬野凌曾經給它取過的羞恥稱號時,聲音都不帶一絲顫抖。
黑獸的頭緩緩挪動過來,主動貼在了他的手掌上。它輕輕打了個鼻息,呵出一口氣,一個無窮的首尾相接銜尾蛇符號浮現在水霧瀰漫的玻璃上。
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掌心中這一層薄薄的透明玻璃了。但姬野凌卻始終無法越過這層障礙觸摸到它。
心裏有點酸澀,像是有人將心臟扒開,往裏面擠了滿滿一整顆屬於盛夏的青蘋果汁液。
“你剛才看到的是最初的我的記憶,至於那個世界的後來。”
黑獸又呼出了一團水霧。升騰到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電子屏幕,它和姬野凌一起仰頭看去。
姬野凌看到動畫後來連載了很久很久,久到彷彿這個系列永遠都不會完結。
柯南解決了一樁又一樁案件,卻越來越麻木,
像是為了破案而破案,很久沒有再給旁人講過他心中那些關於正義的思索。
毛利蘭從一個勇敢堅定的空手道黑帶少女,變的越來越溫婉柔弱,
她的生命里彷彿只剩下了無休止的等待,她停留在了原地,不再探尋真相。
灰原哀的腹黑與狡黠不再,她的固執她的驕傲,被漫長的時間消耗殆盡。
在某一天,再也讓人無法拼湊出她從前的模樣。
服部平次拖延了一天又一天,卻還是沒有向和葉告白,
日子與愛意在等待中被耗盡。
姬野凌看着一個又一個自己熟悉的人出現在畫面中,分崩離析,面目全非。
這裏面沒有警校五人組,這個世界裏的他們沒有存活。
動畫的結局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安好。
黑衣組織被剿滅,柯南與灰原哀成功變回自己的身份,一切彷彿都回到了正軌。
只不過曾經的那群少年不再少年,
曾經的鮮衣怒馬,年少意氣,熠熠生輝的靈魂,它們都一併死在了漫長的歲月長河裏,化為了無法被打撈起的塵埃。
故事的結尾是個溫馨結尾。在動漫里,算是傳統的合家團圓happyending。
可姬野凌看完之後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自己的個人意識無法抵抗動畫意識,最終淪為角色傀儡的這個過程,我們稱為人格喪失。”
一旁的系統輕聲對他解釋道。
“我們這群人中,最先開始這個過程的是服部平次,。”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靈思緒和身體彷彿都不受自己控制。像是舞台上的提線木偶一般,被操控着產生想法,說出話語。”
“那一天,他跟我說,他想殺了這樣子的自己。”
“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可我卻無能為力,我甚至救不了他。”
系統的聲音低了下來,充斥着濃重的疲憊與自責。
姬野凌又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出現在主線故事的第一天。他坐在服部平次的綠色小摩托後面。大阪三月的風溫柔掠過面頰,街頭巷尾飄蕩着初春櫻花的清香。
現在想想明明系統其實有很多種選擇,可在那天還是把他送到了大阪,這具身體調職臨走之前。
其實也是想再見曾經的服部平次一面。
那一天是告別的日子。不僅僅是服部平次告別調職去東京的姬野凌,也是系統與服部平次的。
這個世界與服部平次建立羈絆的人是姬野凌,不是系統,這不是它的世界。
屬於系統的朋友,全部都消失在了另一個遙遠而回不去的世界裏。
永遠存活,也永遠不會再醒來。
它清楚這一點,所以其實也只是想再多看一眼。
氣氛沉默了下來,姬野凌感覺自己應該談點正事了。
“這就是你會選中我的原因?從始至終你沒有在等任何人,只是在等我。我是過去的你,對嗎?”
姬野凌看着系統閃爍的眼睛,揣摩着那雙相似眼睛裏的情緒。
他想起了他們相遇的第一天,系統從他的電腦里鑽了出來,滿嘴飄騷話的說又抓住一個猝死的漫畫家,興緻勃勃,滿臉智障。
很好的演技,他被完全騙過去了。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為系統並不聰明,甚至有點瓜兮兮的。
“當然不是,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是截然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點,就是我們都是自動畫世界中產生的世界意識而已。”
我唯一干過的事,就是創造了系統,它蘊含著我的一部分能量,然後讓諾亞帶着系統去尋找你。”
“在此之前,我也尋找了很多個世界,只不過你是最後一個世界。”
黑獸被姬野凌無端揣測的腦迴路震驚到了,迅速否認。看起來半點不想和他扯上關係。
即使面目全非,可是姬野凌還是從它身上看到了剛才那個男人與自己的影子。刻在性格里的,揮之不去的,有點執拗,有點貧嘴,還有一些固執的堅持。
“你不是系統?”
姬野凌有些狐疑,他還以為這就是陪伴了自己很久的系統的最終形態。
“我是它的最終形態!每個世界失敗之後,每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就會切割出一部分“本我”分給系統,讓它繼續去往下一個世界尋找那裏的世界意識。”
“只不過在你之前,我們都失敗了。”
黑獸激動的甩了甩尾巴,隨後情緒又低落下來。
“明白了,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中,你是第一個世界,而我是最後一個世界。我們是首尾,就像是輪迴的銜尾蛇。”
姬野凌站起了身,模仿着系統之前的動作,手指也在半空中畫了一個標準的首尾相連的圓圈。
“說起來世界意識這種東西應該算是四維生物,所以你才可以帶着我逆轉或者前進時間,。”
“可你是第一個,是因為你是動畫故事最先開始出現的那個世界。而我是最後一個,僅僅是因為你已經沒有再去觀測跳躍平行世界的能量了。”
“你快死了。”
姬野凌的手無意識的焦躁着在玻璃板上畫著圈圈,嘴裏卻不肯停下的冷靜刨析着。
什麼動畫組需要人設,所以能夠回到過去補全角色經歷,都是系統騙他的鬼話。
真實的原因就是一個筋疲力盡的人,生物,或者說某種殘存的精神一次次帶着自己用最後的能量來回跳躍。
試圖和創造出來這個世界的動畫組抗衡。有點好笑。又覺得是自己會幹的出來的事。
“值得嗎?”
姬野凌嘴上不肯停歇的嘲諷道。
“當然。”
黑山羊投向姬野凌的目光溫和,回答的毫不猶豫。
“最開始的時候,動畫創造出的世界很好,只有一個完整的世界才會誕生出世界意識,我自這裏誕生,也很喜歡這裏。”
“於是不甘忍受寂寞的一天,我隨便套用了一個角色的身份在我的世界裏閑逛。”
系統的目光柔和下來,娓娓敘述着很久之前的回憶。
“然後我有人送給了我一朵玫瑰。”
“這是第一次相遇,有人告訴了我他的名字。”
“那時候他們每一個人都真實而鮮活,有自己的信仰與堅守,而不是失去人格的傀儡。和他們的相處過程,我很開心。”
姬野凌愣了一下,再次重申道。
“可是你快死了,為了這群人。如果你不這麼做,你作為世界意識可以永遠活下去。”
“我想是的。”
黑山羊說著,緩緩低下了頭,展露出它的全貌,它的身軀從頸椎開始一點點腐化出白骨,森森白骨裸露在外,已經沒有了能夠支撐它的肌肉與筋脈。
於是黑獸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拖着殘敗的身軀團住了這個小小的玻璃房間。保護着它不受動畫意識的襲擊。就像貓用最柔軟的腹部和尾巴尖纏繞起了它最喜愛的寶貴毛線團。
“可是那個世界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當我再寂寞時,已經不會再有人出現遞給我花。”
“我們活着,不是為了某種永恆,而是為了這些瞬間。”
“你能理解我的,對嗎?”
系統盯住了姬野凌。像是想要確定他的答案。
姬野凌無措的挪開了目光,有些束手無策。他真的很不擅長應付這種敞開心扉剝析自己的場合。
他這一輩子,就是一個隨心派。從來都是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使視為人生執念的漫畫,也總是肆意的在連載後期草草爛尾。
等等,他為什麼要畫漫畫,為什麼要爛尾,為什麼要視漫畫為畢生事業。
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麼會在動畫組所在的世界裏真真切切的活過!
聯想到是誰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的,姬野凌一瞬間全部想通了。
“是你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去的?”
“是我,因為這個世界的你自誕生起就陷入了危險。”
系統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烏丸蓮耶。”
姬野凌想起諾亞曾經對他說過,自己的覺醒,會加速世界人物的覺醒。
系統點頭認可。
“他發現了我們可以遷躍世界,他認為這也是某種長生不死。從那以後,他就想要成為你,取代你,永遠的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他不希望打破桎梏,真實的活下去嗎?他寧願成為角色傀儡?”
姬野凌難以理解,世界上竟然還有甘願當狗的人。
“他無法在真實的世界活下去。”
“像他這種危險的人,沒有接受”審判“,更高一層的世界意識不會允許這種危險因素進入自己的世界破壞世界穩定的,他會被直接抹殺……”
“審判的標準是什麼?”
“是死亡,然後承認自己的罪,接受自己的罰。”
系統加快了語速。它的體力已經無法讓它說完這些話了。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後成為低不可聞的氣音。
姬野凌的話語凝固住了,他清晰的聽見了外面的風雨聲大了起來。整間屋子都在暴風中搖搖晃晃。
系統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風吹拂的燭火一般,忽明忽暗。
“你該走了,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無法在這個世界陪你走到最後一刻,我很抱歉。”
它望向姬野凌,口中催促道。
“那我們就在這裏告別了。”
“再見咩咩。”
姬野凌頓了一下,抬手隔空摸了兩下黑獸濕漉漉的鼻子,轉過了身。
有一件事,他忘記跟系統說過了,他從未跟什麼人產生過羈絆和感情,所以也不會體面的道別。
他有點想再搓一把系統的羊毛。但是他辦不到。
“再見,以後諾亞會幫助你的。”
身後的系統放緩了語氣。
姬野凌邁動腳步,向前走去。
雷暴的原因,屋裏的燈都暗了下來,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系統琥珀色的眼睛。它在身後溫和的注視着他。
姬野凌忽然想起,夏季的一個夜晚,他做過一個夢。
夢裏的人用同樣的眼神注射着他。
現在,到了他們真的要告別的那一刻了。
“謝謝。”
最後一刻,姬野凌回身說道,身後已是一片黑暗。
他閉上了眼睛。眼前漸漸亮了起來。病房裏一片昏暗。
呼吸機的聲音有規律的運轉着。床上的老者也安靜的躺着,從未睜開過眼睛。
一切都和他進入這間病房時一模一樣,沒有差別。
只是這一次耳邊一片寂靜,不會再有系統憨里憨氣的問他,
“呦,狗東西,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