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130章
不過不管怎麼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胤禛和永和宮的關係莫名就淡了,雲佩對外稱病的那天,康熙還過來了一趟。
他如今一個月到四妃宮裏一次,剩下的時候都是召年輕的嬪妃侍寢,如今宮裏頭又進新人,像是高氏、色赫圖氏這樣的如今都開始受寵,先前連生好幾個孩子的王氏也寥寥了。
年輕的嬪妃們一茬一茬的往外頭冒,比韭菜還快,其餘“年紀大了”的嬪妃們都冷眼看着,那些小的嬪妃們進來的早的那一屆已經都知道沒什麼指望了,新的卻還不懂,這兩年也起了不少的風波,爭風吃醋的時候不少。
康熙都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是特別嚴重的事情,他都不會管。
雲秀私底下和雲佩說他說不定是年紀大了,想和新鮮活潑的小姑娘呆一塊兒,好好感受一下那種蓬勃的生命力。
雲佩不置可否。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一稱病,康熙肯定要過來看,她的脈案是正常的,康熙自己看過就會發現不對勁兒,所以她坦坦蕩蕩的,等康熙一來,她就說:“臣妾沒病,裝的。”
康熙看她一眼:“怎麼突然裝起病來了?”
雲佩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孩子大了,心也野了,我這不裝病,他們還不一定會來看我。”她不怕這事兒會給胤禛帶來影響,如今的情況,康熙本來就不想那些兒子們和後宮的嬪妃接觸太多,所以這樣是正好的。
果然,康熙笑起來:“這群孩子都不懂事,朕回頭罰他們。”
他拉着雲佩的手:“朕怕你是真病了。”後宮前不久沒了一個庶妃,雖然是庶妃,可也是康熙初年進的宮,說沒就沒了,總叫人唏噓。
如今後宮的嬪妃們也都惜命,生怕自己什麼時候也沒了氣息。
康熙對自己的這些后妃沒有什麼太濃厚的感情,但到底也相處了三四十年了,少一個人總會覺得不自在。
雲佩也知道這個,是因為上回康熙來的時候,不經意提了一句永和宮院裏的芍藥開得不錯,他記得以前彷彿誰最也不壞,在去世之前她一直被禁足,禁着禁着,就被忘記了,到死了才被想起來。
到死了多年以後,康熙才嘆氣說起她喜歡芍藥,卻連是誰都記不住了。
雲佩懶得說話,微微笑了一下。
康熙也沒說什麼,他現在什麼話都不想和嬪妃和兒子們說,以前還會和雲佩聊一聊朝政,偶爾聽一聽她的意見,如今也鮮少說起這些了。
他閉着眼睛躺在榻上,才過來說了兩句話,人已經有些疲憊了。
雲佩找了一條薄被給他蓋上,末了要走的時候,康熙睜開眼,拉住她的手:“朕已經老了。”
帳篷的帘子一直掀起來,剛剛他好像要睡覺,雲佩就把帘子放下來了,這會兒有點昏暗,看不見彼此臉上的表情,雲佩輕輕說:“您不老。”
說著不老,可他歲了,雲佩自己也已經四十八了,嘴上再說不老,身體和心裏都知道自己已經老了。
康熙早年的時候耗費心神太多,又比雲佩大整整七歲,比她更顯老態。
他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辮子,閉着眼睛,似乎嘆了口氣:“朕早上叫人梳頭的時候,竟然看到了好幾根的白頭髮。”他叫人把那些白頭髮都拔掉了,伺候的太監慌裏慌張地不敢下手,在地上磕頭請了好久的罪,他嫌煩,一皺眉,魏珠就叫人把他拖下去了。
他心裏頭更煩了。
草草換了個人束好了頭髮,他由衷地生出來一股子朕已經老了的感覺。
雲佩被他拉着手去摸他的辮子,依舊順溜,他的保養得很好,光這麼摸還真摸不出來已經老了。
她也是如實說的。
康熙卻搖頭。他覺着自己的兒子們都覺得自己老了,他自己也認自己老了,可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老了的,畢竟當過那麼久的皇帝,秦始皇都要求仙,他只求自己不老。
到底是不甘心的。
康熙說不出話,他這會兒躺着也不想說話,心裏頭想着朝政,想其他的所有事情,想……自己和太子。
想着想着,他忽然問雲佩:“你說,外頭的人也有家宅不寧,父子兄弟相爭,最後都怎麼辦了呢?”
他這話問得清清楚楚,借指的是什麼,雲佩也能聽出來。
如果換做從前的自己,一定會謹慎再謹慎的,可雲佩想着想着,還是軟了聲音說:“人都是自私的。”他們終究會想着自己的利益,沒有誰能夠完全真心對待一個人,永遠不去計較自己能夠獲得什麼,“久病床前無孝子,皇上心裏肯定都明白。”
是啊,他心裏都明白。
他願意給后妃們物質上的優越享受,不是因為他的,康熙也能找到一個比雲佩更知情知趣的。
可,他們就這樣已經走了幾十年了,不得不說,也有一種難言的“默契”,一個沒法選,一個沒想選。
然而這種感情放到父子之前,尤其是康熙和胤礽之間,就是沒辦法成立的,雲佩沒法選,但是她的利益和康熙的利益並不衝突,所以康熙能夠忍受,胤礽也沒法選,他從出生就是太子,天生就是和康熙有着利益的衝突的,他們都想要皇位。
在康熙和雲佩的這段感情里,他忍受了,所以不會去找替代品。
但是胤礽呢?他還有那麼多個兄弟,只要康熙願意,他可以找無數的替代品,去取代胤礽的位置。
康熙已經動了想要換掉太子的心。
其實也不是無跡可尋,從他殺掉索額圖開始,雲佩就已經有了一種隱隱的感覺——最開始的時候他或許只是對太子不滿意,可等到他真的對索額圖動手的時候,他就已經準備要把太子換掉了。
歷來太子的母家都是會留到太子登基的時候讓他自己處理的,或用或殺,都由新皇帝做主,是練手,也是立威。
可康熙提前把索額圖給處理掉了,或許有他自己所說的索羅圖教唆太子謀反的原因吧。
但云佩不信只有這個原因。
索額圖被殺,剩下的黨羽卻沒被一網打盡,依舊留在朝中,和明珠留下的黨派互相爭鬥,明珠沒死,他只是留在了暗處,依舊站在了大阿哥的身後。
她總想着,或許康熙就是在考慮這個問題,所以一直把太子留着。
太子還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事實上,她猜的並沒有錯,從塞北回去以後,納蘭明珠就病了。
不是假病,是真病,他本來年紀就大了,這些年又一直操勞,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皇上自從把他的職位給擼了以後,雖然讓他參與政事,卻並沒有給他相應的官職,明珠知道自己犯了忌諱,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
可再小心翼翼的人,也敵不過歲月,年紀到了,也就該死了。
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康熙倒難得念起了君臣情分,一直叫大阿哥代替他去看望明珠。
明珠一生病,依附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立刻就群龍無首了。
慶復匆匆忙忙回了家,告訴雲秀,叫她最近不要出門。
雲秀意外:“怎麼你也這樣說?”
前頭胤禛也來過,讓她最近不要外出,她答應下來了,畢竟年紀大了,不,只是這會慶復也這麼跟她說,她立馬就意識到或許是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慶復一直在朝廷上行走,既不依附太子黨,也不加入明珠黨,身在兩者之外,難免看得更加清楚:“明珠病得太厲害,多半活不過明年了。”
索額圖倒了,明珠也要死了,那麼在他們兩個庇護之下的太子和大阿哥首當其衝。皇上肯定要清算這兩邊的人,這會兒摻和進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雲秀捧着茶杯想了想——好像,廢太子也就在這兩年了?
康熙四十七年,納蘭明珠病逝。他縱橫朝堂這麼多年,死的時候也叫人唏噓。
雲秀卻感覺到了日益增多的壓力,整個紫禁城就像是一個籠子,把所有人都困在裏面,周圍罩着一層黑布,沒有人敢說話,全都靜默着、壓抑着。
毓慶宮裏,弘皙剛練完字,黏着阿瑪,想讓他喂自己吃糕點,結果一盤子糕點在桌上放了許久,他阿瑪也沒有動彈,他難免意外,抬頭去看他:“阿瑪?”
胤礽回神,低頭應了一聲。
弘皙問:“阿瑪在想什麼?怎麼不跟兒子說話?”
胤礽笑着把他抱起來,領着他去看外頭院子裏前幾年一塊種下的花,花朵深深淺淺簇成一團,紅粉交雜,昨夜下了雨,地上也落了花瓣。
花泥混合在一起,猩紅的一團。
胤礽看着,眼底一片深邃的平靜。
弘皙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撒着嬌躥下來伸手去摘花,舉着手裏的花回頭朝胤礽笑:“阿瑪!你看!好漂亮!”
胤礽應了一聲。他沒笑,只是看弘皙玩累了,把他叫到了身邊,也不怕臟,抱着他問:“要是阿瑪以後不是太子了,弘皙會怎麼想?”
弘皙歪着頭,不是很理解為什麼他會說自己以後不是太子了:“阿瑪不是一直都是太子嗎?”
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是皇太孫,皇祖父最喜歡他了。
他天真爛漫,覺得阿瑪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愛說胡話。
胤礽沒有和他多解釋什麼:“花開了總有會謝的一天。”
他已經有了預感,或許自己的太子已經做到頭了。
#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仍舊是巡行塞外,只不過這回康熙帶的阿哥只有大阿哥、太子還有三阿哥,以及十三阿哥。
除了他們以外,其餘的阿哥一個都沒有帶,后妃也沒有帶,全都留在了宮裏。
要知道往年這個時候,基本上所有的阿哥都是隨行的。
雲秀的眼皮子跳了又跳,心裏頭開始發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