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借刀殺人
寂靜的夜晚,晚風清涼,吹過同樣一片安寧的醫療室,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樣的。
夏油傑坐在床位上上,艱澀地講述那段被術士殺手大庭廣眾下宣揚出的,自己同期不堪的過往,只覺得喉嚨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句話都硬生生的痛。
「羅佳……他極有可能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
夏油傑把「試驗品」三個字咽進肚子裏。
「哈?試驗品又怎麼樣?」
家入硝子倒是展現出相當果斷的一面:「就算是試驗品,難道他就不是羅佳了嗎?就因為這樣一個身份,一個無聊的,沒有任何意義的身份,他就要一走了之?」
「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朋友是因為這種事就會產生芥蒂的嗎?」
她激動地站起身,不理解地發問:「別說是試驗品,就算他是個隱藏身份潛入高專的咒靈,只要他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只要他不在意,難道會有人會主動疏遠自己的朋友嗎?」
少女抱臂站在病床前,說著關於「朋友」的話。
「……」
夏油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別傻了硝子,羅佳那個傢伙是絕對不能回來的,就算他回來了,我也要做第一個出手的人。」
一旁垂着頭像個木雕的五條悟終於開口,聲音悶悶的,就好像那個開在他喉嚨上的大洞依舊存在在那裏一樣。
事實上,要不是瀕死之際羅佳的操縱線強行激發他身體殘留的能量,他能不能徹底開發無下限並掌握反轉術式還是個謎。
「五條,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垂着頭,白色碎發垂在額前,向來囂張肆意的五條悟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他不能回到高專,甚至重新回到咒術師陣營。」他說。
「所有人都想抓住他,因為他是異能力實驗的產物——那個曾經造就過橫濱大爆炸的異能力實驗。」
病床上,手長腳長的少年往後一靠。
長長的輸液線被他不在乎地一拽,連着掛着玻璃瓶一併歪歪扭扭向後倒去——
輕飄飄的一聲「噗」之後,靠近五條悟的輸液桿像是被什麼擋住一樣,距離他的臉只有那麼短一段距離,卻再也不得寸進。
無下限。
生死之間,五條悟領略到了反轉術式的真諦,算得上幸運又不幸。
「呵,這種話可不像是從你嘴裏能說出來的,五條。」
說什麼全世界都在找他……
五條這傢伙,擅長的不就是和全世界對着幹嗎?
家入硝子搖頭。
「……」
五條悟沒說話。
不是這樣的。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在乎和全世界為敵。
但是……
【五條君一定是不在意這些的,我知道。】
染血的繃帶,夕陽灑下,那個瘦削的人影渾身浴血,用那種平常的語氣說著什麼。
【但是這世界上能有五條君這樣想法的人又有多少呢?】
【大海漲潮時,率先跟着衝上海岸的,一定是渺小又數量繁多的浮游生物。這些根本沒有自己的意願,只知道跟着風向和海潮漂流的生物,人云亦云,汲汲於營,不知所謂。因為沒有能力站在哪怕是最輕緩的海浪中站穩腳跟,所以便是最為輕易便可推動,拿捏。】
【五條君,沒有能力的人佔據了這世界的大部分,他們像沒有頭腦的螞蟻一樣忙碌,每天重複着上班下班,上學放學的生活,如此簡單的機械式生活填充了他們乏味又空洞的人生,滿滿的,不留縫隙的,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幸福。】
坐在輪椅上的他仰起頭,直視着天邊殘血般的陽光,直到自身亦成為一道看不清的剪影。
【這些幸福如同紙張一樣薄弱,是如此簡單就能戳破的幻夢。】
【五條君,你和夏油君都是如此閃亮的,有才華的人,在你們身邊這一年,不得不承認,那些閃耀的才能是如此讓人着迷,雖未打磨,但早已足夠吸引目光……原本以為能在這個沒有普通人的地方待久一點的。】
【但是啊,五條君,看見了嗎,這些愚昧的,被浪潮卷挾着衝上岸來的浮游生物。】
他一遍遍摸着破損的,已經不能再前行的輪椅,連邊角的血跡都輕輕擦過,認真得……
就像在祭奠自己又一次失去的「雙腿」。
這是在戰鬥中被術士殺手伏黑甚爾用力砸毀的。
而雇傭他的,則是「盤星教」。
【怨恨?不哦,我對伏黑君完全沒有那種感覺呢。天予咒縛,又是一個世間罕見的才能……看,那些無能力者,就算要使用手段,依靠的不還是伏黑君的才能嗎?】
晚風吹過,那個向來溫和的同期笑得同樣溫柔。
【才能是沒有罪過的,是不是,伏黑君?】
【啊……的確呢。】
矯健的男人蹲在房檐一角,肌肉線條明顯,明顯不走心地應和着。
想到這裏,五條悟眉心一跳。
那個禪院家的「天予咒縛」,據說是大名鼎鼎的術士殺手,居然是用錢就能買到一切,甚至是拋棄前任僱主也完全不在意的性格嗎!
領悟反轉術式,他都做好碾死那個男人的準備了,誰知道趁他咒力不穩定,羅佳居然在身後用「群魔」控制了他的咒力,當著他的面直接開出天價——
那個該死的偷襲者就這麼當場反水了!
還有羅佳,居然用「群魔」和「天逆鉾」來對付自己!
【抱歉了,五條君,安詳的生活總是不會讓我離他太近的,就算是我尋得了一時的安寧,也只不過是暫時的歇腳處。】
【我的身後,那侵蝕了我的輪椅的洶湧潮水,看到了嗎,五條君?】
推着殘破的輪椅費力地上前,羅佳湊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
那張蒼白俊秀的臉上沾滿紅艷的血跡,在他眼前,詭譎的紫色虹膜收縮又放大,就像一輪燃燒着紫色火焰的太陽,濃烈到灼傷人的感情在這輪太陽里翻滾哀嚎。
五條悟耳邊響起嘆息的聲音,那麼輕,輕到一陣風吹來就會消散。
【他們在追着我,我逃不掉的……五條君。】
【我的一切都拜他們所賜,那些無才能的人聚集在一起,就像一群圍在一起商量如何分食獵物的怪物。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獵場,不成為獵人的話,就只有變成逃跑的獵物。在付出一雙無關緊要的腿之後,我終於從這場幻夢中清醒過來,能夠朝着浪潮的反方向爬去。】
他輕飄飄地笑了,盯着他的眼神卻那麼認真。
【就算爬到鮮血淋漓皮肉倒翻,從我身上噴濺的熱血濺滿這片殉道者的山坡,我也要繼續向前,不惜一切代價地向前。】
【如果這個世界沒人看清這片浪潮,那就用我來撞碎這片迷夢,哪怕是化為碎片濺射在才能者的天堂大門之前,我也在所不惜。】
這麼說著,渾身浴血的紫眸少年坐直身子,那笑容居然很陽光。
【再見,我曾經同行過的好友。】
留在躺倒的五條悟記憶中最後一幕的,居然是那架輪椅被暴力扭曲到詭異的輪轂。透過細細的呈放射狀的輻條,被切割過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夕陽下的地平線隨着呼吸緩慢地上下起伏。
然後,回憶就此斷開。
……
……
「五條……五條!」
家入硝子的呼喚把他的思緒從那個黃昏拽回。
看見五條悟終於回過神,她嘆了口氣:「你怎麼說著說著就發起呆來了。」
「難道是想起什麼來了?」
「不,沒有。」下意識否認,五條悟躲開了家入硝子敏銳的目光。
那個光怪陸離,正負顛倒的傍晚,那個怪異的殉道者。
就當那是一場幻夢。
「悟。」
夏油傑很擔心,因為他被伏黑甚爾打暈后,整個薨星宮就只剩下羅佳一個人面對敵人。
而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聽見悟說「羅佳叛逃」。
這其中發生過什麼,羅佳到底為什麼要叛逃,又在臨走之前和悟說了什麼……
他統統不知道。
「沒事,傑。羅佳這傢伙,連話都不肯好好說完就走了,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傳達的。」
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思考過他的話,五條悟瀟洒地一拔手上的針管,也不管從針孔里飈出來的鮮血,撐着床就要往下跳。
「走了,趕緊找到那傢伙,好好問問他要幹什麼。」
「呵,也不知道剛剛是誰一臉失意,放下狠話自己要第一個下手的。」
顧不上自己疲憊的身體,夏油傑也跟着從床上坐起來,拔了針頭就往床下跑。
「嘖,什麼叫放狠話!等老子找到他,一定要狠狠打他一拳!」
拍了拍一臉無語的家入硝子的肩膀,五條悟拽拽小墨鏡:「硝子,我會記得你那一拳的,不用謝。」
我謝謝你。
「不用,你自己玩好了。」
家入硝子拍掉五條悟的手,頗為無奈地彎腰把可憐兮兮倒在地上的支架扶正,淡淡地往他心上插刀子:
「只要這回別再把脖子拗斷就好。」
「嘖。」
摸摸完好無損的脖子,五條悟嘖了一聲。
「走了,不跟你說話——」
滴滴滴。
突然響起的信息聲打斷了他的話。
從兜里摸出手機隨便看了一眼,五條悟顯示一愣,神色忽地陰沉下來。
【咒術師[夏油傑],[五條悟]:】
【下發緊急任務:擔任叛逃詛咒師[羅季昂]死刑執行人,執行任務,追捕並且立即處死!】
「……」
歡快的氣氛消失了。
「看來,找到羅佳之前,還要解決一些小蟲子啊……」
……
……
輕而易舉黑入咒術高層的網絡,一邊和886聊天,一邊輕鬆地輸入文字。
電腦的光反射,一封言辭嚴厲的郵件赫然躺在屏幕上:
【咒術師[夏油傑],[五條悟]:】
【下發緊急任務:擔任叛逃詛咒師[羅季昂]死刑執行人,執行任務,追捕並且立即處死!】
呵,你要讓他們分裂,那我非得讓他們合作不可。
羂索,爺這一身的黑客技能,可不是看着好玩的。
昏暗又不見天光的地下室,荒川依奈微微一笑,指尖落在鍵盤上——
【發送】
【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