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吃癟
“你介是幹嘛呀介是?”
耗了半響,洪爺熬不住了。
半眯的眼睛微微睜開,瞪着旁邊的楊利民吹鬍子瞪眼。
他自問自己是個老流氓,以往耍賴賴走了多少人。
居委會的、街道辦的。
沒想到今天碰到個比他還渾的,直接賴這兒不走了。
簡直就是個渾不吝嘛!
“洪爺,不是說了嗎,幫你們解決問題。”
楊利民轉過頭來,不氣也不惱,心理素質極為強大。
“咱沒問題,更沒困難!”
拐杖重重拄在地上,看的出來老爺子心情很煩躁。
楊利民不說話,還是以微笑示人。
微笑,要微笑!
工作就是要笑着!
其實他家問題不大,是為了分家鬧出來的矛盾。
兒媳婦和老爺子目前是水火不容的狀態,中間這個兒子,什麼都聽媳婦兒的,是個耙耳朵。
離奇的是他又不敢違抗他爹的意思,一個要分,一個不分,兩邊都受罪。
“你要坐就坐着吧!”
洪爺對他無語,鼻腔里哼一聲,站起來往屋裏去。
楊利民起來攙他,還被他用拐棍兒嚇唬。
“我說你這小賊,煩不煩啊!”
楊利民搖頭笑了笑,也是無奈的很。
等老爺子進了屋,他才跟着走進去。
一進大門就是一張高懸的黑白遺照,相框裏的女人還很年輕。
遺照下面是滿牆的功勛表和一些獎章,細細數去,光是三等功都有四十來個。
“洪爺,沒吃飯吧,現在這日頭您兒子估計不回來了,兒媳上工也沒時間。”
“您要不嫌棄,今兒個我來做飯?”
楊利民不由分說的取下單肩包,根本不給人家拒絕的機會。
“嘿!我說你小子!”
洪爺瞪着他,雙手頂着拐棍站在那裏,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
他在屋裏找地方坐下,楊利民挽起袖子去老舊廚櫃找東西做飯。
楊利民一邊切菜,一邊嘗試和老爺子搭話。
“洪爺,這些獎章都是您的嗎?”
洪爺砸吧着嘴,聽他問這個,臉上情緒略緩和,可還是有點嘴上不饒人。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那上面獎章,大部分名字都不一樣,有的姓張,有的姓李。
怎麼可能都是他的。
洪爺不想說,看着那面牆發獃。
楊利民也識趣的不問了。
沒多久功夫,午飯做好,他自己則是備了乾糧。
洪爺見這小子一個人貓哪兒啃大餅,氣得想笑。
“咋滴,搞這麼可憐,還怕咱缺你一嘴吃的不成!”
“哼,坐上來喝酒!”
楊利民抹了把嘴,倒是沒動。
“工作期間不喝酒。”
洪爺鬱悶了,好比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都快要憋出內傷。
他也不再說話,倒上酒自飲自酌。
三杯下去有點醉意上頭,估計是實在憋不住了,話就多了起來。
“那些年咱幾個老兄弟包抄敵後,嘿,今兒個就我還能坐這兒喝酒!”
“按理說啊,老子早該死嘍!”
酒杯往桌上一頓,洪爺抬眼看去,這小子還在那啃大餅,還賊有味兒的舔着手指頭。
洪爺氣得夠嗆。
“過來喝酒!”
他拍桌子紅着臉咆哮,楊利民這才慢悠悠起身。
“就喝一杯,就一杯。”
“哼!”
洪爺鼻子裏出氣,給他倒上一杯,又說:“小楊啊,咱那老兄弟們都在笑話我啊!”
“這麼些年,就我一個還活着,還有個兒子,誰知道是這麼個混賬玩意兒!”
“他們都在笑話我,在笑話我啊!”
洪爺舉杯自酌,心裏挺不是滋味。
他對兒子寄予厚望,希望他長大后和自己一樣去參軍。
兒子不是他一個人的兒子,是屬於牆上每一個有姓名的人。
“咱們的老哥們兒,那時候最小的才多大?十七八歲!”
“都走了,都走了.....”
酒喝多了,老爺子絮絮叨叨的厲害,眼裏強壓着渾濁的淚水,心都在顫。
一個連到現在就剩了他一人,好些年輕人,一輩子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
他好歹有個兒子,還活了這麼久。
知足了!
前些年本來有機會過更好的生活,老爺子還是毅然決然拒絕了。
“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這麼大把年紀了,該死了!”
分不分家是小事兒,可一輩子養兒養這麼大,望子成龍,現在這混蛋玩意兒,他看着傷心!
“小楊,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咱自己家的事兒,咱自己解決,你回去吧,別再來了。”
“等咱這老骨頭那天咽氣了,一把火一乾二淨,那混賬小子什麼樣兒,也跟咱不搭邊了。”
楊利民緊抿着嘴唇沒有說話,心情很複雜。
從林姐那裏了解到情況之後,他馬不停蹄的奔過來,總算有了點收穫。
但這個收穫,他根本沒資格也不配評點老爺子怎麼樣。
“洪爺,您醉了,上床歇着吧。”
酒沒有喝,楊利民起身把洪爺扶進裏屋,扶上床,給他脫了大褂蓋好被子,就去外面收拾。
洗碗、擦桌,弄完後去門口坐着寫工作彙報。
這事兒歸根結底,還是要從這家兒媳婦身上入手。
為什麼要分家,搞清楚這個,興許事情就能解決了。
楊利民耐心很好,一直坐到下午,下工的時候,院門口有人陸陸續續的回家。
見到他,大家都很好奇。
“哎小夥子,你哪兒的啊?”
“街道辦的。”
聽了這話,大家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哦....街道辦的啊。”
一些大媽大娘還會跟他說說情況。
“唉,小楊,洪家這事兒不好辦啊,你說洪爺為咱做了這麼多事,這要是分了家,誰給他養老?”
“是啊小楊,她兒媳婦過分了,關鍵是洪爺也是非要拉着他兒子不放,上頭都來了好些人,說要帶他去安晚年,人怎麼都不願意,唉!”
張家長李家短,街坊鄰居最清楚。
楊利民得了不少信息,仔細分辨真偽,也喝了好幾杯大媽們端來的茶。
直到一個女人從院兒門口跨步進來,周圍的人才紛紛做鳥獸散了。
那女人見着自家門口坐着個年輕人,也沒什麼反應。
神色不變的走過去,張嘴就說:“街道辦的吧?嘿,我說你們還真行,居委會的勸不動就找街道辦的來。”
“婦女主任說不聽,就來了個男的?怎麼地,下次是不是開着飛機坦克來?”
楊利民尷尬的起身,正想說話。
那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家門。
她邁步進屋,留下一句話。
“回去吧。”
砰!
門用力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