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十四
仁王看着站在球場對面的幸村時,感到了一絲絲懷念。
他和幸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打練習賽,可那是練習賽。正式比賽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在這樣被觀眾環繞的球場,又是法網公開賽這樣的場所——完全可以用「第一次」來描述。
這樣有紀念意義的比賽,他自然準備了許多。他其實不是有儀式感的人,可對手是幸村。
他看完了手冢和幸村的比賽,知道幸村現在的精神力招數會是什麼樣子的。他的打算是,讓幸村完整地將招數用出來。
如果盡全力用精神力抵禦,他是可以讓自己周圍成為一個無法被精神力影響的真空地帶的。可那沒有必要,除去精神力消耗以外,維持那樣的領域會需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那樣一來,固然幸村的精神力招數會全部無效,但他的注意力也會被牽扯在精神力的拉扯中。
網球比賽的本質還是網球。
精神力招數也只是招數的一部分,是屬於技術性輔助。
而只要是招數,就有應對方式。去追求完全的,徹底的「排斥」是本末倒置的。
也有原因是仁王對幸村的招數很感興趣,那就變成從理智和情感雙方來看,都是讓幸村完全發揮更好了,不是嗎?
第一場的發球權歸屬於幸村。
這是兩個人都滿意的開局仁王在面對熟人時喜歡后發制人,也更有整蠱和佈置欺詐表演現場的動力,而幸村看過仁王的比賽,知道仁王的實力,目前的打算是利用發球局做先聲奪人的嘗試。
他對仁王實力的預估主要參考是兩個人在法網比賽開始前打過的幾場練習賽。這些練習賽只能作為參考,幸村並不認為仁王會在練習賽上發揮出全部實力。
事實也是仁王開始打法網正賽后展現出來的實力和水平已經完全不能用「新秀」來形容。
幸村心情並不差。他之前打過的外卡賽,淘汰賽和前幾輪的法網正賽,遇到的對手也有讓他幾乎進入絕境的,可給他的感覺都沒有仁王作為對手那麼令人興奮。
這是認識了六年,在同一所學校,曾經並肩奮戰過的友人,是會激發出他全部鬥志的對手。
和仁王比賽的意義,是與其他人比賽完全不同的。
幸村開場同樣是以夢境作為基底。這一招算是他所有精神力招數中原理最簡單,鋪場消耗也最小,但理論上最容易打破的招數。幸村很久沒有將其單獨使用了。將這一招作為基底倒是很好,在夢境中用yips的話,痕迹也會變得更輕,而在他的控制下,五感可以不完全消失,而是混淆,或者錯位。
仁王對這場比賽有規劃,幸村也有。
他是有儀式感的人,因此他認為,和仁王的比賽,yips是不能省略的。
這是承載了他的過去,成長,軟弱和破繭而出后的鋒芒的招數。
幻境展開時仁王就察覺了。
他自己精神力也很強悍,又是能將精神力化作水滴,水汽,無聲無息遍佈球場的人,對手精神力的每一個動向他都能察覺到。而幸村的精神力就像是月光,附帶黑夜背景的那種。
仁王記得幸村從前的精神意象並不是這樣的,或許是這兩年打職業以後有了改變。但本來生病康復也會影響一個人的精神力狀態。打世界盃的時候幸村才剛完成復健沒多久。仁王作為系統許願人員,在那時候都還不確定系統許願的真實效果,幸村本人那段時間心態自然會有些不平穩的。
沒有直接破解,而是在幻境影響下繼續打球。
擁有的基礎素質和球感是不會變的。仁王在做的,是在精神力影響下去找到最真實層面的存在。
這就像是做夢。一個人如果沒有意識到他在做夢,那麼他會被夢境所主導,會全身心投入一個虛假的環境中。但如果一個人意識到了,處在清醒夢的狀態中,那甚至可以反過來用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去改變整個夢境世界。
而仁王只需要自己一直維持在「清醒夢」狀態就行了。
反過來改變夢境,那就成為了精神力的攻防戰。
並且幸村的后招已經一層層疊了過來迷宮,yips,藏在招數之間的精神力攻擊和誤導,等等。
不斷應對的話,主導權就被幸村直接拿走了。見招拆招的另一個含義,其實是只能跟着對方出招,永遠落後一步。
比起在見招拆招的過程中找到一個節點直接反推,仁王更想做的,是維持住自己的節奏。
如果比賽看上去像是兩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節奏打球,那會是什麼樣子呢?
對主動權抓着不放的話,就像是拔河,中心點總會偏移向更穩的那一方。
精神力的對決在觀眾眼裏總是無形的。仁王的精神力防禦止於防禦這一步,沒打算反擊,但幸村的精神力攻擊就像是陷入深潭一樣。他很難確定精神力攻擊對仁王是否有效。
這當然也在他預料之中。他非要將yips放在精神力層疊的攻勢當中也是為了確認仁王的狀態和自己精神力攻擊的效果。
幻覺系的招數是很難長時間維持,也很在面對對手時得到一模一樣的效果的。有的人會完完全全沉浸在幸村構建的虛假場景中,有的人會很快掙脫又重新陷入。幸村用精神力也同樣是作為牽制,決勝的重心是在本身的網球攻防和基本功上。
yips開始起效了。
對手五感的變化,在他這裏也會有對應的反饋。
從前的yips當然不會這樣。那時候他自己對五感剝離是有恐懼心的。但這種招數如果無法精準控制對手的反應,比賽過程中總會出現意外。幸村不算控制狂,但網球比賽主動權的爭奪非常激烈,作為對勝利擁有極大渴望的選手,幸村不會容許自己擁有這麼明顯的弱點。
讓自己不再恐懼五感剝奪的過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體驗式脫敏療法」。
是如果讓別人知道,會感慨「你怎麼會對自己這麼殘忍」的方式。
只是對於幸村來說,那不僅僅是去除弱點的必備過程,也是又一次對內心的拷問。他在不斷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貴,情感的可貴,和網球的可貴。
對網球的感情到底深到什麼地步呢?
是沒有經歷過死亡的人無法理解的程度。
在去除掉自己的弱點,保證如果對手又有什麼複製性選手,對他使用同一個招數時,自己並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還會藉由自己對招數的熟悉度在極短時間內破解掉招數后,幸村開始調整自己的yips。
五感剝奪的反饋比例不可能設立成一比一,那是傷敵一千自損一千,沒人會這麼乾的。
但比例太高的話,自身感受到的反饋太少,無法敏銳感知到對手的狀態,那反饋這個功能就不實用了。
這類「反饋」必然要搭載在精神力上,無法直接通過技術進行反饋。利用球的旋轉,擊打角度,和生理學知識讓對手在一定擊球時間后產生對應的麻痹,這本身需要對網球的精準掌控里,如果再加上對手反擊的預估,和反擊後會對本身造成的影響,那麼計算量就太龐大了。
比賽時算計太多實際不是好事。大部分人是無法維持百分百的計算正確率的,也沒辦法始終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全部的數據計算。
預想做好的計劃和想法需要一部分發揮空間,需要百分百掌控,或者需要很高比例掌控的比賽,一旦出現意外很容易全盤崩潰。
數據網球的弱點,幸村再清楚不過了。他認識不少數據網球的選手。三津谷,柳,乾,觀月……
職業選手裏沒有打絕對的數據網球的選手。大部分職業選手實際上在比賽時都會收集數據,利用計算去預估對手反應。這是數據網球的打法,大部分職業選手會將其作為對敵工具,這也算是職業選手的基本功。
可完完全全依靠數據和計算的選手,在職業賽圈裏,至少在擁有atp排位的這些選手裏,是不存在的。
實力越強越是難以計算,如果面對實力強勁的職業選手還想要百分百算出所有應敵數據……人腦又不是超腦,計算速度只要慢了一瞬,在反應力上就是弱了一籌,主動權會直接喪失。
幸村在出國打職業以後,對網球的看法也更加深刻了。他見到了廣闊又不一樣的網球世界。
他為yips這一招定下一個不高也不低的反饋比例,為自己的yips做了調整,也留出了上下浮動的空間,以便遇到不同的對手調整不同的反饋比例。
對仁王,反饋比例就要調得低一些。
一是因為仁王本身反應格外敏銳,幸村需要通過反饋獲得更加靈敏的信息。
二是因為,yips這一招對仁王能起到多少效果呢?如果效果很少,那麼比例高一點,他自己就很難感覺到什麼了。
幸村從一開始就很看好仁王,從來就不吝於以最恐怖的角度去思考仁王能做到的事。他將自己的反饋感知調整好以後,一邊用技術去加快yips的起效,一邊去感受仁王那邊yips的成果。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
精神力猛地涌動,星點消失,黑夜傾倒,連帶着周圍的聲音也淡去。
可仁王看到的不是絕對的混沌。
他雖然肉眼無法看到,但精神力只是隔了一層黑紗,具體的情況他依然能夠利用精神力去「感知」,聽力和觸覺也是一樣的。
呼吸法狀態下他的「感知」非常純粹,因此yips對他來說就像是本人周圍多了一層紗,而不是絕對的禁錮。
是時候了,仁王想。
就像是幸村將yips當做序幕,仁王也是這麼設計的。
隔着紗一樣的yips在仁王本身的特殊招數作用下,反而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幸村其他精神招數的效果。而幸村現在正通過yips的反饋來感知仁王的狀態,一部分注意力是放在仁王本人身上而不是球場和球上的。
那主動權和局勢的逆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