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原生家庭
福爾摩斯有句名言——“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唐鯉倚靠着床頭,手裏緊緊地攥着被子,以前種種不在意的細節像火山噴發時的熔漿一樣,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在他的心上灼燙出大片的傷。唐宏遠有三個兒女,四個孫輩。大伯家的堂哥唐飛鵬長得像伯母多一些;林修竹和林韻竹的容貌父母雙方各隨了一些,說不上到底像姑姑還是姑父;只有他,長得和唐沛楓極像。他們四個中,唐宏遠最偏愛他。唐鯉越是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越覺得內心戰慄,難以自抑。最後,他腦中蹦出一個疑問:大伯、姑姑和他爸爸以前經歷過什麼?或者更精確的問法是,他爸爸唐沛楓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種種線索,種種他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兒,到頭來只有一種猜測可以將它們完整且邏輯通暢地串聯起來——唐宏遠是個失敗的父親。他曾經得到的所有寵愛和偏向,都是因為他長得太像唐沛楓。他是他所有孫輩中,長得最像自己孩子的一個。在唐宏遠的眼中,他不是他的孫子唐鯉,而是兒子唐沛楓的一個影子。他對於過去生出的種種悔愧之心,通通以溺愛的方式彌補在了唐鯉身上。很多人說他長得像唐沛楓,但他沒太放在心上,覺得孩子長得像爸爸很正常。大家都說像,但有多像,他沒什麼概念。唐鯉先前鮮少見唐沛楓年輕時的照片,直到昨晚,他親眼看見,照片里的那張臉,與自己在鏡中看到的自己的臉,重合度極高,他這才覺得之前的一些事兒有跡可循,最後一步一步地逼着他靠近事實真相。唐鯉的呼吸變得急促,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原本以為自己穩妥的站在岸上,哪怕再絕望、再無助,起碼還有一片精神上的桃源可以依傍。而大夢初醒時才發覺,其實自己一直溺在深淵裏,從來不曾得救。他醒得極早,即便是在床上僵坐了一個小時,也才六點鐘。唐鯉花了很長時間才穩住情緒,被單被抓過的地方浸染着手心的汗,皺皺巴巴的。他感覺四肢僵硬,下床時踉蹌了一下。打開卧室門,再也沒有來福搖着尾巴迎上來的身影。主卧的門緊緊地關着,走廊空蕩蕩的。唐鯉去了衛生間,先洗了把臉,隨後動作機械地刷着牙。刷牙的過程中,他目光獃滯地看向鏡子。鏡子裏的自己同樣目光獃滯地看着他。這張臉,多像十幾歲時的唐沛楓啊。唐鯉看着看着,突然刷牙的動作加快,刷得很粗暴。漱口時,隨水吐出一口血——牙齦被方才粗暴的動作刮傷了。完成了這個自虐式的動作后,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身體緩慢而沉重地順着洗手台滑落,最後爆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絕望的嘶吼。手裏瓷質的刷牙杯被擲出去,狠狠地砸在鏡子上。瞬間,以杯子的着力點為中心,鏡面上開出了一大朵破碎的花。碎裂的鏡子中,又照出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猙獰扭曲的他。他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他。每一張臉,都像極了十幾歲時的唐沛楓。*李迦藍和唐沛楓原本在熟睡,猝不及防地被吼叫聲和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吵醒。兩人掀開被子,急匆匆地朝着聲音的來源處走。“小鯉魚!”李迦藍一瞧見面前的場景就慌了,蹲下身去,想扶着跪坐在地上的唐鯉起來,“有什麼事兒先起來再說,爸爸媽媽都在這兒呢。”唐鯉此刻就像一具木偶,被父母一左一右地拽着胳膊從地上提起來,最後被提到沙發上坐下。“爸爸。我爺爺,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唐鯉的眼神有些渙散,視線落在煙灰缸上。這個煙灰缸是搬新家買茶几時贈送的,唐沛楓從來不抽煙,煙灰缸最大的作用就是砸東西。它的“光榮戰績”包括但不限於十字綉裝裱玻璃、水晶魚缸、玻璃酒架和若干個裝飾性置物架。他突然問這個問題,唐沛楓有些意外。唐沛楓安慰着自己,心想,他這次的情緒爆發估計跟先前一樣,是想爺爺了。“你爺爺最大的特點就是心腸好。以前在老家的時候,別人都誇他是個大善人……”唐沛楓的回答欲蓋彌彰,唐鯉聽聞后心冷了半截。他原本還抱有一絲希望,覺得是自己神經質了,也許真相不是自己所拼湊出來的那樣。但現在就唐沛楓遮遮掩掩的反應來看,真相甚至可能比他能想到的更糟糕。“我不要聽別人怎麼評價我爺爺!”唐鯉毫無預兆地吼起來,打斷了唐沛楓的回答,“我要聽你的回答!在你眼裏,我爺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最後,他幾乎是在乞求。別人的評價沒什麼意義。秦永峰還是公認的“好好先生”呢,可是在兒子秦勤眼中,他是個對他施加了十幾年言語暴力的魔鬼。唐沛楓沉默了一會兒。他暫時沒有做出回答,反問道:“是不是有誰跟你說了些什麼?”唐茂松?唐錦萱?或者,王槊?唐鯉扯起嘴角,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沒有人特意說什麼,但我也不是個傻子,有些事兒時間長了就能感覺到。”大伯說“暴力,是很難被化解的”、“我很理解你”。唐鯉那時以為他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現在才知道,那是深有同感之後才說出的話。姑姑說“咱們那個時候,不都是這麼被打着、被罵著過來的嗎”。唐鯉那時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打孩子找借口,現在才知道,她所受過的家庭教育,讓她認為那種教育方式就是正確的。“沒有你爺爺,就沒有今天的我。”唐沛楓的回答很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