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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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惇值房出來,在不遠處張望的劉晉和陳立就圍了過來。
“薛兄,想到主意了嗎?”
劉晉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過去再說。”
薛瑞朝偏僻的角落一指,旁邊不時有天文生往來,要是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再傳到馬軾的耳中,讓他有了防備,那這事就不好辦了。
低聲將許惇將要上奏的消息說了,劉晉頓時大喜過望。
要是坐實了岳正替奸黨翻案的罪名,看誰還敢提土木堡之敗因改歷而起的事!
一旁,陳立苦着臉道:“薛兄,那我爹豈不是也要被視為替奸黨翻案了?”
他爹陳淼也支持岳正的說辭,薛瑞這麼一搞,連他爹都要一起坐蠟。
薛瑞安撫道:“這你到時不必擔心,你爹差點被王振害死在土木堡,這可是眾所周知的,此事當不會牽連到他。
而且,陛下明察秋毫,知道土木堡之敗和改歷無關,但大臣們的意見也不容忽視,所以陛下在兩難之際,才選擇容后再議,我羅織這麼個罪名,其實也是為了給陛下分憂,有了這個由頭,估計沒幾個人敢再要求改歷,陛下就好決斷了。”
“那我得跟我爹說說,千萬不要再跟岳正等人攪在一起了。”
陳立也嘆了口氣,欽天監很多人都知道曆書採用北京晝夜時刻值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但他爹身為監官,非但不維護正義的一方,反而跟岳正那些腐儒搞什麼陰謀論。
現在倒好,他爹不但得罪了不少監官,就連他也被人誤解,要是再不點醒的話,恐怕就要被岳正等人連累了。
……
快下值的時候,檔房來了個兵部的書吏,說是尚書大人差他來詢問薛瑞是否上值,若是來了的話,就請他去兵部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這麼久以來,這還是于謙第一次派人找他,薛瑞估計是戰事又有了什麼新變化,
于謙急於尋求他的看法。
薛瑞不敢耽誤,跟許惇打了個招呼,就一溜小跑出了欽天監。
監外不遠處,錦衣衛和東廠幾人正怒目相視,冷嘲熱諷。
見薛瑞從欽天監狂奔出來,身後還有個男子緊緊跟隨,兩方人馬還以為有人對薛瑞不利,噌噌噌的拔出腰刀,呼喝着將那兵部書吏團團圍住。
薛瑞聽到動靜,才看到錦衣衛等人,忙上前跟着解釋了幾句,將嚇得面無人色的書吏救出重圍。
聽說薛瑞要去兵部,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也不顯麻煩,忙又跟着護送他去只有幾十米之遙的兵部。
等薛瑞的背影消失在門內,兩方人馬才收回目光,繼續問候對方女性親友。
卻說薛瑞進了兵部,直奔于謙所在值房。
房中,于謙看着桌上輿圖,眉頭緊皺,似乎頗有些疑惑。
“學生見過大司馬。”
薛瑞進來后,先行了一禮。
于謙抬頭掃了薛瑞幾眼,見他渾身完好無損,這才放心了些,問道:“前番遭遇歹人,沒有受傷吧?”
“這倒沒有,就是受了點驚嚇。”薛瑞苦笑道。
“小小年紀竟遭此大劫,這還沒休息一日,便又強打精神為國操勞,實在是難能可貴!”
于謙面露讚許之色。
以他所想,薛瑞不過是個半大少年,昨天差點被歹人傷了性命,恐怕受了不小的驚嚇,搞不好很久才能走出來。
可沒想到,薛瑞這才剛逃離生天,次日就準時去欽天監上值,除了一顆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于謙實在想不到有其他的解釋了。
要是知道于謙是這麼看他,恐怕薛瑞要當場羞死過去,他之所以這麼積極去欽天監,只不過是為了體驗一下被錦衣衛跟東廠番子前呼後擁的排場,跟為國為民那可真是半點邊都沾不上。
“咳,大司馬謬讚了,不知您這麼急着找我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薛瑞被說的頗有些心虛,趕忙岔開話題。
“不錯,瓦剌那邊又有了新動向,只不過讓人難以琢磨,所以老夫才想問問你的看法。”
于謙走到書案后,將桌上輿圖攤平。
“今日偵騎來報,言也先部派往霸州、逐州的偵騎皆已撤回,似乎沒有繼續南下劫掠的打算,而且,瓦剌營中似在收攏糧草物資,按老夫的推斷,瓦剌人怕是要撤兵了。”
“要撤了?”
薛瑞大喜,眼見要進入深冬,良鄉的瓦剌余部沒有充足的糧草,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現在虜營中的動向,應該可以說明這點。
于謙卻沒有那麼高興,反而疑惑道:“讓老夫不解的是,瓦剌人沒有充足的糧草,出關后歸程要吃什麼?也先也是打老了仗的人,斷不會考慮不到這點,你覺得也先會如何做?”
薛瑞聽了也是一愣,他光顧着高興了,忘了也先部還有三萬人馬,每日人吃馬嚼都是天文數字。
現在虜營糧草消耗殆盡,也先要撤出關去,在那些地廣人稀的荒野,想籌集夠幾萬人馬所需的糧草,恐怕比直接搶京城祿米倉的難度還要大些。
目光在輿圖上逡巡半天,薛瑞將目光放到紫荊關,問道:“於公,紫荊關處現在如何了?”
“紫荊關依舊被虜賊佔據,約有兩千人馬。”
“那楊總兵和焦總兵兩部人馬現在何處?”薛瑞又問。
“兩部人馬從白羊口入關,已沿長城一線到達黃兒庄,藏身於附近深山中,只等也先余部撤往紫荊關,便發動雷霆攻勢,將這些山窮水盡的虜賊擊潰!”于謙手指在地圖上,神色頗有些激動道。
薛瑞看了一眼輿圖,這黃兒庄處於太行山脈左近,周邊群山環繞,人煙稀少,同時離紫荊關也很近,也先要率軍撤離,很難逃過藏身黃兒庄明軍的視線,這裏進可攻退可守,確實是個藏兵的好地方。
而且,明軍可以從白羊口沿長城進軍,行動快不說,而且還很隱秘,良鄉瓦剌離長城遠,很難發現這支援軍的存在,這就為伏擊墊定了有利條件。
只等瓦剌部撤離,楊洪和焦禮兩部六萬人便可一戰而定!
想法非常好,但是薛瑞卻沒那麼樂觀,他抬頭看向于謙,問道:“於公,若是也先不打算從紫荊關撤離呢?”
“也先不從紫荊關撤軍,還能從什麼地方?”
于謙略有些詫異,目光在紫荊關一線來回掃視,卻沒有發現任何能供三萬大軍撤離的出口。
薛瑞按照心中推斷,將手指在輿圖某處,提示道:“於公,您覺得也先會不會鋌而走險,突然進軍居庸關,配合關外虜賊,裏應外合拿下這處關口?”
于謙皺眉道:“虜賊要北上距離可不近,恐怕軍中所剩糧草最多能撐到半路,而且,居庸關乃是天下第一雄關,無論內外,地勢都很險峻,關城高大堅固,就算從關內進攻,恐怕也很難取勝,也先就不怕在關下受挫,又被我京師援軍截斷退路,失了從紫荊關撤離的最佳時機?”
“要不怎麼說是鋌而走險呢,就連您都覺得虜賊不會北上攻打居庸關,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咱們出其不意的呢?而且,也先連續休整多日一直按兵不動,很有可能就是在等關外虜賊配合,一旦虜賊拿下居庸關,則我中原大地便可進退自如,而且,居庸關內外的數州之地,皆成虜賊就糧之地,屆時,恐怕朝廷很難將瓦剌那五六萬人趕出關外……”
薛瑞神色凝重道。
“這,這……”
于謙表情越來越難看,他已經意識到,也先之所以沒有南下劫掠霸州等地,為從撤離紫荊關籌集糧草,恐怕十有八九是在打居庸關的主意,如果薛瑞不提醒他,說不定還真會讓也先打居庸關守軍一個措手不及,萬一居庸關失守,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只是假設,在虜賊沒有暴露出足夠的意圖時,任何人都不能保證也先會按他們心中所想的去做。
“你依你之見,現在該如何做?”
于謙心中已經有了想法,不過還是想聽聽薛瑞的意見。
“按學生的想法,不妨採用個折中之策。”
“你想調楊洪或焦禮部北上?”
于謙不由露出讚許之色,他知道薛瑞腦子靈光,可在這麼短時間就權衡利弊,選擇了最穩妥的辦法,實在難能可貴。
薛瑞笑道:“既然於公都想到了,何須再問我。”
“呵呵。”
于謙笑了笑,不由嘆道:“如今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如果調其中一部北上防禦,也先斷無拿下居庸關的機會,這樣咱們就佔了先機,無論虜賊如何做,咱們都能拖垮他們。
就算咱們想差了,虜賊真要從紫荊關撤軍,大不了咱們拱手相送,放他們平安離去,只要我京畿百姓免遭屠戮,也算是一件好事,這樣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正是這個道理。”
薛瑞也點頭附和一句。
不過,他心中卻在暗嘆,要是在洪武或者永樂年間,最不濟宣德年間,有三萬明軍駐守黃兒庄,也先想從紫荊關安然撤離,怕是在痴人說夢。
不將這些虜賊打個落花流水,朝廷養這三萬大軍都算是浪費糧餉!
很可惜,現在是正統年間,還是折損了京師二十萬精銳的前提下,黃兒庄留下的那三萬明軍,能給虜賊一些壓力,迫使其儘快出關,不要沿途禍害百姓,已經算他們盡忠職守了。
關於軍隊調動,于謙還要和兵部其他官員以及石亨等軍中將領共同商議,薛瑞剛得了皇帝青睞,又出了被歹人截殺的事,不想讓人看這個笑話,便和于謙告辭,火速離開了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