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謀算
謝元昭抬手止住萬喜上前添茶的動作,揉着自己眉心忍不住嘆息。
自己這個兒子生性太過純善,毫無稱帝之心。
若是在尋常富庶人家倒也不妨事,偏偏於天家而言,此乃大忌。
“不提也罷,如今西涼軍餉一事尚能震住傅翊,但日後需得你父親多費心了”
謝太后這段日子犯了頭疾,傅珵自請前往涼州后,她每每放心不下這個兒子,又恐皇城諜司的人暗中對他出手,三天兩頭的安排人遞消息回來報平安,才勉強安下心來。
謝殊坐在大殿下座,側手邊放了一根盲杖。
方才謝太后又宣太醫院的人,過來細瞧了一番,那幾人皆是閃爍其詞、搖頭嘆息。
“此番將前因後果弄清后,你便回相府好生修養着,兄長他尚未從先前的喪子之痛中走出來,你的眼疾暫且放一放,不要去擾他”
謝殊垂手應是,雙唇緊抿不做他言,之後謝太后的叮囑,卻一句也未再能入得耳中。
謝殊原先並非相府嫡子,因他母親的緣故,謝錚衡從不踏足京郊別苑。
可怎奈世事無常,謝相嫡子於三歲時夭折於癘風,藥石無靈,正夫人大慟一病不起,相府子嗣愈發艱難。
迫於族中壓力,謝相這才不得已將自己忽視已久的外室子,領進謝府。
丞相夫人姚氏心如死灰,自那之後終日閉門禮佛,不再過問府中事宜。
“母親的事一直是父親的心病,這些年他一直未再納妾添房,是清硯罪過”
謝殊名義上雖為相府嫡子,可與謝錚衡之間的父子關係只疏不近,這嫡子之名仿若賴皮瘡毒,凡他一沾得,謝相必然怒從心起,是以相府僕人侍婢,只敢喚他一聲‘公子’。
姚氏性烈,對謝殊入府一事縱使百般不滿,亦無法違抗族中長輩,最終還是由謝元昭親自出面說服了自家嫂嫂,為此又求了先帝恩准,將年幼的謝殊帶入宮中,放在膝下親自教養了兩年。
“清硯不必自責,哀家這位嫂嫂心性高傲,若是你父親添了新人,恐是要走到和離那一步了”
謝太后稱得上謝殊的半個‘母親’,從方才得知他眼疾難醫的那一刻,她心底又籠上了另一層陰霾。
大燕律例,身有頑疾者,不可入朝為官。
到底是自己親手養大的侄兒,又不受自家兄長待見,空佔一個相府嫡子名頭,謝殊接下來的路並不好走。
姑侄倆的談話方興未艾,就聽得殿外宮人通稟,福順公公將那名叫攏枝的宮女送了來。
“你們去把她拖上來”
謝太后原本舒緩的口氣驟然凌厲起來,吩咐身邊幾個壯實的嬤嬤上前去領人。
攏枝初入壽康宮,就被身旁兩個老嬤嬤一把拽過,那手上的勁頭恨不得好就這樣將她的腕骨生生掰折。
她近乎是以一種審問的架勢被拖入殿中的,攏枝撫着自己跪疼的膝蓋,心底委屈極了!
“是我貪戀謝公子的美色,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才順着靜安太妃的路子,偷偷將人藏在西四所的”
攏枝眼底淚光盈盈,心下卻將謝殊罵了無數遍,只求能快些矇混過去。
謝殊聽着攏枝難得的服軟討饒,心知不是真的,仍是開口替她遮掩了些。
“姑母,這小婢確實不曾為難於我,也將侄兒照顧的體貼周到”
攏枝撇撇嘴,沒想到謝殊竟會為自己解圍,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是皇城諜司的人,卻並沒有選擇順藤摸瓜,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沈堯安老早就給攏枝講過謝殊這些年的種種謀算,雖為正式入仕受封官職,但到底是連中三元的魁首,該有品階俸祿在先太子身邊,皆是按照天子近臣的規制來的。
可以說如果此刻御極的是太子傅珵,謝殊少說也是閣老級別的重臣,反倒是如今這般尷尬的局勢,空有功名在身,討不到半點好處。
“哦?清硯真的是這樣么?”
謝元昭半信半疑的望向坐在自己下首的謝殊,他的面容有七分像自己的兄長,可在性格上卻是南轅北轍。
謝相兢兢業業為大燕操勞,身上從無風月韻事,反倒是其子謝殊身上時不時就會傳出京都某家官員大戶的千金,為他做出種種出格事迹。
饒是如此,一來他無婚約在身又尚未娶親,二來沒有妾室通房,上京都的媒人也快要將相府的門檻踏破了。
謝殊點頭應是,摩挲着案上的茶盞,推到自己唇邊細呡了一口,並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
當攏枝端着太后賞下的金子,平安無事的走出壽康宮時,整個人如墜五里霧中。
別說替自家主子遮掩了,她連一點嘴皮子都沒動,這事就輕輕鬆鬆的揭了過去,還白得一堆賞賜!
恍惚間,回想起自己在西四所對謝殊惡語相向的情景時,攏枝竟沒由來的生出一絲絲心虛的愧疚感來。
另一邊的壽康宮內,謝太后凝神靜思,萬喜正欲送謝殊出宮,剛準備起身,倏然被一名老嬤嬤攔下!
“皇城諜司的線索,先帝連哀家也未曾告知,當真就這樣放了?”
“姑母若不放心,也可遣人跟着她”
謝殊在萬喜的攙扶下穩住步子,到底是不大適應這盲杖,他的身姿微有些不自然的佝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