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涌
御書房門前,靜安太妃一身縞素,不配釵環,佝僂着身子跪在玉階前。昔日仰仗帝王恩寵養出的芳華麗姿,不過短短數日,便將這十餘載的嬌容消退殆盡,只留下一副垂垂老矣的婦人之態。孟清禾正被福順公公牽引着來此覲見傅翊,目光掠過金殿前那道跪着的身影,旋即停步,走到她身前。“太妃想在這裏跪到何時?阿弟向來最重孝道的,太妃當識時務。眼下這般做派,莫不是想讓新帝落下個苛待前朝妃子的名頭?”靜安太妃往日最是看不上西三所出來的皇子,每至宮宴她都與謝皇后並坐在懷帝兩側,輪到傅翊上前叩拜時,都免不得一番當眾令人下不了台的嘲諷。這還僅是她放在明面上的作為,靜安這女人心腸堪比蛇蠍,背地裏不知使了多少骯髒手段迫害皇家子嗣。“孟姑娘說到底並非皇家血脈,和皇帝太過親近,難免惹人非議。”靜安太妃心底冷笑不止,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傅翊現下根基不穩,遲早會被謝元昭那個女人拉下皇位,眼下她不過暫時放低姿態,好心給他指一條明路。更何況謝殊在她手上,謝太后不可能沒有顧忌。孟清禾一眼就看穿了靜安太妃的那點盤算,這毒婦救謝殊是另有所圖,可這也間接觸碰到了她的底線,旁人怎麼能把謝殊當做籌碼呢?謝殊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孟清禾臉上一閃而過些許不愉,秀眉微蹙,起先無波的水眸底下漾起一圈輕微的慍怒。“我想太妃跪了這麼久,身子受不住得補一補,正巧我帶了一盅甜湯。”轉身從宮人手裏將事先準備好的青花攬雀瓷盅接過手,孟清禾揭開瓷蓋,裏面猩紅顏色的湯汁翻滾,向外泛出一陣濃郁的香氣。望着翻滾不止的湯麵,福順公公倒抽了一口氣,西域進貢的異香是皇城諜司里用來審訊犯人的東西,腸穿肚爛至少能來個痛快,但那些鈍刀割肉的磋磨,可以叫人生不如死地痛上整整月余。靜安太妃沒進過皇城諜司,自然不曉得其中厲害,繼續一臉不屑的直視着前方金殿,該說的話已經說的夠多了,只等傅翊作出決斷,她便可延續先帝時的尊榮,謝元昭又算得了什麼?“咦,太妃這是不想承清禾的情面么?”孟清禾面露為難,身後女官窈枝見狀,大步上前一把鉗制住靜安太妃的下巴,虎口輕一用力,迫使她張了口,將整個瓷盅里的湯水直接灌了下去。窈枝和攏枝是孟清禾身邊用慣了的舊人,她們原是下放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受了沈堯安恩惠,這才被領進皇城諜司。說是脫離虎口,不過又入狼窩罷了。攏枝活潑善毒,窈枝沉默弄武,兩人雖時常看不慣對方,平日裏關係卻相處得異常融洽。“主子,陛下說過留她性命,咱們這葯會不會用的過猛了些?”攏枝應付完謝殊后,趕回到御書房門前,遠遠就瞧見靜安太妃神色痛苦,不停倒弄着自己的喉口,試圖將剛喝進去的東西催吐出來。“你給本宮喝的什麼東西,本宮是靜安貴妃,你一個小野種也敢…”沙啞的女聲喊的撕心裂肺,甚至逐漸陷入一種瘋癲狀態,所幸傅翊這個時辰在與大臣議事,一時半會兒出現不了。“我是舒貴妃從侯府帶進宮的女兒,那你又是什麼?揚州瘦馬換了層皮,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孟清禾冷笑一聲,先帝利用了很多後宮的女人來給髮妻謝元昭的嫡子鋪路,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靜安太妃,那道傳位密折上要賜死的皇子並不只有傅翊一人。傅翊回到御書房,便宣了太醫為靜安太妃診治。沈堯安站在皇帝身旁,看向孟清禾的目光暗含了幾分複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關於謝殊,阿姊,朕要一個交代。”明黃龍袍上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透着陰霾,傅翊走向窗邊閉上眼,斂着身上的戾氣。“我要嫁給謝殊,你們不能把他當作和謝太后博弈的籌碼!”“兩年前的那事,阿姊難道是忘了么?”傅翊有些頭疼地揉着額角,一臉倦色,這些時日投身謝家門下的官員們一直在朝堂上咬着西涼軍餉發放一事不放,令他很是頭疼。本想拿捏着着謝殊和謝太后搏上一回,誰曾想素來審時度勢的孟清禾,竟會被區區一個謝殊迷昏了頭。“阿姊,謝殊此人詭計多端,朕不認為縱虎歸山是件好事!至於阿姊的親事,但凡我大燕芝蘭玉樹的冠玉君子,只要入得你眼,朕皆可以下詔賜婚。”傅翊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孟清禾逐漸沉下臉色,心知自家阿姊對謝殊的情意非同一般,可一旦涉及謝家人,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罷了,只要阿姊能替朕分憂,是他謝殊……也不妨事的。”孟清禾出了御書房,望着紅牆黛瓦外漸起的暮色,恍惚間有了片刻出神。她幼時常被生母接進宮中小住,舒貴妃入宮前曾為寧遠侯孟岱嶽的妾室,可在侯府妾室並不入族譜享宗廟,加之先帝有意避嫌,宮中知曉舒扶雁過去的人寥寥無幾。那時先帝顧念舒貴妃的思女之情,孟清禾才得以憑藉著官家小姐的身份進宮,成了懷淑公主的伴讀。思及故人難免傷懷,皇城諜司高位女吏不止孟清禾一人,沒了帝王寵愛的公主最終也難逃和親異國的宿命,不過懷淑公主當時,卻選擇了另一條路。“鎮西將軍駐守邊關多年,此戰一勝,再有半年也該班師回朝拜見新帝了,在這之前,謝家的事情,必須塵埃落定。”孟清禾前腳出了御殿宮門,迎面又撞見幾個太醫挎着藥箱匆匆往殿內奔去。攏枝不屑輕哼“為了一個老太妃,陛下未免太過上心……”“不是她,是國師!國師今早在朝堂上占卦,卦象上說陛下的皇位來的不合天意……”沈堯安身為御前大監卻出落得與世家公子無二,面若冠玉、身量挺拔,若不是因為家族獲罪連坐入宮成不得‘完人’,也定是京里一位翩翩世家公子。“清禾小姐,且等一等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