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222(二更-捉蟲)
和氏璧……
在場的人或許不會有比魯妙子更能確定那是否是和氏璧的人。
這位天下第一名匠、天下第一妙手,當年便曾經被寧道奇以魯大師尊稱,更是曾經被對方找上門來詢問,能否有辦法將和氏璧以特殊的手段隔絕掉氣息的外泄。
曾經親自接觸過和氏璧的魯妙子清楚地知道,在時年手中的東西雖然氣息要比當年他所見的要弱上一些,卻無法改變那種絕無可能被人模仿出的氣韻。
否則江湖上為何會有傳言和氏璧和楊公寶藏,二者得一便能得到天下!
三十年前祝玉妍對魯妙子的追殺因寧道奇救援不及,而使得魯妙子身受天魔功之傷,更是不得不隱遁在飛馬牧場。
十來年後祝玉妍沒找到他,寧道奇卻來見過他一次,也正是那一次見面讓他得知,和氏璧已經從寧道奇的手中失蹤了。
只是為何,這東西會出現在時年的手中。
衣着華貴,當真如魔門君主的少女,以遠勝過她這個年齡所該有的氣勢端坐在那寶座之上。
魔門的高層人物罕有不知和氏璧的,更是不知道有多想將這東西的歸屬權放在自己的手中,否則何來白道的代天擇主之說。
而現在這東西在這位從武力值到魄力都堪稱魔門魁首的聖君手中,宛如一捧明月落在她的手中。
這如何能不讓他們彷彿又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高居首座的少女在眉眼間依稀還帶着幾分讓他們覺得眼熟的特徵。
但如今在武道、時勢以及這堪稱標誌性的和氏璧歸屬三重壓力之下,誰又還會如此糾結於她的出身來歷。
更不會在在場還有四方不屬於魔門,卻將與魔門命運休戚相關的勢力在場的時候,公然在魔門聖君的繼任典禮上攪弄風雲。
安隆朝着石之軒看去,在對方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也沒看出反對的意思。
不過他又哪裏知道,現在坐在此地的根本就不是石之軒,而是由徐子陵易容而成的石之軒。
李閥對突厥的示好和賣慘,在一番逼真的操作之下,當真將東突厥國師趙德言給引入了關內,祝玉妍和石之軒罕見的聯手對敵,也成功在引起東突厥的警覺之前,便已經將趙德言給拿下了。
按照時年之前定下的計劃,由石之軒頂替趙德言的身份,前往東突厥掌控局勢,而由徐子陵接替石之軒的身份,跟隨祝玉妍回到襄陽。
反正魔門之中也沒人不知道石之軒敗在新任聖君的手上,傷勢未愈的情況下,氣勢不如往日強,也是完全可以解釋得通的。
而今日的主角反正也不是這位昔日的邪王,而是魔門聖君。
“隋帝視白道為正統,大興佛教土木,我魔門為邪道,又已過數十年。魔門之中人才輩出,卻始終生不逢時,如今卻正值亂世,我魔門若能摒棄舊怨,就此一統,未嘗不能一試天下。”
端坐在高台寶座之上的青衣少女眉目間還殘存着幾分稚氣,卻誰也無法忽視在她說出這一段話的時候,幾乎是席捲而來的氣勢。
“擇明主為我魔門道統所系,一旦江都有變,便以百年厚積所助逐鹿天下。”
“而今天下至寶和氏璧已入我魔門之手,襄陽咽喉之地,四方有識之士,齊聚此地。佛門猖獗已失其清朗明心之說,外有突厥之禍,內有盜寇四起,非我魔門不可為明主之助。”
“在下不才,敢以魔門聖君之位統領諸位,為我魔門搏一出路!”
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甚至不曾在音調上有所拔高,卻彷彿聲如擂鼓在此地的每一個人心中震蕩。
到了宋缺這個地步的武道宗師,怎麼會看不出時年在這一招中玩的一點小花招,她在利用她這已然摸到了踏破虛空的境界,發出抵達周圍與會之人的傳音。
好一招神乎其技的共鳴!
若非她如今已明擺着是超越了等閑的武道境界,極有可能不需太多時日便能勘破虛空之境,到時候天地游翱要遠比當個人間帝王來的有意義得多——
以她表現出的領袖,或者說是王者風範,宋缺就算不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也一定要慫恿宋閥將她送上這個終結亂世之人的位置。
不過如今,以她展現出的魔門一統之勢,更是手握兵器戰馬兩大資源,或許比之慈航靜齋的白道遊說,對任何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君主而言,都要更有誘惑力得多。
何況她還巧之又巧地握住了輿論上的命脈。
和氏璧!
這一個重要籌碼將她上位魔門聖君的最後一點質疑的聲音摧毀殆盡了!
在時年話音落下的瞬間,忽然不知道哪裏傳來了個聲音。
“聖君為何還自稱魔門,我等既為正統,便該稱為聖門了!”
“不錯,聖門……”
就像邪帝舍利,在魔門中也能被叫做聖舍利。
他們自詡為魔,但既然要從暗處走上枱面,便要給自己一個名義上正面的名字。
時年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頂了張大眾臉的寇仲,背着把他近來得到的樣式古樸,實則不大尋常的刀,在說完那句話后又藏進了人群中消失不見,顯然將她佈置下去的任務做得極好。
“既為聖門,以意在為正統教派之勢,諸位可願聽我一言。”
她手中的“和氏璧”在此時發出瑩潤之光華,彷彿是隔着那層錦緞都不能掩蓋這東西的神異之處。
鏡子難得體會到這種被人視若神明之物的待遇,簡直是堪稱不遺餘力地進行表演。
在這種寶具光華之下,華冠華服的新任聖君突然起身朝着前方走出了兩步,與和氏璧氣機呼應的氣浪縈繞在她的身周,隨着她朝着邁出的一步中,凝結做了一股威懾四方的無形刀刃。
下一刻,以祝玉妍為首的陰癸派門人站了出來。
在她身後站着的是辟守玄、聞采婷、婠婠等人,像是經過了排練一般整齊劃一地朝着時年躬身行了個重禮。
“陰癸派謹遵聖君旨意!”
徐子陵易容成的石之軒和方才還替時年抬轎的侯希白楊虛彥也站了出來,如陰癸派一般行禮,齊聲道:“花間派與補天閣謹遵聖君旨意!”
這是魔門的兩派!
最早便落入了時年的手底下當苦力的尤鳥倦、丁九重、周老嘆和金環真等人,也已經知道,他們寄希望於奪取邪帝舍利後繼承邪極宗向雨田地位的希望已經落了空,對比某位邪王,他們的待遇已經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又還有什麼好糾結的。
這四個形貌特徵明顯的邪帝弟子一齊站了出來,位居“石之軒”和祝玉妍的身後,也彎身齊和:“邪極宗謹遵聖君旨意!”
天君席應和胖賈安隆互相對視了一眼。
他們兩個來得頗晚,本還想等等看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轉折,可惜轉折是沒等來,只等來了時年出場時候又用和氏璧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反而錯過了對這位新任聖君效忠最好的時機,若不趁着現在表忠心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尤其是對前者來說,邊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天刀宋缺,誰知道對方會不會又想起來那個“天”字的忌諱,還不如趁着聖君才擊敗了宋缺,在聖君手底下討一個庇護。
“天蓮宗謹遵聖君旨意。”
“滅情道謹遵聖君旨意。”
只比兩人慢一步走出的辟塵和同屬真傳道、也在幾日前抵達了襄陽的子午劍左遊仙,與這兩人並排行下了禮,“真傳道謹遵聖君旨意。”
趙德言覺得自己的身上突然多出了不少視線,他被祝玉妍擒獲之時便感覺到大事不妙,現在他無疑是被推到了火爐之上。
魔門兩派六道中只剩下了魔相宗沒有表態,而人人都知道這一代魔相宗的代表人物便是他了。
他就算不想說也得說,因為這已然是魔門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后,絕不容任何反對聲音的選擇。
趙德言撐着被祝玉妍打傷的身體站了起來,站在左遊仙的身邊也彎下了腰拱手應道,“魔相宗謹遵聖君旨意。”
魔門兩派六道齊聚了!
魯妙子這個本不那麼在意魔門與白道之間爭鬥的人,都在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場面之下,感覺到了一種大受震懾之感,何況是他完全可以想像的,在不日之內便會接到消息的白道中人。
在魔門空前的統一聲音之下,她們又會做出什麼應對……魯妙子這個活了這麼多年的人也不敢確定。
他只能在此時聽到時年的聲音在這個集會廣場上響起,清越的嗓音中帶着不容辯駁的意味。
“好!既為聖門,便該順應人情世事,廢除斬俗緣之流除了讓我聖門為人所不齒的習俗。倘若聖門道義為天下主流,自有拜入我聖門之中前赴後繼不絕之人。”
時年抬眸之間含着一抹厲色。
“如四大寇中為禍民生,以強匪惡寇手段聚斂財富之人,殺!”
狂肆的刀氣化作四散的狂風,讓人在那個“殺”字中,足以感覺到這位新任的魔門聖君是個絕對的手腕強硬之人。
“顛倒人倫,倒行逆施,奸/淫擄掠,恩將仇報者,殺!”
綽號還正好叫做“倒行逆施”的尤鳥倦覺得自己中了一槍,好在時年的眼神並沒有多分給他,就彷彿只是恰好提到了這個詞而已。
“我聖門道統,意在百工各行其道,百家各述其言,以兩派六道為首各抒胸臆,謹與諸君共勉。”
她懷中“和氏璧”的瑩潤寶光直到她說完這一番話后良久,才慢慢地收斂了回去,只剩下了她剛剛出現在此地的時候那種依然讓人覺得異常玄妙的氣息。
她身上那種威儀之感也終於在此時因為回歸了幾分人性,而顯得不那麼讓人覺得咄咄逼人。
這深秋時節的晴空之下,日光的溫度都顯得並不那麼熾烈,她頭頂華冠上的珠玉被映照得有些發白,此刻在微風中發出了一兩聲清脆的撞擊聲。
也正是這兩聲輕撞,讓人突然之間從那種陷入她的氣場牽引,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封鎖的狀態解脫出來,讓人覺得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謹遵聖君旨意!”
在這齊聲的應和之中,時年從手中摸出了一張捲軸。
“我聖門一統,有幸得來各方聲援。魯妙子前輩不吝珍藏,將楊公寶藏地圖獻與本君。”
魯妙子眉頭一跳。
他萬萬沒想到時年居然拿出了和氏璧這個殺器之後,還要把他當時用來應付祝玉妍才丟給她的那個地圖也給弄出來。
只是他只說了是藏匿邪帝舍利的地方,為何時年會如此篤定這是楊公寶藏的所在。
等等……她的身邊有兩個據傳與高麗女劍客傅君婥有關的少年,那兩個人從傅君婥口中得知楊公寶藏的位置確實是有可能的,而倘若她已經打開了那地圖,兩者相互映照就會知道——
邪帝舍利的位置正在楊公寶藏之中。
魯妙子簡直想要跺腳長嘆,他在把東西給出去的時候只想着避難,又哪裏會想到還將自己也和這魔門牽扯越來越深。
和氏璧和楊公寶藏得一可得天下,那現在兩個都在魔門,不對,是如今的聖門手中,又該當如何算。
但現在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還是被雖然被聖君勒令了一番規矩,卻實則沒改掉隨心所欲本質的魔門中人緊盯,魯妙子可不能在現在露出什麼後悔的意思,免得給秀珣惹麻煩。
反正他這一派衣着面貌看起來很有仙風道骨之感,臉上表情木然一點,便像是純粹是因為這位聖君行事合乎他的心意,這才做出了此等抉擇。
“大江聯也願為聖門一統獻上賀禮。”
大江聯的盟主夫人鄭淑明忽然站了出來。
比起她的夫君,這位鄭夫人顯然要有決斷得多,時年看得到她在此刻表明立場的時候,這斬釘截鐵絕無反悔之意的狀態。
比起美貌,她的雷厲風行的手腕無疑更讓人印象深刻得多。
“不知鄭夫人的賀禮是何物?”時年問道。
“長江水道之上,大江聯願為聖君馬前卒。”她做出了個分量不輕的承諾。
下一個站出來的是東溟夫人。
東溟夫人依然輕紗蒙面,只露出那雙如水波柔和的眼睛。
按照寇仲回來時候的說法,東溟夫人在東溟派中並非就是一言堂,尤其是她的女兒單婉晶依照規矩依然要與尚姓聯姻,但現在她身上有種撥雲見霧的清透之感。
邊不負之死促使了她親自來到襄陽,現在好像也促使她做出了這樣一個重要的決定。
“東溟派願入聖門,為聖君效力。”
她抬眸看向時年的時候,也將眸光在祝玉妍的臉上一掃而過。
當年之事她怨氣猶在,但如今她為了女兒的將來,願意跟着這位魔門聖君試一試。
“飛馬牧場的立場已經不必說了。”商秀珣朝着時年頷首淺笑,她送上的禮物分量絲毫也不比前兩者要輕。
飛馬牧場,襄陽,周遭的長江流域,已經完全結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或許這最為直觀的表現,要比魔門兩派六道一統,更能讓身為白道標杆的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感覺到一種在魔門中湧現的驚人凝聚力,和對任何一個意在天下的君主都會有的誘惑力。
“我從未想到魔門聖君的誕生會是這樣的場面。”祝玉妍看着時年,眼神中露出了幾分與有榮焉的情緒。“我也從未有一日覺得自己居然離天魔策完整收錄會這麼近。”
集齊天魔策,興復魔門,是她的平生夙願。
有了聖君,這件事無疑要簡單得多。
謹遵聖君之命自然也包括了將門派中的天魔策殘卷交出來。
譬如道心種魔大法流入魔相宗,刑遁術雖然她此前獲知的消息不明,但極有可能在滅情道手中,劍罡同流與子午天罡都在真傳道手中,補天閣手裏也勢必會有一兩卷天魔策。
唯一可能不在魔門眾人手中的,也就剩下了魔道隨想錄的部分。
但在大勢所趨之下,祝玉妍有把握將這東西,重新收攏在時年手中。
她又朝着宋缺看了眼,這傢伙和他那個好兄弟解暉好像都不知道在此時到底應該說話,還是繼續當個作壁上觀的看客。
宋閥顯然不是時年選定的支持者。
在她自己的武道境界太高,不合適成為一個執政者的狀態下,她必須替魔門做出一個最合適的選擇。
有宋師道這個作為一方閑人尚可,做個統治者實在不行的繼承人在,宋缺不會是她考慮的支持對象。
所以現在這兩人也只能看着時年像是她來時的樣子,一步步踏入了那座重轎,依然由那四個人抬起凌空,消失在了這廣場之上。
但此地的盛況大約是已經不可能被人忘記了。
祝玉妍回到錢獨關的府邸便看到時年像是在等她回來,有話要說的樣子。
她依然還是方才的打扮,只是手中的“和氏璧”已經不見了,而楊公寶藏的地圖也已經收入了她的袖中。
見到祝玉妍,她眉眼間的神態都柔和了下來,開口道,“我打算先去一趟長安,將楊公寶藏拿到手,而後去太原。”
“我果然沒猜錯,你還是更看好李閥。”
有擒獲趙德言的這一樁,祝玉妍也在太原一行中看出了李閥確實是有成事的資本,起碼在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上,李閥做得就很出彩。
太原李淵在多少人的口中只是個對突厥俯首稱臣,更是貪慕隋帝宮中美色之輩,但實際情況如何,祝玉妍有自己評判的眼力。
“長安之行務必小心,覬覦楊公寶藏的絕不止一家。”祝玉妍摸了摸時年的頭髮,她今日在魔門眾人面前長了臉,更是坐實了這個魔門聖君的名號不假,但在她的心中,還是有種她還是當年那個小孩子的感覺。
“娘你放心,我帶着寇仲、徐子陵、婠婠、侯希白和榮姣姣,出不了事情。”
然而在她將離襄陽之時,另外一個消息已經經由魔門的消息渠道先一步送到了時年的手中。
慈航靜齋這一輩的傳人師妃暄抵達了太原。
“他們還能打出什麼代天擇主的旗號?”時年有些不解,和氏璧到底在不在白道手裏,現在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是代天擇主。”與慈航靜齋屢次交手的祝玉妍冷下了神色,“她們已經有過支持帝王平定天下后成為正統的經驗,即便沒有和氏璧在手,她們也大可以說,這是她們在做另一次的投資而已。慈航靜齋的人脈對如今的李閥,確實重要。而她們看中的,是李淵二公子的潛力。”
前提是沒有魔門這一統的勢力這一樁更加重量級的擺在李閥的面前。
而更加關鍵的一條消息則是,宇文化及在江都弒君之日,李淵已經利用先前與突厥和劉武周之間的示弱之策,大敗宋老生,攻克長安,尊奉代王楊侑為帝,隋朝雖然名存實亡,但有個“皇帝”在手無疑是走對了一步棋。
慈航靜齋的聲援也來得正是時候。
魔門為了一統在襄陽齊聚,反而慢了對方一步。
“不,沒有慢。”時年語氣篤定,“這天下從來都是靠着實力說話的。”
“我會以聖君名義對慈航靜齋發出通牒,她們若不退出對李閥的支持也行,李二公子不錯,我看李四小姐如今執兵戈坐鎮關中也未必不是個可造之材。到時候還要多謝她們一道為我們開路。”
“我們蠻橫霸道、橫插一腳又如何,讓寧道奇來與我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