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室探
風吹起輕薄裙衫,裙擺掃拂在小腿上,柔順冰涼。泠琅凝望女人的背影,她很高,頭髮簡單地盤着,肩背挺直瘦削,衣裙的顏色類似於麻灰或土褐,淺淡暗沉。沒有金玉作為裝飾,發間無任何釵鈿,身邊甚至沒有侍立着什麼人。她面朝水面,一動不動,像在沉默着思索,又像短暫地駐足停留。泠琅默默地注視,她從這個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極為特別的氣度。如同此時陰影中的山瀑,和逐漸隱沒形狀的深林,她想到了一個詞,淵渟岳峙。她猶豫着,撥開茂盛葳蕤的枝葉,朝水邊行去,剛走了幾步路,女人聽到了聲音,終於回過頭來。那是一張素淡到極點的面孔,未施任何粉黛,眉不算黑濃,唇色亦黯淡,眼角皺紋已經很明顯,她已經不再年輕。但那雙眼陡然望過來時,泠琅覺得像被一柄劍指着眉心。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因為對方一怔,很快微笑了起來。她負着手,逆着滾滾燒灼的殘霞緩聲問:“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泠琅屈膝行禮,低聲道:“妾身乃涇川侯世子新婦。”女人淡聲道:“原是子璋新娶的夫人。”泠琅心中一緊,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木訥起來:“不知閣下——”女人沒有回答,她攤開手:“你去而復返,是為了這個?”一枚小巧嫣紅的瑪瑙耳飾,躺在她掌心。泠琅忙點頭:“此物正是被我此前遺落在水邊。”說著,她下意識撥開右邊鬢髮,露出還掛着另一隻瑪瑙的耳垂,展示給對方看。女人笑意深了些:“如此,便正好物歸原主。”泠琅一邊道謝,一邊直愣愣地上前,從她手中取走了那枚瑪瑙。女人始終淡笑着,她比泠琅高一些,注視泠琅走近的時候,雙目微微垂着,使得內里情緒更加難辨。直到握着耳飾離開,泠琅都不曉得她到底是何人。如果她膽子大一點,臉皮更厚一點,是定要攀談一二句的,但那人給她的感覺太奇怪了,逐漸暗淡的山林也讓心裏很不安。於是討回了瑪瑙,她就忙不迭告辭,帶着幾個丫鬟腳底抹油地離開了。只不過途徑那處山石時,泠琅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女人仍舊站在原處,負手眺望天邊殘霞,山體投下巨大的陰影,讓泠琅看不清那陰影之中究竟有什麼。真是個古怪的人。更古怪的在後頭。回到住處,江琮告知了一件讓她有些意外的事,晚膳將由侍從送往各處房中,不必再去花廳了。“可是之前,二殿下不是還說要一同在花廳喝湯飲酒么?”“這是剛剛送來的消息。”“為什麼突然這般?”“許是殿下身體不適。”泠琅愣了片刻:“說起來,我方才在搖光澗邊上碰到了一個沒見過的人。”江琮坐在棋案邊,抬手落下一子,聲音清脆。他有些心不在焉:“沒見過的人?”“一個高瘦的女人,穿得很平常,身邊也沒帶侍從,是我們離開后才出現的,她還喚你表字。”江琮抬眼看她:“接著說。”泠琅上前坐在他對面,一股腦將見聞全說了,本來並不是什麼複雜的事,只是格外讓她在意。語畢,江琮沉默了很久。青年垂着眼,手指慢慢摩挲棋案光滑冰涼的邊緣,泠琅趁他思索,偷偷將他已經擺好的黑子揀走兩枚。“夫人說,她身邊沒其他人?”半晌,他終於開口。泠琅遲疑道:“沒有,可是我覺得——”江琮嘆了口氣:“覺得似乎有。”泠琅點點頭。“能夠感覺出來,已經相當不易。”江琮拿過茶盞,微抿一口。泠琅張了張嘴。“夫人自個兒上前,從她手裏拿走的東西?”泠琅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江琮柔聲道:“若是平常,不會有人能走近那位六尺之內。”泠琅頹然後靠,手拍在膝蓋上,啪一聲響。“居然是……”她喃喃道,“我竟有幸直面天顏,還不用下兩次跪,磕幾個頭。”江琮也喃喃:“看來她並不想讓旁人知曉這次出行。”“怪不得殿下緊急告知不必來花廳,”泠琅作出后怕的模樣,“我才說了幾句話,沒什麼大逆不道的可指摘吧!”江琮微笑道:“夫人這是怕了?”泠琅痛快地點頭:“你不曉得,在這之前,我以為那不過是位穿得稍微華麗點,說話稍微有用點的女人罷了。直到剛剛在池邊,她看上去明明如此平常,我卻覺得十分之可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她悚然一驚。江琮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覺得十分有趣味:“會個面而已,竟能叫夫人擔驚受怕至此?”他一動不動地瞧着她:“過些時日,你我需得進宮謝恩,屆時夫人莫不是提前幾日都睡不着罷。”少女聞言,雙眼卻陡然閃亮起來,她湊近他,語氣居然十分雀躍:“當真?何時?”江琮輕咳一聲,垂眸又落下一子:“或許就在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