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地府番外
黃泉陰冷,忘川蜿蜒。
凄凄的蒿草蔓延在無盡荒土,稀稀落落的幽魂立於其間,不肯輪迴。
不過,在這廣闊的幽冥之中,卻有幾名大將守在陰陽交接之處,日夜駐守,似乎在等待着誰。
蘇轍活到了九十二歲,無論在哪個朝代,這個年紀算是活得足夠了,所以來到地府時,十分洒脫,手裏還拎着子孫燒來的酒肉,路過幽冥路時,不少幽魂認出了他,恭敬地打了招呼。
“蘇學正啊,不知道碑林刻的如何了?”有好事者問道。
“我走之時,還在雕刻,因着有人以泥灰鑄碑,碑文速度大增。”蘇轍微笑道,“如今陛下的墓前已經不再是碑林了,而是修成了一座碑宮,大大小小,重疊的碑文,任人拓印。”
“不知有哪些著作?”
“我那兄長、王荊公、司馬相公、等我朝名篇,都在其上,還有隋唐、北朝十六國、漢唐典籍,”蘇轍略微算了算,“如今已經六千餘卷,數百萬字,且還有各地捐獻的古碑。”
他走時,聽說陛下正在準備把自己的陵墓建設一個博物院,搜集天下奇物,任人參觀賞玩,只是要收取一些費用。
這事引來朝臣的強烈反對,他們覺得可以修博物院,但帝陵絕不能少,不過當時因為被陛下大婚驚到了,這事便就此擱置了。
他又走了一會,居然見到了自己兄長。
草蘆之中,有人席地而坐,正飲得盡興,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兄長!
一時間,他驚喜之情無與倫比:“大兄!”
對面那人驚訝抬頭,頓時喜得拍腿而起:“子由,為兄可等到你了!”
蘇轍與他相擁:“三十多年了,大哥何苦等我!”
對面的文士洒然一笑:“前兩日小孫兒於墳前燒文,知子由也魂歸九泉,方才在此等候。”
兩人立刻坐在草席之上,敘起多年兄弟之情。
蘇軾這才告訴弟弟,當初他心灰意冷,來到黃泉之時,本想早日上橋投胎,結果遇到不少舊友,耽誤了時辰,需要等上十二年。後來聽說人間出了不少事物,一時驚奇,想多了解些,隨後,便看到了那位陛下縱橫當世,威加四海,收拾山河的手段。
一時間,他不由有些感慨生得太早,死得太早,未能在這位陛下身前一展長才。
於是便又留下來,想看看這位治下的山河會是何等模樣。
事實也沒讓他失望,正好神宗陛下的冥土還在,能庇護他幾分,又有從前舊友相隨,便安心住下,聽着新鬼們帶來的消息,聽着人間日新月異的模樣,暢想着來世人生。
“慢!”蘇轍聽得有些不對,遲疑道,“神宗陛下也未輪迴么?”
神宗陛下可是已經死了六十年,還在幽冥有冥土,這是什麼的意思?
蘇軾笑道:“子由有所不知,這國土過了一萬里、執政過了十年的皇帝,其一生功過,便是地府也難以算清。往往要其王朝衰敗之後,方能蓋棺而論,是以皇帝大多滯留冥土,久而久之,曾經的丞相、將帥,有些也會隨待其側。”
蘇轍恍然大悟:“這些丞相、將帥的功過,一時半會,也難以清算吧?”
蘇軾點頭笑道:“正是如此。”
蘇轍又好奇道:“如此說來,那荒宗一朝,也尚在冥土,未能輪迴?”
蘇軾頓時哈哈大笑:“要如此說,也不算錯,那時真是好一場大戲,且聽為兄你慢慢道來!”
……
那年,宋國雖然繼位了個書畫皇帝,但遼國也是個打獵天子,兩方一時不相伯仲,冥界的君王們雖然都不太開心,但也不算過於憂心。
但兩個天子到後來越演越烈,一個以花石綱禍亂天下,一個以海東青逼反女真。
當是時,金國崛起,遼國起禍,大宋這邊的皇帝確實是幸災樂禍的,趙太宗還在串門時嘲笑了敵人蕭太后,說遼國念佛沒念好,否則怎麼這皇帝不愛惜生靈。
但蕭太后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立刻反問當年你騎驢車一夜之間跑數百裡外,可愛惜過那驢的性命?
話雖然如此,隨後的遼國卻是越發不堪,兩三年裏,失去了大半國土,讓大宋這邊吃飽了瓜,連西夏的三位太后也私下嘲笑不已。
直到朝廷北方糜爛,遼國以兩萬兵馬,俘虜皇帝,又遷走宗室,賠款於遼,一時間,地府這邊的宋遼局勢也瞬間攻守之勢易也。從趙大趙二,到神宗哲宗,無不氣得捶胸頓足,神宗更是覺得生出這樣的孩兒無顏面見祖宗,險些跳了忘川河。
而到後來,方臘起事,大宋臣子君王棄守王都,卻被叛軍一鍋端走,皇帝讓剝皮充草,點了天燈時,大宋諸先祖不但沒有心痛,反而個個覺得大快人心。
“子由你是沒看到那場面!”蘇軾大灌了一口美酒,只是回憶一次,他也覺得快樂無比,撫掌道,“當時,太/祖太宗、真宗仁宗、神宗哲宗,全守在冥土入口,等着那不肖子孫。等那趙佶來了,本想跪在父兄面前求些安慰,卻被先祖齊齊暴打,險些魂飛魄散!”
他大笑道:“這還不算完,事後,那趙佶被先祖押着,跪拜在宮廷之間,到現在都不曾起來,每次他想逃走,卻被反覆抓住,吊在樹上受了黃泉刀風之苦。等將來地府清算時,想來也照樣要還。”
蘇轍也感覺到了快樂,但又問道:“那蔡京童貫等人呢?”
“他們豈跑得了?”蘇軾感慨道,“天下人幾個沒受到他等荼毒,東南之亂,死者盈野,聽聞這些奸臣賊子伏諸,連投胎都顧不得,早早等着,待他們一來,連魂都沒留幾分,鬼差來時,剩下幾分殘魂,怕是只能去畜生道了。”
“正當如此!”蘇轍只恨當時沒能加入其中,但他又揣摩起來,“我當年老朽,不能在今上身邊聽用,這入了黃泉,不知可否在冥土等那一席之地?”
“可,”蘇軾笑道,“只是今上春秋正盛,怕不是要等上三五十年。”
“那又何妨?”蘇轍微笑道,“尚且還想再看看,今上治下那大好河山。”
“為兄亦然!”蘇軾撫掌感慨,“自三皇起,為兄觀盡史書,也未曾見過如此大好山河,安得廣廈千萬間——若杜子美見此天下,不知做何所想。”
如今的江山,每年建立的不知多少城廈,南方的油糖,北方的米面,海中魚獲,身上羊毛,得此溫飽盛世,不多看看,那是何等可惜啊!
“對了,先前見到不少將士,似乎在等誰?”
“他們啊,那是大宋先祖的將士,探聽消息,若是哪天有今上的消息,他們便會親自前去迎接。”蘇軾低聲道,“到時,為兄也是要去見識一番。”
生平未能見到如此帝王,實為憾事。不只是他,神宗手下那拔新黨舊黨,也紛紛想要一見這位陛下。
尤其是王荊公,在和神宗討論變法失敗之緣由時,都感慨未能遇到這位宗室。
神宗更是覺得遺憾,不止一次覺得這位趙家虎頭分明該投生於他的子嗣,若有這樣的子嗣,他又怎會早逝,當太上皇也是好事。
哲宗也覺得可惜,他兒子早早夭折,當時要能像仁宗一般將那趙虎頭收為養子,便沒有那麼多波折了。
“對了,子由,你是那位天子親自任命,給我講講,這是怎樣的一位陛下?”
“這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蘇轍微笑着給兄長斟酒,“且聽我慢慢道來。”